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抬起头,出神地凝视着亮着微弱灯光的房间,眼前竟浮现出宁妃半透明的幻影。
难道真的是宁妃的魂魄?因为夙愿未了,所以宁妃仍然在这里徘徊不去?
这个猜测刚刚冒出来,立即被华年摇头甩开。不,一定不是宁妃,因为宁妃根本用不着开门——房间中一定是一个活人。
就在这时,窗户上突然映出一个人影。华年顿时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盯着那个缓缓移动的黑影。
人影越来越大,先是一个侧影,进而变成了正面。不等华年反应过来,人影突兀地推开窗户,向外面看来。
就在这一瞬间,哪怕是背光,华年即刻辨出那人的身份。在这深宫之中,华年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但是这个人,她只见过一次便深深地印在脑海——恐怕任何人都不可能将他遗忘。因为他正是整个北燕身份最尊崇之人,也是华年不共戴天、在噩梦中几度刺杀的仇人。
此刻,北燕的皇帝就站在窗边,凝视着茫茫夜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怕房间中只有微弱的灯光,但是洒在他明黄色的华服上,依旧令他周身仿佛笼罩在淡淡的光华中,显得神圣而又崇高。
半夜三更,皇上为什么会出现在宁妃死去的地方?难道他在怀念宁妃?
震惊的华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直到发现皇上的目光突然朝自己的方向移来,她才猛地意识到应该躲起来。可惜四周没有任何遮蔽的物体,华年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逃走。她跑得太急,脚步声在寂静的院落中无比响亮。她的心中暗暗大叫糟糕,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只能拼命继续逃窜。
「站住!」皇上果然发现了她,直接翻窗追出来。他虽然体态略胖,但是年轻时同样纵横沙场,在黑暗中奔跑的速度不比年轻人慢。
华年听见脚步声迅速逼近,吓得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慌不择路。总之前方只要有拐弯的地方她就马上拐弯,只要有狭窄的小道她马上就往里钻。但是,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甩掉皇上的时候,眼前却突然明亮的光线突然像潮水般涌来——她竟逃到了当初审讯宁妃和李敏德时的那片空地。
空地上灯火通明,站在十几名举着火把的武装侍卫。华年吓得停下脚步,把身体缩回走廊背后。
一路狂奔和恐慌紧张令她的心跳快到极限,哪怕张开嘴猛地吸气,依然觉得肺部又胀又痛,挤压着心脏令全身血液都加速流动。慌乱之中,华年不断地诅咒自己。为什么早没想到呢?皇上当然不可能半夜三更一个人来到尚宁轩,必定有一群侍卫随行。早知道就不该在尚宁轩中乱窜,应该向侧门的方向逃去。
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无路可逃的华年被绝望笼罩,被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伸来两只手。一只紧紧捂住华年的嘴巴,另一只则勒住了华年的脖子,猛地把华年拖进黑暗的阴影之中。
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华年浑身僵硬,下意识想要大叫,但是被捂住的嘴巴却叫不出任何声音。慌乱之中,华年嗅到一股十分高贵的熏香味,类似的气息似乎在太子身上也闻到过。不待华年猜出结果,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严厉的质问:「你好大的胆子,半夜三更还在封禁的尚宁轩徘徊,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不出华年所料,这个人正是皇上。
皇上发话的同时松开了束缚华年的手。终于重获自由的华年已经没有力气逃窜了,下意识跪在地上卑怯地恳求道:「求皇上饶命,奴婢并非有意擅闯尚宁轩,而是心中有冤,不查个清楚就睡不安稳。」
哪怕眼前就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敌人,但是卑微的华年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不久之前,她曾在狱中劝告乌兰静不要触怒皇帝,因为那样可能会失去最后的机会,所以此时此刻,她当然也只能忍住仇怨,乞求皇上饶恕自己。
华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然而皇上却半天没有吭声。华年隐约感觉到,皇上并非真的发怒。如果他想要逮捕自己,只要大喝一声,那些侍卫就会冲过来把自己包围,而他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似乎不想惊动其他人。
想到这里,华年恐慌的心终于稍微安静下来。她怯怯地抬起眼眸,不安地观察着皇上的脸色。只见皇上的眼睛中泛着血丝,苍白的容颜刻满憔悴——这便是他彻夜怀念宁妃的证据。原来皇上并非华年想象中那么绝情,他似乎为了宁妃的死而郁郁不解,甚至来到宁妃自杀的地方缅怀。
如果真的恨宁妃入骨,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想到这里,华年突然看到了希望,她壮着胆子问皇上:「皇上夜访尚宁轩,是否有什么心结?」
很少有人自身难保的时候还向皇上发问。华年贸然的质疑令皇上发出了一声冷笑。「朕倒想问问你,你说你心中有冤,夜不能寐,到底是什么冤情?」
听到这里,华年的心跳骤然加快。皇上肯定早已认出她就是当日质疑兰妃的人,既然如此,就不会不知道她有什么冤情。如今皇上明知故问,似乎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华年没有时间犹豫,埋着头,冒死说道:「请皇上明察,兰妃绝对在当日滴血验亲的水中做了手脚。如今宁妃已死,二皇子还在天牢之中受罪。纵然宁妃有错,但是已经以死谢罪,而二皇子是无辜的,请皇上宽恕他吧。」
一口气说完后,华年不安地等待着皇上的反应。然而等到的却是一句严厉而又冷漠的问话:「听说你屡犯宫规,兰妃已经惩罚过你。你可知道,空口无凭诬陷嫔妃所犯何罪?你是真的有证据,还是信口雌黄?」
如果换做别人,听到这句话肯定早就吓得直打哆嗦,但是华年却感到莫名欣慰。因为只要听到的不是叱喝,便证明还有希望。
华年依旧跪在地上,额头几乎垂到膝盖上。哪怕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但是声音却伪装得十分镇定。她回答道:「虽然现在宁妃和李敏德已死,无法证明乌兰静的身份,但是——并非没有办法证明兰妃设计意图陷害宁妃。」
华年的话果然令皇上深刻动摇,他急忙追问道:「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戏份不重,不要有太多期待哈。
、019 一去不返
华年不敢在皇上面前卖关子,被问到后连忙回答:「无论兰妃到底在水里动了什么手脚,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必定不敢在皇上您面前搬弄是非,所以事先兰妃必定试验过……」说到这里,华年紧张地看了皇上一眼。见皇上正专注地盯着自己,表情中略显惊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见状,华年心中更有把握,沉着地继续往后说:「因为事关重大,兰妃试水的时候一定不想节外生枝,所以知道真相的两个人——端水的宫女和兰妃自己,便正是试水的最佳人选。」
华年说到这里,皇上已经猜出她接下来想说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说:「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没错。」华年依旧低着头,说出最关键的结论,「皇上只要查明兰妃和宫女的身上,特别是手指上,有没有新近割伤的伤口,便能真相大白。」虽然这也仅仅是推测而已,但是合情合理,令人信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凡是做过坏事的人必定留下线索,不可能天衣无缝。如果皇上有心想要查明真相,除了检查伤口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方法可用。当日兰妃心虚的反应想必皇上也已看在眼里,其实皇上早就明白了……」
华年不敢自诩比皇上聪明,就连她都能看出兰妃心中有鬼,皇上如何会不知道?而皇上之所以纵容兰妃,肯定还有更深的缘由。如果华年没有记错的话,乌兰静曾经告诉过她,兰妃的娘家权势滔天,当朝宰相就是兰妃的兄长。皇上不敢追究兰妃的责任,恐怕是因为忌讳惊动兰妃的家族。
果不其然,皇上听了华年的话后,片刻的震惊很快就化为平淡。他没有继续追究兰妃的是非,而是警告华年道:「你知道得太多了,这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事。」皇上言尽于此,转身想要离去。
华年顿时慌乱起来,没有时间多想,渴望早日救出乌兰静的心愿令她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继续进言:「皇上请留步,奴婢并不想追究兰妃是否做过什么,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逝者已逝脱离苦海,但是活人还在天牢受苦。请皇上念在二皇子没有过错的份上,早日还他自由吧……」
华年说话的同时,皇上的脚步声不断远去。说到最后,华年已经听不见脚步声了。抬起头,前方只有空寂的廊道和穿廊而过的彻骨夜风,皇上早已不见踪影。
望着漆黑的夜色,华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这就是皇上对待此事的态度,就算她可以查明真相,也不可能令形势好转了。想到这里,被绝望笼罩的华年久久跪在原地,夜风透过皮肤吹入她的五脏六肺,前所未有的迷茫无措向她袭来……
#
华年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便重返御书院。徐泽涵早就知道她这几日的遭遇,一大早看到华年来自己的书房请安,惊讶得愣了片刻,下意识问道:「你怎么来了?」华年款款行了一礼道:「一个人待在房间中坐立不安,时间反倒难熬,还不如早点回到御书院,也许还能听见一点消息。再则还要感谢大学士当日为我放行。」闻言,徐泽涵叹了一口气,低头一边整理文书一边低喃:「早知道就该拦住你,谁知道你会惹上那么大的祸事。」
到了上课的时间,华年照例开始擦拭走廊上的栏杆。不远处的课堂中传来朗朗读书声,吸引着华年的目光飞去。从前她的线总是不自觉地盯着乌兰静的座位,但是今天看到那里空无一人,桌上空空如也,心中也跟着空寂起来。华年忍不住唉声叹气,回想当初离开天牢时说得信誓旦旦,但是昨夜巧遇皇上后却发现要救乌兰静难如登天。事到如今,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难道只能祈祷老天垂怜么?
休息时间,乌兰宜偷偷找到华年,询问乌兰静的情况。他果然被皇后禁了足,下课后必须返回长乐宫温习功课。皇后亲自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实在找不到机会溜走。原本乌兰宜是华年最后的希望,此时看到他也是一副无奈的模样后,华年顿时感到更加悲凉。为了不让乌兰宜操心,华年只能说乌兰静一切安好,无须挂念。但是谁都知道,被关进天牢的人就算过得再好也是备受煎熬,更何况乌兰静还接连遭遇身世被怀疑的迷茫无措和丧母之痛。
「华年。」马上就要返回课堂的乌兰宜匆匆塞给华年一样东西说,「如果你不怕被兰妃找茬,有空的时候就替我多探望一下静吧。母后已经答应我向皇上求情了,再过不久,等皇上消消气,静就能重获自由了。」
华年根本不用低头看,手掌一接触到那东西,立刻猜到是那块鲤鱼图案的玉佩。这块玉曾经被兰妃没收,辗转回到太子手上后,不懂得汲取教训的太子又把它交给了同样不懂得汲取教训的华年。华年点了点头,感激地谢过太子,但是心里却想:「皇后答应是答应了,恐怕只是应付太子而已,是否真会求情尚不敢断言。」但是,太子有这份心意,华年悲凉的心境终于恢复了一丝温暖。这偌大的皇宫之中,除了自己之外,到底是有人还关心着乌兰静的。
#
临近傍晚的时候,华年再次来到天牢。把守在外的依然是那名早就认识华年的狱卒。他一看到华年的身影就把目光投了过去,待华年走近后,不等华年开口就马上阻拦道:「姑娘,你不用进去了。」这出人意料的一句话令华年停下脚步,猛地抬起头,脸上布满惊恐。刹那之间,她还以为兰妃下令了,禁止她来天牢探望乌兰静,连忙拿出太子的信物想向狱卒求情。谁料狱卒却摆摆手,紧绷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说:「今天皇后派人来把二皇子接到长乐宫去了。」
「皇后?」华年的惊讶有增无减,她怔怔地盯着狱卒的笑容,思维一瞬间凝滞了,猜不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狱卒见她一脸迷茫,好心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听说是皇后替二皇子求了请,皇上似乎也想通了,同意释放二皇子。」
直到这时,华年才终于反应过来。不管事情经过怎样,但至少她已确定一个事实,那就是乌兰静已经被释放了。想到这里,华年眼前顿时明亮起来,这几日郁积的阴霾一扫而空,压在肩上的重负也都烟消云散,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激动之余,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凑到狱卒面前确认道:「真的么?」
狱卒拍着胸脯保证道:「这还能有假?就是我把二皇子请出牢房的。」
华年心跳加快,下意识捂住激烈澎湃的胸口。不知道是皇后求情凑了效,还是自己昨晚的话令解开了皇上的心结。总而言之,乌兰静终于自由了。华年连声谢过狱卒,转身就朝长乐宫的方向走去。她虽然不熟悉宫廷布局,但是皇后所在的长乐宫是除了皇上寝宫之外最豪华的一处,大致方位心中还是有数的。
顺着直通长乐宫的大路向前走去,因为心情激动,脚步也变得很快。远远望见长乐宫巍峨的轮廓后,华年才蓦然冷静下来,意识到就算自己去了长乐宫也进不去。就算拿着太子的信物,总不能说来见乌兰静的吧?这样未免太过张扬。乌兰静刚刚出狱,不知道情形怎样。华年纵然担心,但是思前想后之下,还是决定暂且不要与他见面比较妥当。反正只要乌兰静去了长乐宫,一定会与太子见面,明日在御书院向太子询问便可知晓乌兰静的情况。
想到这里,华年停下脚步。片刻的犹豫后,她猛地转身向回走去。但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华年。」
温柔的低唤,仿佛一阵和缓的春风拂过。华年顿时僵在原地,连脖子都无法扭动。一时间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那个声音从更近、近得几乎贴到她背部的地方传来,她才真的相信身后站着乌兰静。
「你怎么来了?」乌兰静的声音惊讶中透着疲惫。哪怕他的人离开了天牢,但是心却依旧被锁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仍然没有自由。
华年抬起头。这时乌兰静已经绕到她的身侧,对她露出淡淡的笑容。笑容中莫名有些悲凉,看得华年微微颦眉。经历这场变故之后,乌兰静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开朗。与他四目相对、深深凝视,华年发现他曾经清澈的眼眸变得浑浊,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从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