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咬唇,靠着虞安喘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好动……”
两天前,宋凝脂被诊出怀了身孕,和琅轩院那几个妾完全不同的是,她一被确诊,秦氏的脸色就好看了起来,立马招呼着落云院的下人好生服侍,又特地叮嘱裴氏作为主母,一定要照顾好怀了身孕的妾室。
裴宋两家,本就因二女嫁一夫的事生了间隙,如此,裴氏更是对宋凝脂没了好脸色。宋凝脂也不怕她,当即缠着虞安。
男人贪恋她的容貌和温柔,于是乎,便形影不离,生怕别人把她磕了碰了。
虞安一听她这么说,灵堂也顾不得去了,立马扶着她往回走。
完全听清楚宋凝脂和十二郎说话内容的桑榆表示,从来不知道才诊出身孕不过三个月的肚子,竟然会有胎动……
不过比起宋凝脂,眼前的事,更加重要。
“我不知道姐夫病重,不然收到阿姊的家书的时候,我就该回来的……”桑榆到底忍不住,还是在虞闻面前叹了气。
这几天因为桑梓的情绪不太多,担心她压抑得太厉害在灵堂前失控,桑榆哪里都不敢去。四个孩子似乎是知道姑姑能护着他们,不让阿娘失控时伤了人,对她也是亲近得很。
她让五味拿着信去了崇贤坊柳宅,不多会儿,柳娘子和单一清就登门拜访了。顺带着给桑梓号了脉,只说打击过大,有些混乱,神志问题却是不大的。
如此,桑榆才稍稍放了心。
“六哥又是什么时候得信赶回来的?”
见桑榆如此问,虞闻也不由地苦笑。
他得到大哥的家书的时候,桑榆已经离开大都两日。大哥的信,言简意赅,说是二哥旧病复发,恐怕时日无多。他并没多犹豫,同胡主簿表明实情后,带着阿祁直接就驾了马车往奉元城赶。
一路快马加鞭,风餐露宿,这才紧赶着回到虞家。
“娘子。”
二人正说话,棠梨抱着氅子急匆匆赶了过来:“娘子,天色暗了,罩上这个吧。”
桑榆颔首,又见虞闻风尘仆仆的模样,回身吩咐道:“去让厨房做些吃的,就说六郎回来了,还没吃过东西。”虞闻微怔,又听她道,“顺便去请三叔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么么哒,负分什么的坏情绪都退散了吧退散~又到医院报道的日子了~
第82章 石榴花(一)
院中一角的寒梅吐蕊怒放;积雪压完了梅枝。棠梨刚刚给屋子里的火炉添了新炭;暖洋洋的;熏得人浑身回暖。
室内安神香的味道还没散去;桑榆开了小半扇窗户,坐在窗下,侧着脸看满园积雪。
“二娘脸上的伤,这两日结痂了。”廖氏坐在外间陪着虞闻用膳,透过珠帘往里看,隐隐约约能看见桑榆坐在窗下;正看着窗外出神。
那道口子,听说是谈氏神志不大清楚的时候剐的——
自从二郎过世之后,谈氏的情绪就时常激动;有时候还会出手伤人,再加上一直侍奉她的阿琉怀了孕,旁的侍娘侍奉并不得力,一不小心就会被她又抓又打。几天下来,除了谈二娘,已经没多少人敢上前了。
虞闻微微皱眉:“阿娘,二哥究竟是因为什么才……”
廖氏叹气,将事情的起因结果同虞闻仔细地说了说。他冷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二哥如果能安安分分地守着二嫂一人,又何苦落得如今的下场。”
他对虞阗并无太多的兄弟情义。因此,当他赶到虞家,入目一片白布的时候,除了觉得震惊外,心底却未能有和旁人一样的悲痛。
廖氏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话虽如此,可到底是一条人命,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太可惜。而且,假若被外人知道二郎的死因,虞家的名声怕是要毁了。”
因为虞阗的事,廖氏也有很久没能好好睡上一觉。每天睁眼醒来就在小佛堂内诵经,夜里还因外头的声响不得入眠,日夜盼着六郎能早些回来,她也好安下心。
“天色不早了,用过膳后就早些回房吧。”廖氏说着起身要走,临走前,特地回身看了一眼珠帘后的人影,忍不住喃喃叹道,“别在这呆太久,莫让人说了闲话。”
如果是几年前,他在这里呆再久也无妨,可如今的谈二娘已经及笄,是大姑娘了。孤男寡女,最是容易让人说些闲话。
虞闻随口应了,命阿祁送廖氏回去,而后起身掀开了珠帘。
桑榆回头。
身后的窗户对外,是寒梅如雪。她穿着白衣坐在窗下,手边的桌案上,摆了一尊粉青釉贯耳扁平,瓶中插着几枝白梅。
“你脸上的伤,如何了?”虞闻走过去,桑榆仰起头看着他。
“大概明后天,落了痂就看不出印子了。”桑榆抬手,摸了摸侧脸。
她倒是无所谓脸上留不留印子,可奈不住周围的人看见她的侧脸,都觉得十分可惜,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会不会留印子。
桑榆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望着窗外。使君在院中扫雪,时不时停下动作,呼出一口热气。
“六哥,我想大都了。”
这几年,她身姿渐长,在虞闻眼里却依旧十分娇小,如今她眼帘微垂,神态疲惫的模样,看得他的心被狠狠攥了一把。
记起在大都时,无论是多么不利或者严苛的环境之下,她总能挺直腰背,目光沉沉地面对旁人,不哭不怨。对比起来,奉元城的生活,的确比大都要压抑很多。
虞闻不由拧了眉:“二娘……”
“六哥。”桑榆轻声搭话,视线从窗外收回,静静看着他,“我知这个时候问你这话,并不合适,只是,还是那句话,我若要你此生不纳妾,不收通房,不养外室,你许不许?”
她这几天想了很多。
如果这一辈子,必然是要嫁人生子的,她希望自己能嫁一个怎样的男人?
大概就像六哥这样。
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就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所有人都在忙着招待宾客的时候,是这个人注意到还没吃饭的她。
她在奉元城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可所有的顺利似乎 都与这个人脱离不了关系。她几次离开虞家,只有这个人的态度从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
毫无疑问,六哥是个极其出色的男人。可出色的男人不一定就会是她所想要的好男人。
所以,她犹豫,深思,甚至一度产生的逃避的情绪。
直到离开大都前,她看见他站在那一头,终于沉下心来,义无反顾地问了在旁人心里,听起来是那么荒谬的问题。
如果真要选择一个男人,她想,她会选择虞闻。
难得有情郎。
她不想跟桑梓一样,结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
桑榆话罢,望着男人英俊的脸庞,反复道:“六哥,你许不许?”
男人的眉眼渐渐舒展开,笑意浮上眼角眉梢,点头:“好。”不纳妾,不收通房,不养外室,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人。
沉默了片刻,桑榆再度开口说话:“六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说不动心,是假的。如今,我愿意信你,只盼着日后夫妻和睦……”
她说话时,目光坦诚,仿佛并不觉得方才所说的一切,对一个古代男人来说是那么的突兀。
然而虞闻却是真的并不在意这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女孩有着来自别处的灵魂。他本就不喜欢虞家这种妻妾成群的生活,再加上深知二哥当初是怎么对待二嫂的,自然而然以为桑榆不过是不想重蹈覆辙。
“桑榆。”
他突然喊她的名字。看着耳朵微红,面上却仍旧平静的女孩,他的眉眼笑得愈发温柔。
她停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会对你好,比任何人都对你好。”
他的承诺扑面而来,桑榆尚来不及反应,手臂忽地一紧,回神时,已经被他揽到了怀里。
下一刻,是男人克制的亲吻,就那样落在了额头上。
桑榆大概没想到,虞闻会突然亲吻自己。
虽然这个吻,只意外地落在额头上,老老实实,没再往别处去。可她的心,依旧跳得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微微退后一步,抬起头去看他。
男人的眼底是浓浓的情意。她看着他,心底最后一丝迟疑也消了。
她伸手,抓着男人的衣襟,贴近,垫脚,然后一个吻,便毫不犹豫地压在了他的唇上。
男人的嘴唇有些干,她的唇与他的紧紧相贴,从生疏的试探,到亲密无间,呼吸和心跳都快了不止一倍。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同男人有亲密的接触。桑榆自问心跳有些快,男人的细致和温柔,滚烫了她的脸颊。唇瓣的辗转摩擦,令她不由自主迷失了自己。
好久,她脸颊绯红,努力平缓喘息,伸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之上,朝后退:“六哥,你该回去……”
男人没等她说完话,低头又是一吻,桑榆身子一颤,忍不住瞪圆眼睛看他。男人低笑,含住她的唇边吻了吻,这才放开,又抓着她的手,送到唇边,亲吻每一根手指。
“还早。”他低声道,轻轻咬住她的指尖,“我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你点头,总该让我收点利息。”
桑榆没想到这人竟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间除了瞪眼,竟也找不到别的法子来,只能咬着嘴唇,怒道:“我手脏!”
男人无奈,舍不得地亲了亲她的唇,松开手:“我不嫌你脏。”
桑榆气笑了。
“你该回去了,省得等会儿有人去听雨院找你,结果扑了个空。”
他扬眉:“谈半仙,那你算一算,会是谁找我?”
桑榆噎住:“不是十二郎,就是宋七娘。”
听她提及宋七娘,虞闻笑了:“不管是谁,也甭想打扰我和喜欢的小娘子相处。”
他应该是个含蓄温柔的人,可眼下怎么就像是饿了大半年的狼?如果这里不是古代,而是她过去的那个世界,估计接下来的步骤就该直接去床上了。
桑榆哭笑不得,伸手在他的手臂上重重地扭了一把。奈何男人看着瘦削,实则还是有些肌肉的,又穿着厚实的冬衣,她的动作,对男人来说,如隔靴搔痒。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男人终于要走了。临走前,又十分不舍地抱着她啄吻。
桑榆无奈,却还是回吻了他。
良久,他抬起了脸,轻抚她的脸颊,尤其是看到侧脸的那道口子的时候,眼神里的疼惜一清二楚。
“桑榆,等这里的事结束,我们就回大都,把阿娘也接走,我们回去成亲。”
他想了下,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睑:“我知道你心底还有不安。”桑榆没有否认。
他续道:“慢慢来,慢慢的你就不会不安了。我从你十二岁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晚生几年,二嫂为你相看夫家的时候,是不是就能也算我一份。”
桑榆眼眶一热,下意识地就抓紧了他的衣袖。
他看着她的反应,片刻后,弯了弯唇角,笑了:“你不嫌我老,不嫌我年纪大了你一轮?”
“郎君——郎君——”
桑榆张口要答,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阿祁的呼喊声。桑榆一时不慎,被惊得差点咬着舌头。
虞闻无奈,推开门走了出去。
从窗户看去,阿祁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似乎真有什么急事。
虞闻回头,走到窗边:“谈半仙,你还真说准了。”
桑榆想笑,可看他的脸色,却似乎并大好:“出事了?”
“嗯,我先走了。”
他并没多说,可从神情上,桑榆也看得出来,的确是出了什么事,而且似乎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已近尾声_(:з」∠)_我依旧在很努力地将这个故事讲完,讲好,希望你们愿意买V的朋友能够看的满意,将来继续捧场。
第83章 石榴花(二)
正七这日;虞家又请来得道高僧百来人,在府中诵经做法事,那声势浩荡;简直能将整个奉元城变成道场。
熬到子时,道场这才散去,所有人都精疲力尽;桑榆服侍廖氏回房后;简单地擦了把脸;又往灵堂前走。桑梓果不其然仍旧守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丁姨娘前两日试图勾搭虞闻不成后;就被秦氏关在了柴房里,每日只往里放一顿饭;命两个粗使婆子在门口看着,任凭她在里面怎么哭喊,就是不放出来。
丁姨娘一不在,桑梓一个人守在灵堂前,更显得周围空落落的,一片静谧。
“二娘。”桑梓今天的情绪还算平稳,看到她进来,开口道,“你说,为什么她就不能安分一些?”
知道桑梓说的是丁姨娘,桑榆顿了顿,回道:“她这样的人,为的不过是能有个好去处。姐夫不在了,想要依靠别人也是正常,只不过,她挑错了人,也挑错了时机。”
当着秦氏面试图勾搭虞闻,现在想想,丁姨娘也是狗急跳墙,不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你倒是对他放心。”桑梓看了她一眼,唇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男人重色,你以为他能一辈子像现在这样疼你?”
“眼前的日子过好就行,以后真要是过不下去,还能和离不是吗?”
桑榆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了他们的事,不过想来桑梓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别人。
桑梓看着她笃定的模样,心底不由地生出一丝艳羡来:“也好。六郎是个好的,他若是真能一辈子对你好,就别辜负了他。”
桑榆微微一惊,没想到会听到她用这样柔和的声音说这些话。
“阿姊知道你心底有怨,只是……虞家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玉石铺子只怕过些时候也要守不住了,只盼着到了那个时候,二娘,你能和六郎一道,照顾照顾这个家。”
“阿姊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桑榆心生疑惑,不由地追问。
桑梓却没正面回答她,嘴里喃喃道:“就快了……”
风,倏忽间从外侵来,白绫飘飞呼啸,烛光被风一口吹倒,灵堂内暗了暗,而后有突然亮了起来。
出了灵堂,她回到院子里,吩咐阿芍天一亮就去找柳娘子和师公,问问奉元城中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而后,又往听雨院去,得知虞闻还没回来,不由地皱起眉头。
明日便要出殡,想来再忙,他也会赶着回来,桑榆便在听雨院留了下来。
阿瑶还在等着郎君将自己收房,见了桑榆,顿时脸色就变了。
若说几年前的谈二娘,还只是个没有丝毫威胁的小娘子,如今的她亭亭玉立,芳华正茂,又向来与郎君走得近……阿瑶越想越心惊,打量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敌视。
沈婆子咳嗽两声,从她手里夺过茶壶:“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厨房端点心过来?”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走掉,沈婆子看着桑榆,给她倒了杯茶,“小娘子这个时辰在这里,怕是不合适……”
她说着,忽然停了下来。桑榆本还等着后面的话,闻声一愣,回头去看沈婆子。
只见她匆忙放下手里的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