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起去公堂,请县令断一断。”
阿芍高高兴兴地就要收拾收拾,在前头开路去县衙。陈夫人一跺脚,伸手拽住她,回头冲着桑榆就嚷:“你个小娘子,怎么给脸不要脸?”
阿芍翻白眼。她倒是想问了,就冲这嗓门,到底哪门子给脸了。
桑榆也不气:“夫人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脸自然是要的,便是因为要这脸,所以夫人的事,定要让县令断一断才好。不然,万一是夫人自己贪图便宜,买了假货,却跑过来责难我们,岂不是坏了一捻红这些年经营下来的牌子。”
说罢,再不理睬陈夫人是如何跳脚的,关了门,径直就往县衙去了。
听说桑榆带着人前来请县令断案,正与虞闻商谈茶树防冻一事的胡主簿登时亮了眼睛。
“这位倒是稀客。当年初来大都的时候,被人堵在家门口欺负,她也照常三言两句将人打发走,还从来没上县衙请县令断案的事发生过。”
虞闻笑笑不语 ,心底却有一丝担心。
按着桑榆的性子,若非什么大事,又怎会带人上县衙请断案。
上了公堂一问,前因后果各自叙说之后,果真不是件小事。
那位陈夫人说自己买了一捻红的胭脂,不用还好,用完之后第二日起来,满脸都是疙瘩。虞闻往她脸上看,的确,一颗一颗红疙瘩,看得人竖起了一身的寒毛。陈夫人一口咬定这盒胭脂是从一捻红买的,可另一边,不管是桑榆还是经常帮忙做生意的阿芍,异口同声指认那盒胭脂是假货。主仆二人将胭脂盒上细微的标记指了出来,说是当初为了防止有人假借一捻红的名声,做些假货出去坑害人,故意留了记号做标识。
按着桑榆说的,虞闻仔细查看胭脂盒,并未发现什么记号,又命人接过阿芍特地从一捻红带出来的真品,想做个对比。不料陈夫人这时候却又大吵大嚷起来。
“这不行!”看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自己,陈夫人咳嗽两声,辩解道,“谁知道这盒子是不是刚才出门的时候,才做了标记的,她们主仆俩串通一气坑害我,我是绝对不依的!”
阿芍被气笑了。
这人不讲道理起来,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先不说这盒子是出门前临时拿的,就说做标记,那也得有时间不是,她从拿个盒子到出门,不过才几步路的功夫,哪里来的时间立马就做上几个记号?
“那么,本官身上的这一个呢?”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陈夫人的话才刚落音,本是作为看戏人出现在公堂之上的胡主簿,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大小相同,样式却更显得精致富贵一些的盒子,“这是本官夫人用的胭脂,刚好用完了,要本官代为添置新的,同样是从一捻红出来的,不知可不可以当做证据,对比一下?”
陈夫人整张脸都白了,惴惴不安地站在堂下,回话道:“自……自然是可以的……”
“那么,虞县令,可以对比看看,这一盒上究竟有没有谈娘子说的那些记号。”
阿祁接过胭脂盒,赶紧送到虞闻手边。
虞闻拿起盒子仔细地查看,眼皮微抬,看了眼底下的陈夫人,她如今额头汗涔涔地下,眼神游离,似乎十分紧张的样子。
“陈氏,你买的这一盒胭脂,不管是外观还是纹饰,香味以及脂粉的质感,都与胡主簿,及一捻红所提供的胭脂不同。如此,你还是一口咬定,这假货,是从一捻红里买的吗?”
陈夫人见堂上几人目光灼灼,已经判定自己所拿的胭脂的确是假货,生怕反被一捻红告上一状,急得狠狠磕了个头:“民妇也是遭人蒙蔽……”
“啪”的一声,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
陈夫人只觉得耳边像是炸开一道雷,轰的一声,吓得腿都软了,忙伏低做小,颤声道:“民妇实话实说吧……这胭脂……一捻红的胭脂虽谈不上金贵,可买的一多,总有人落了空。前几日城东有家胭脂铺,角落里摆着十几盒一捻红的胭脂,说是谈娘子最近忙,生意顾不上,特地委托他家代卖的……而且,而且价钱还比谈娘子卖的便宜,民妇一时心动就信以为真……”
生意做好了,难免容易树敌。这城中做胭脂生意的,并非一家铺子,可有胆假借一捻红的名声给自己招揽生意的,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经不住公堂上县令和主簿的注目礼,陈夫人老老实实把卖假货的店家爆了出来。得知谈娘子并不打算对自己追究什么,当即对着她千恩万谢跑了。
阿芍心有不甘,桑榆却笑道:“她是有心讹诈,可你也看见了,她那张脸没有个把月,那些疙瘩是消不掉了,也算是得了教训。”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下回瞧仔细了,若是她身边的人再过来买胭脂香粉,无一例外,往上提点价。”
软刀子使得是真的不错啊,娘子……阿芍默默地心道。
第76章 好花时(三)
查封胭脂铺的事;自然由县衙来完成。此刻,那家假借一捻红名义卖胭脂的铺子正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桑榆带着阿芍五味先一步走到那儿时,看到这种情况,忙让阿芍过去打听。
一打听,方才知道;有苦主纠集十余人堵住了铺子的前后门,逼那铺子的主人出面赔钱。
问原因,那围观的百姓似有些不耐烦:“还能怎样?卖假货呗!卖谁的不好,卖一捻红的!听说那胭脂可是好用的很,结果买了的人;一个个脸上都长了疙瘩!”
人都是很八卦的。这一头听到有人在问情况;那边立马凑过来;瞧瞧说了几句。“这一家;闺女下个月就要出嫁了,结果用了假货,整张脸都毁了,男方一看不好,就要求退亲,最后好赖婚没退,指名点了他家的庶女跟着嫡女嫁过去,给他们家当妾。”
听阿芍把话说完,桑榆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家胭脂铺屋檐下空荡荡的门楣。
冬日的雪,下得无声无息。她从一捻红出来的时候,穿着鹤氅,如今站在风中看着前面水深火热的场景,一时半会儿也并不觉得有多冷。
胭脂铺的主人已经被讨要赔偿的人家命家仆从店里抓了出来,一身狼狈,被人团团围住。有来往的马车因为人群放缓速度,掀开车帘看热闹时听到说话的内容,当即啐了一口直道活该。
桑榆只觉得自己看得也够久了,虽公道是要讨要的,但也不想让人当街就留下命来,到时候回头,又该六哥忙碌,却是不好。
她想着,呵了口气,暖了下自己的手,然后迈开步子。
忽然听见远处有车马声传来,她与众人一样,循声望去,只见一辆质朴的马车正往这边过来,边上两侧皆是衙差。
“虞县令来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突然高喊。而后,所有人哗地就闭了嘴,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人群哗然,自发向两边退开。而后,马车停下,车里人探身而出。
大概是因为还在公务当中,虞闻仍旧穿着先前在县衙时穿的官袍,外头并未罩上鹤氅或者裘衣。
下了马车,一步步往店铺前走的时候,从桑榆这边看去,他双目微闪,如夜幕寒星,神情却舒展着,叫人很容易就对他产生好感,也难怪他来大都不过些许时日,就已经赢得了城中百姓的尊崇。
那胭脂铺的主人原以为县令这是碰巧路过,打算救他的。结果看到县令一个眼神,不冷不淡地从自己面上扫过,而后抬手轻轻一摆,两侧衙差立即上前,将人拿下。
“带回去。”
虞闻并不愿做过多的解释,命人将他押走后,向着围观的百姓掬了掬手,行礼道:“此人假借一捻红的名气,买卖劣质胭脂,以次充好,不仅败坏他人店铺的名声,更是为各家夫人娘子带了不便。本官将其捉拿归案,不日将会给众位一个满意的结果。”
围观百姓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来闹事的人家见县令都出面了,自然不好再强势,只说这事那店家若不给个解释和赔偿,那便没完。
他家的话,似乎就在虞闻的预料之中,神色不变,很自然得点了下头:“本官自当秉公办理,若有别家也受了影响,一并来县衙便可。”
得了县令的承诺,那家人自然收拾收拾,率一众家仆走了。见热闹没了,围观百姓也陆续散场。
虞闻微微舒了口气,转身打算回县衙,一抬头,隔着来往退去的人流,他看到桑榆就站在那头,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阿芍和五味。
县衙的马车,车厢并不阔大,装饰也质朴得很。五味随着桑榆坐进车内,又不大愿意坐到虞闻的身畔,便一个人踞坐在角落里,偷偷打量着并肩而坐的两人。
身下的马车掉了个方向,没往县衙去,反倒是先朝着一捻红的方向去了。
“六哥,多谢你亲自带人来抓人。”
桑榆对他郑重道谢。
虞闻淡淡一笑。
“只是恰好得空。你之前同我说的茶树冻害的事,我查阅了很多书籍,方才找到一些法子,又同胡主簿仔细探讨过,决定先找个地方试行一番,若当真有效,便将此法向全部茶农推广。你觉得如何?”
桑榆没想到她随口一提的担忧,竟被虞闻牢牢记在心底,还当真翻阅书籍,找出了方法,更没想到他竟会郑重其事地询问自己的意见。
桑榆微微低头,想了想,遂问道:“六哥打算找谁家的茶园试行?”
这的确是个难题。并不是谁家的茶园子在这个时候都能贡献出来做试验的,再者,此事须得找一户有名望的人家,如此,一旦试行成功,便可通过这户人家的口口相传,将方法完完全全的推广开。
如此一来,这人选,便愈发显得谨慎起来。
“乔大户如何?”
“城外的东庭茶庄?”
论茶园子的亩数,整个大都,乔家的最大。再说名望,茶农之中,谁不推崇乔大户。乔家几代人,皆是种茶,老祖宗也是个寻常茶农出身,到如今发展成大都第一茶庄,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天灾躲不过,乔家也屡遭冬雪冻坏茶树的意外。如果县衙此番提出在东庭茶庄试行防冻害的方法,想必能得到他们的点头。
桑榆的这个提议的确不差。虞闻仔细一想,当即便心中了然。让乔家出面,一旦成功,推广的时候便方便了许多。
他正想夸赞几句,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桑榆身子跟着一晃,瞬间往旁边倾倒,一时收不住,直接往虞闻的身上撞去。
虞闻下意识伸手将人扶住,到底还是没来得及让她躲开,径直就撞进了自己的怀里。软香玉在怀,他微微有些失神,回过神来,低头去看桑榆,但见她双眼之中划过窘迫,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松开手臂。
“当心些。”他笑,心底悸动渐缓。
桑榆略有些窘意,被他这么一笑,忙别过脸,咳嗽两声:“六哥,我与乔家也算是有过往来,不若这件事,就交予我去游说如何?正巧我同义父说好了,要去乔家给两位夫人看诊。”
她红着耳朵,说话时目光转向别处,虞闻忍笑,轻道:“如此,就劳烦二娘你了。”
从桑榆那儿得知新任县令已经找到了可以防止茶树被冬雪冻害的方法,谭大夫眼前一亮,感慨道:“这大都的县令,从来不是那么好当的。贪,贪不到多少银钱。清廉,要做政绩,却又得为了这么多的茶农费心费力,一不小心,就是吃力不讨好。这虞县令……确有几分本事。”
桑榆闻言,笑道:“六哥的为人,从来如此。他既然成了大都的县令,自然要为民谋福祉。假若乔家同意试行,后面的事就容易了。”
谭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两眼,打趣说:“你一口你个六哥,喊得倒是欢快,义父却没见你这么亲热地喊过我那不成器的小子。”
桑榆摸摸鼻子,聪明地不去接话。
二人结伴至东庭茶庄。乔大户正好在家中逗弄两个玄孙,见人上门,忙将孩子交给奶娘,颤颤巍巍地亲自上前迎接。
“两位来了,请坐,请坐!”
二人在厅中坐下,与乔大户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去给两位夫人看诊。
两位夫人的身体都已无大碍,二人又商议着开了滋补养身的方子,这才回到厅中。
因当时二夫人急症,桑榆一夜没合眼,一直守在她身侧,不时探查呼吸脉搏,还时而帮着擦拭额间身上的冷汗。乔大户对她的印象好得很。
桑榆同他聊了几句,这才言归正传,起身走到乔大户身前,郑重地行了礼,这才一本正经地将虞闻的意思,传达给他。
东庭茶庄中,的确有不少茶树因今年相对异常的天气,已经收到冻害。按照往年的情景,少量的茶树冻死实属正常,但如果今年继续这么反常下去,只怕又是一场天灾,到那时大都的茶农许是又要亏损。
乔大户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听完桑榆的分析,仔细想了想,最终点头同意在茶庄中,专门辟出多少亩的茶树,给县衙做这一次试行。
桑榆欣然:“此法一旦成功,日后大都的茶农便可再也不用担心茶树冻害的事了!”
“嗯,乔家茶树多,冻死一两棵倒是瞧不出什么来,可大多茶农不过寥寥,一亩地里死上几颗,就损失太多了。”
乔大户说着,缓缓点了点头。要是有生之年,真能看到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茶树防冻害,他油尽灯枯的时候,也能瞑目了,到时候见到老祖宗,唠叨一声,定又能保佑乔家昌盛百年。
临行前,桑榆又郑重向乔家人行了一礼。乔大户年岁大了,便没能出来相送,却遣了身边的家仆,端着一罐茶庄自产的茶叶赠予桑榆。
罢了,又转述道:“阿郎说了,若这事能成,日后虞县令和谈娘子家的茶叶,便由乔家长年供应,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作者有话要说:入V当天三更的最后一更!
顺便请个假。周六的更新因为特殊原因我会放在24点的时候,所以周六的更新伙伴们可以和周日的更新一起看~
明天开始恢复日更~
第77章 好花时(四)
据前人在书中记载;茶树冻害理该以预防为主。再结合《齐民要术》等书中讯息,在东庭茶庄所试行的措施主要有三点:喷水防冻、铺草培土、熏烟防霜。
乔大户仔细叮嘱了人,将试行的几亩茶树另外标记出来。虞闻又亲自过目,将试行的办法一一告知乔家茶农。乔家茶农虽有些半信半疑,但看着乔大户一脸正色;倒也不好再提出疑问,便配合着做起工作来。
对古人来说,有些东西,可能解释得不能很清楚。桑榆却能从虞闻口中的只言片语将头绪整理清楚。
这喷水防冻,借用的不过是液体水温度保持在零摄氏度以上的原理。无论是在下雪前中后;定期向茶树树冠上喷洒些液体水;就能有效地将茶树的问题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