定日子。秦八角道全凭秦小猪定夺,秦小猪喜上眉梢,真想扑上去也抱着秦八角蹭一蹭。被秦八角看出意图,及时制止。改日不如撞日,便把出游的日子定在明晚。
州桥夜市其实并不局限于州桥一地,约略算起来,从朱雀门里州桥往南到龙津桥连成一片,都是州桥附近的夜市。秦小猪和秦八角、栓子说好,差不多放值时辰,她俩来景灵东宫这边找她。两下里会合,再一起去逛州桥。所以今个下了值,她就没立刻走人。几个和她要好的吏员问明缘由,便都嬉笑告辞先行。秦小猪做了月饼次日也带了一些给同僚们品尝,如今几寺几监的人都晓得,军械监的秦小猪是个吃货。所以一听说她是要去州桥,就掩嘴葫芦笑起来。
州桥可是京城里有名的风味小吃一条街,秦小猪和人约了去哪里能做什么,还不是吃吃喝喝。一会功夫,那两人就都来了。秦小猪她们顺着御街往南走,州桥其实在朱雀门里面。以前秦小猪看过一些描述此处热闹景象的只言片语。什么当街水饭、爊肉、干脯。王楼前獾儿、野狐、肉脯、鸡。梅家鹿家鹅鸭鸡免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不一而足。价格也便宜,按照每份十五文算,就跟今天吃大排档差不多。
她们每样都只买一份,然后三个人分着吃。倒不是银子不够,姬盂听说栓子要和秦小猪逛夜市,还专门给她们发了赞助费。实在是这条夜市绵延将近三里,全是大大小小各色吃食。秦小猪打定主意从这头吃到那头,所以要留些肚子,不能一下子吃饱了。吃完曹家从食。就差不多到了朱雀门,这里又是一处小吃集中地。
从这里吃下去,有旋煎羊、白肠、鲊脯、黎冻鱼头、姜豉类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如今是冬天,便吃些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脏之类,一直吃到龙津桥的须脑子肉,这些还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小吃食。营业时间也长,入夜出市,三更时分犹有店家发卖。
秦八角见秦小猪吃的高兴,便也说些相关话题。说她以前来到京城时是夏日,那时这夜市可吃的东西更多。秦小猪一边啃着手里的兔头,一边忍不住好奇问都有些啥。秦八角便一一道来,夏日草木繁盛,万物滋长。食材广泛,掰着指头数一数,两手两脚都说不完。只记得东西很多,她平素不大关心这些,咋一提起又说不出来几样了。
旁边卖小吃食的小贩见这几人说的有趣,也来凑热闹,她倒是嘴皮利落的。真个掰着指头数起来,什么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纱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听得秦小猪不住吞咽口水,连道可惜可惜,今年都已然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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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茶楼夜话
众人听了秦小猪的吃货言论哈哈大笑,秦八角道:“无妨,你既然在京城住下了,还怕将来没机会吗。”秦小猪这才略微释然。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略有风寒,街上的行人并不见少。两边的酒楼倌馆等夜间营业场所,各自挂起一串串红红的灯笼,夜市的风采似乎从这一刻起,才刚刚开始展现绽放。
秦小猪等人一会在这里流连,一会在那边驻足。倒也不用费心选择吃哪个不吃哪个,挨个吃过来便是。最后吃到脚软,秦八角看看秦小猪和她徒弟都撑得不行,两人路也不愿意走了。便领人进了路角的一处茶馆,三人在大堂角落里坐下。叫了一壶乌龙茶,又要了两碗山楂酸梅汤,一碟子五香蚕豆。秦八角喝茶吃蚕豆,叫那两个喝些酸梅汤化食。
准备歇歇脚,便步行踱回府里去。
却又招惹了是非,几个浪荡女子瞧见秦小猪好颜色,就过来拿她寻开心。秦八角站起身喝止她们,领头的那个女子笑道:“莫要给你脸不要脸,你可知道我老娘是谁?”在座这三人还真不知道这茬,不过京中官员甚多。路上走动的,最多的就是官二代了。秦八角收敛脾气说道:“这却是不知,敢问令堂尊姓大名。”没等那女子开口,又道:“说来也是巧了,我这位妹子也是有品秩在身的,恰与阁下尊长是同侪。小姐热络过来搭话,是要给长辈见礼吗。”
那领头女子越听脸色越是不好,周围喝茶的听到这边动静,也都忍不住嗤笑出声。调戏朝廷命官,这是要置官家体面于何地。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熊孩子,平日不好好约束,今个闹出笑话来了。
那女子面色变了几变。末了冷笑道:“官与官还有不同呢。”身后跟着的几个便起哄道,正是如此,官也分三六九等。有大官有小官、有文官有武将、有那司职的还有挂名寄禄的,谁知道做的是哪门子的官。再说秦小猪看起来便是个男儿模样,莫不是做的教坊里的官。这话说出来就有些侮辱人了,教坊里男女老幼都是艺伎。多数都是犯在官府手里充任去的,说出来不大体面。
秦小猪不懂这些,她看到周围人的古怪,也猜出不是好话。便扶着桌子,颤声申辩道:“我是军械监的人。不是什么教坊的。”只是这会谁还理会她,围观好事的听到“教坊”二字,都往她脸面上瞧。见果然是个脂粉脸蛋。各自窃窃私语,也不知议论些什么。那几个女子见言语上拿住了面前三人,更加失了顾忌,便要过来动手动脚。秦小猪被那些人看着,就像被眼镜蛇盯着了的蛤蟆。一动不敢动。也不知反抗,两只大眼一红,很快便盈满泪水。
秦八角上前去阻拦,却被这几个女子身后跟着的仆妇困住手脚。栓子这会也指望不上,她早吓得两股战战,不能言语。周围人虽觉着这些人行事可恶。可听着这人适才的口气,怕是颇有来头。大伙都是无权无势的寻常人,发些议论可以。真要和这些人动手。却是不能够。当此危难,二楼上有两个人动了。
一个道:“住手。”一个道:“放肆。”众人闻言都往上瞧。说“住手”的是个面色黑沉的高大女子,说“放肆”的是个贵气的文弱书生。两人下得楼来,秦八角和秦小猪认出来了前者,她们都曾有一面之缘。至于后者。却是不认得。
高大女子虽有武力,生事的那伙人人多势重。也不如何畏惧她。倒是后面这位华服少女,气度不凡。考虑到京城里贵人满街走,几个浪荡女子和这位打交道还真要仔细掂量下。几人便停了手里的活计,向着后者施礼,问她的姓名来历。那少女身后跟着的一个仆妇模样的,叫过其中一人,贴着耳朵说了几句。那人顿时换了副脸孔,向少女躬身下拜。少女却不还礼,只是略略颌首。那人便倒退着,出了茶馆大门。生事的几人见这么轻易走了一个,怕真是招惹上了不好得罪的主。也纷纷告辞离开,作鸟兽散。
一时间,那几人退得干干净净,看客们也各自熄了心思。高大的黑皮女子见此间事了,也要告辞离开。秦小猪这时总算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大侠,您救了我两回了,我还没谢过呢。上次你走的匆忙,还没请教您的尊姓大名。”那女子却挥挥手,转身就要走。秦八角虽也对这人好生好奇,但见她无意搭理众人,便也不勉强。怎奈她刚行得两步,便被华服少女的仆妇斜刺里拦住了。
黑面皮女子不知这是何意,转身去看那少女。少女面上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莫要见怪,只是觉得相逢便是有缘,有心想和娘子结识罢了。”黑面皮女子皱皱眉,见一时走不脱,只得在秦小猪她们桌边坐下不走了。秦八角和秦小猪谢过这位,又都去谢那少女,少女只轻巧说了一句“举手之劳而已”,也在这张桌子坐了,她那仆妇却既不坐下也不离开,在她身后负手站了。
秦八角到底江湖经验老道,心说怎么着也要弄清这人是谁才好。不要无端和什么人物有了瓜葛还不知道,又开口询问少女的名姓。少女还未出声,仆妇道:“这岂是你等问得的。”少女抬手止住,笑道:“这也无妨,我姓姬,单名一个璋字。”除了秦小猪,余者都是一怔。今上的四皇女可不就是名叫姬璋,几人都要起身来拜。姬璋却道,市井之地,无须多礼。
说完要了一壶好茶,每人便开始自报家门。轮到黑面皮女子,她又皱皱眉,才说道:“某是平民百姓,名姓不提也罢。从外地千里迢迢过来,不过是来赶考武举的。”原来武举与文举一般,也是三年一考,今年恰是大考之年。说完,站起来就走。这回姬璋没叫人留她,她几下走出门。身后只断断续续传来秦小猪的声音道:“恩人,恩人,留步……”那人哪里肯听秦小猪的,大步流星走远了。
秦小猪颓丧坐回原位,听姬璋和秦八角闲谈。秦八角见识过姬璞和姬圭,对皇女这种生物已经有了一定免疫力。说起话来,倒也不磕巴紧张。但毕竟二人身份相差甚远,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先说了一会太医局,最后说到时事上。听说秦八角和秦小猪都是从北方回来了,姬璋颇感兴趣。秦八角便投其所好。说些北地行军中的趣事给她。姬璋听了时而叹息,时而拍案,时而大赞。
最后说到和辽国的和谈赔款上。久未言语的秦小猪插了一句道:“死了这么些人,叫她们只赔银子真是便宜她们了。”这话说得在理,但在讲求忠恕之道的儒生面前说这些,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姬璋的生父来自一门三翰林的林家,怕是对这些更加着意。秦八角瞧着姬璋面上有些难看。便描补着说些雁门关外的死难、晋阳围城时的凄惨,和期间附近百姓的流离伤亡。
秦小猪想起太原城里席家村等乡兵们的死伤,也不禁伤感起来。那些人里好些她都是一道说过话的,结果说没就没了。便忍不住发些议论,大放厥词道:“最可气的是那些士大夫,明明不知民间疾苦。偏还喜欢自作主张,把别人都‘代表’了。”秦八角听秦小猪说的不像样子,拿眼去看姬璋神色。姬璋到觉得秦小猪这说法新鲜。起了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秦八角只好在桌子下面,伸过脚去踢秦小猪。想叫这小猪收敛点,须知祸从口出患从口入。大庭广众之下,你跟面前这人又不熟。交浅言深做什么。秦小猪却似未曾察觉,继续道:“最常听到一句。什么‘民心所向,大势所趋’。这句最假,说这话的人又没做过民间问卷调查,如何知道百姓们是怎么个想法。结果她不做任何研究,一句话就把全国人民都‘代表’了。”
秦八角算是瞧明白了,秦小猪适才折了脸面,这是在找存在感呢。姬璋原本见秦小猪面孔姣好、性子柔弱。虽未和那些浪荡女子般把‘教坊’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其实也是不大看得上这位秦少监。估计也是走了后门,有些关系才混上这个职位。又是在姬圭手下做事,姬圭向来吊儿郎当,没上没下。估计物以类聚,秦小猪也不会比她的顶头上司好到哪里去。
却听秦小猪接着说出另外一番话来,倒叫姬璋对面前这人改了印象。秦小猪道:“譬如两家女儿打架,乙家女儿强健,不光抢了甲家女儿的家财,还把人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姬璋听了眉头又是一皱,这是什么比喻。但她涵养好,没有出言打断,仍旧听秦小猪胡说下去。
秦小猪接着道:“按说这时胜负已分,可是转机出现。甲家有不止一个女儿,其他姊妹见状,都去助拳。”栓子本是紧张之极,听到师傅说些熟悉的市井琐事,又回复了些精神,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谁打赢了?”秦小猪道:“自然是甲家赢了,赢了便可以讨回被乙家女儿夺取的房屋土地资产,还有误工误时、医药费。”栓子也听说过许多这类故事,点头应是,道:“很该如此,若不替自家姊妹们讨还个公道回来,这架岂不是白打了。”
秦小猪拍拍栓子,笑道:“孺子可教。若是甲家其中有一位姐姐,为得听人说些好话。便轻轻放过乙家生事的女儿,致使自家姊妹无钱医治落下伤残,这样的人该不该打。”栓子一听便怒了,说道:“这等拿自家人的伤患博虚名的,也太虚伪无耻了。”说完俩师徒哈哈哈笑起来。
秦八角虽在家中读书,却是知道此次去北地和谈有位副使。便是姬璋的亲姑姑,听说是被人在营盘里蒙头打了。这小猪真会挑话题,哪壶不开提哪壶,估摸是还没弄清面前少女和那个沽名钓誉之人的关系吧。看看姬璋,这位却是不动声色起来。秦小猪说这个还真是无心而发,纯粹当作个笑话说着玩的。只有栓子这样不知朝野之事的灶房丫头,还能无知者无畏的跟着瞎闹腾。
姬璋见秦小猪和栓子笑了一会,出言道:“若是甲家家大业大,乙家赤贫,这个好人做不做得。”秦小猪没料到有此一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淌来的,拿银子不当一回事的人多是不事生产。用别人的辛苦钱大方行事,那也还是无耻的很。”栓子还没回过味,只觉得就是论事,小猪师傅真是个明白人。若不是还记得桌边坐着个天家四皇女,她都要从外间叫酒菜来,浮一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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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逃营
秦八角真想扼腕叹息,小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这么有逻辑。再看四皇女,不禁要赞叹一声好城府。居然还能跟秦小猪继续闲扯下去,她很想带着人告辞离开。可是在别个说的正热乎的时候告辞遁走,岂不是让说哈的人感觉很不爽。这种打脸的事放在一般人身上,不过是叹一句今个无缘,改日再会。可是你敢给皇女脸色看、说走就走吗,不敢吧,那就老实继续坐下去。
秦八角喝了一肚子茶水,听着秦小猪又鬼扯到海外贸易上,净说些无稽之谈。这小猪智商水平也令人堪忧,当着文人儒生的面,不说出海是去教化四方、宣扬华夏威仪。反倒大谈特谈什么海外圈地,搂银子。说得言之凿凿,好像她亲眼见过海外神州的奇山异水一般,真是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