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搁了茶盏:“这倒没有,只不过府里的丫鬟在那进进出出,多少听了些话,这便传到我这边,我还听说花绣娘手里的活绣阁里根本没人能接手,是不是有这事?”
陆姑姑正色道:“夫人息怒,花绣娘前几日确实有请辞之意,只是绣阁并未答应。”
年氏缓缓道:“花绣娘在绣阁已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听说早就赎了自己的身契,如今她若打定主意要走,你们还能留得住?”
听年氏这话,陆姑姑便明白这事儿年氏心里都门儿清了,于是只好道:“夫人放心,花绣娘这些年也带了两徒弟。去年就已经出师了。而且花绣娘这么多年,对自己经手的每一件绣品都没有丝毫马虎敷衍,夫人也是我们锦绣阁的老主顾了,对这个想必是清楚的。所以若真留不住花绣娘。她走之前也定会交待好她的两徒弟,绝不会耽误了三姑娘的嫁衣。”
正说着,丫鬟进来报了一句:“太太,花师傅来了。”
年氏点头。那竹帘一掀,就见一位四十左右,衣着简单的妇人走了进啦,瞧着陆姑姑在这。也不奇怪,分别上前见礼。
年氏请花绣娘坐下后,就直接开口问:“我也不跟花师傅绕圈儿了。今儿请了陆姑姑过来。就是想当着陆姑姑的面问花师傅一句,接下来的两个月,花师傅还能不能留在叶府绣制嫁衣?”
花绣娘听了这话,就从椅子上站起身,对年氏歉意地屈身行了一礼,面上露出几分愧疚,目光却很是坚定:“是我给夫人添麻烦了。只是我如今不得不回家一趟,不然……这辈子怕是都不得心安。嫁衣的事,这几天我一直手把手地交代巧姑,她如今的绣工跟我不相上下,年纪又轻,眼神儿好,心思也灵巧,所以嫁衣的事夫人请放心,她如今可以接手我的那些活。”
年氏看向陆姑姑,陆姑姑则看了花绣娘一眼,见她意已决,心里一叹,便对年氏道:“巧姑是跟在花师傅身边最长的一位,手艺确实不错,花师傅教得又用心,如今绣阁里许多重要的绣品也都是出自巧姑之手。上次给夫人那件青金马面裙,上头的花纹就是巧姑绣的,还就张海棠四页屏风也是她绣的。”
年氏对巧姑也有些印象,绣工确实不错,只是这件事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痛快,也有点不踏实,于是便问:“到底什么事,花师傅非离开不可,再说花师傅突然提出要走,怕是要赔不少银钱。”
“银子再多,若是人没了,也花不着。”花绣娘低低道了一句,然后一声苦笑,“不瞒夫人,我是为着我男人和儿子回去的。我男人以前从过军,如今晋北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听说朝廷从上个月就开始征兵,还命退伍不满五年的士兵重新回去。前几天一个族叔上城来,告诉我说我二儿子也被征了,并且没几日就要走了。我听说后心里就慌了神,他们爷俩这一走,真不知以后还回不回得来,我说什么也得回去见他们一面才行,这一来一回就得十天,一下子走了两,家里婆母也需要照顾,所以……”
年氏听后怔了一怔,才轻轻叹道:“既如此,你交代好这边的事后,就赶紧收拾回去看看。”
“多谢夫人体谅。”花绣娘又微微欠身,然后退了出去。
待人出去后,年氏才问了陆姑姑一句:“我一直以为花师傅是居寡之身。”
陆姑姑叹道:“当年她是被休出来的,总之说起来也是一肚子心酸,是个痴人,这个时候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定是要回去看一眼,刀剑无眼,说不准就是最后一面。”
年氏心里微沉,按说晋北那边起战事,跟她是没丝毫关系,在如她一样的贵妇人眼里,那边的战事无论是胜了败了,基本都不会影响到她们的日常生活。而朝廷征兵令,也不可能会发到似她们这等人家手里,即便发放到了,也有法子避开,因而,这些事对她们来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但是年氏终究不同于一般的贵妇人,她的不同来自叶明,准确来说,来自叶明在做的事。即便叶明不曾说过,她也不曾真正问过,但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加上十几年夫妻,还有之前叶府遭的那场有惊无险的事,如今她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担忧,而这担忧恰恰跟时不时听到北边发生的事情有关。
特别自半个月前开始,叶明就交待她选一个忠心的丫鬟,每隔个几天,就去紫竹林一次。
陆姑姑才告辞,叶楠珍就找到年氏这,请安后,就有些迟疑地问:“听说花师傅要走了,是真的吗?”
年氏点头:“她家里有事,不过走之前已经将她手里的活计交待好了,不会误事。”
叶楠珍有些不安,小心打量着年氏的脸色问:“不是说花师傅的手艺是最好的,别的人能做得来吗。”
年氏心里有些不耐烦,便皱了皱眉:“又不是绣凤袍,别的绣娘怎么就做不来了,你自己的那些绣品做了多少了,还有闲心问这个。”
叶楠珍忙收了口,有些讪讪的坐在那,心里委屈却也不敢表示出来。
年氏叹了口气:“你回去准备绣品吧,我想歇一会。”
叶楠珍便站起身,只是转身前,迟疑了一会,就道:“二姐好些天没回来了,也不知在忙什么。”
听到她提起叶楠夕,年氏心里微凛,面上却随意道:“天气热,又没什么事,谁都想在屋里好好歇着。”
叶楠珍又道:“那我能不能去紫竹林看看二姐?”
年氏即沉下脸:“你如今马上要出嫁了,该做的绣品也还没做完,怎么还想着到处跑,让人知道了,该说叶家的姑娘不稳重!”
叶楠珍嗫嚅了一会,只得作罢,讪讪地退了出去。年氏顿时松了口气,心里暗幸叶楠薇刚刚没在,不然那丫头听了叶楠珍这么一说,定会跟着往上凑热闹。她这闺女性子一起,想要拦住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还得防着她偷偷跑出去。年氏想了一会,轻轻叹口气,如今外头的流民多,到时可以以此为由关上薇儿一段时间。
……
北边起了战事,加上西北那边从年初开始就闹的旱灾到现在都不见缓解,逃灾的流民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更是不少。机不可逝,晋王暗中安排人组织流民闹事,队伍发展地很快,最近竟有人打出起义的旗帜,虽远不成气候,但若不及时压制住,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自那晚后,萧玄就消失了近半个多月,直到五月中旬时,他才总算抽出时间过来紫竹林看看自个的媳妇和未出世的孩子。
许是因为隔了这么长时间,他心里太过激动,因此从叶明那告辞时,他根本没留意叶明目中忽然流露出来的神色。
那个密道他走过很多次,却忽然间觉得这个已经走惯了的密道似比以前长了许多,直到摸着那个门后,他心里才舒了口气。却不急着出去,而是先站住那狭窄的密道口处停了两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抬手。
密道里一直都是黑漆漆的,以前每次他一推开这里,定会看到一线亮光,无论何时,即便是她已经睡下了,屋里也都留着一盏灯。可是,这一次,他推开那个密道口后,看到的还是漆黑的一片!
萧玄心里猛地一跳,许久不曾有过的心慌突然而至。
屋里,没人!
就算一点光线也没有,他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个房间,空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萧玄在屋里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没有将点亮灯烛,而是走出房间。还好,院子里还是亮着的,大门那边也是亮着的,她这是回叶府去了吧?
第203章 楼空
紫竹林的人本来就少,就是白天也很显冷清,叶楠夕又是个不怎么爱热闹的性子,别的贵妇人喜欢玩牌设宴的那一套她都不喜欢,所以自她辞了百善会的事后,这地方基本就没有外人踏足过。
不过这么大的庭院,一个人住总有些清凄之感,所以以往天一黑,叶楠夕都会让下人将院中的灯笼都点亮,大门前后的几盏风灯也是彻夜长明。萧玄站在幽暗的廊下,看着前面莹莹煌煌的灯火,明明很是温暖明亮的光线,他心里却莫名地生出彻骨的寒意。
这里,太静了,静得让他止不住心慌。
之前,他曾问她,为何要点这么多灯,就连她房间里的灯烛,也都比别的房间多出许多。当时她正在看一本市井话本,听他问后,便抬起脸开玩笑地对他道:这书上总将女人对爱情的追求比作飞蛾扑火,其实我不愿做那只飞蛾,我希望自己是那团火,连等都不用等,就有飞蛾不顾一切地飞过来,足够冷酷足够决绝。
他当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是看着她,她似也不在意,说完后,就又垂下眼神色自若的继续看她的话本。
仔细找了一圈,萧玄便发现紫竹林内,就剩下一个专门管厨房的老妈子,以及两个护院,就连守了紫竹林十余年的陈老七都不见了。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管厨房的老妈子已经睡下,他是从庭院里穿过时,被那两护卫发现的,双方差点打起来,不过照面后,皆收了手。
“二娘子呢?”他收了手后。张口就问,这两护卫他见过,虽没有什么交情,但大约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底细。
那两护卫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位便道:“这个时候,萧三爷不应该在这里。”
萧玄面色冷凝:“你们若现在才知道,未免太失职!”
那护卫脸色一沉,另一护卫一看这样,便开口道:“二娘子不住紫竹林已有半个月了,这里的下人二娘子也都带走了。院长只命我们两看着这里。”
萧玄的心越来越沉,只是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地问:“她是回叶府去了?”
那护卫摇头:“这个我们不清楚。”
萧玄回到叶楠夕的房间,里面依旧不见顶点星火。特别是刚才外回来,更觉得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又黑又潮,明明是盛夏的夜晚,外头的风都带着几分暖意。这里,却有刺骨的寒凉。
你,是去哪了?
萧玄怔怔站在那,直到眼睛适应了里头的黑暗,就动身往那箱笼走去。却刚一抬脚,他忽然想起那晚他下床找东西给她擦身时。她似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回了床上问时。她却随意带过去了,他也没在意。现如今一回想,越发觉得不对,那个晚上,她难得主动。待他亦是比往日亲密了几分,当时他还以为是他的苦心得到了回报。
再次回到书院。叶明果真还在,并且瞧着他又过来后,也不觉奇怪,瞧着像是专门在等他一般。
面对叶明,萧玄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质问:“她呢?”
叶明很平静地道:“送走了。”
萧玄怔了一会,面上的急切慢慢退去:“为何送她走,这个时候若有个万一!”
叶明缓缓道:“她的情况你也清楚,难道你舍得让她拿掉孩子?”
萧玄一愣,脸色有些难看。
叶明接着道:“我必须防着那边想要斩草除根,她如今这情况,日后是无论哪边都不会待见。再让她留在这,是免了万一,日后却必然处于危险之中。”
萧玄沉默许久,慢慢垂下脸,似已妥协。
“您把她送到哪去了。”
叶明摇头:“这个不能让你知道。”
萧玄抬起脸:“为何?”
叶明看着他道:“为防你身边的人。”
萧玄顿住,片刻后才道:“我不会过去看她,可是我得知道她在哪!”
“待事情落定后,我自会告诉你。”
萧玄目中露出几分恳求,叶明面上并无半分动容,声音依旧如之前那般清淡平缓:“以后你不用从密道里过去了,想看她时,就从紫竹林的大门进去吧,会有人给你开门的。”
萧玄不语,心里明白叶明的意思,刚刚在紫竹林查探了一圈后,就知道那里在给外人留一个人还在紫竹林的假象。明亮的灯笼,巡逻的护院,每日都外出采买的厨娘,再加上他时不时过去,如此,即便是盯着他的人也都会以为叶楠夕依旧在紫竹林内。
良久后,萧玄问:“老师之前一直默许我去看她,是不是就为送她走做准备?”
叶明沉默一会才道:“我会默许是因为花蕊也默许了,只是花蕊却是打算日后以夕娘来威胁你,我则是为夕娘多留几分生机。”
日后若真是花蕊那边得势,叶楠夕还留在萧玄身边,萧玄就必须有赔上自身的觉悟,才能护得住叶楠夕。一个男人得付出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有为自己的女人赔上身家性命?一年两年或许可以,三年五年也不用怀疑,但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呢?人总会有疲了倦了的时候,很多时候往往只是一个疏忽,就照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叶明很清楚,萧玄自小所学的太多,又多是出自他的教导。所以感情对于萧玄来说,确实很重要,但绝不是全部,不可能完全替代他心中所有,就连叶楠夕也是知道这一点。叶明亦是惋惜,若是局势一直安稳,自己的女儿女婿也能平平顺顺举案齐眉一辈子,可惜时也命也,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让萧玄的行为配合来迷惑花蕊夫人,日后若真是花蕊得势,夕娘也不用被人挟持。而到了那时,若是萧玄真念旧情,没有任花蕊的摆布安排,便会有人告诉他夕娘的下落。
萧玄跟在叶明身边有十多年,自是能从叶明的一两句话里品出里面的真正意思,因而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此情此景,他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叶明的安排很周全精密,各个方面都算到了,所以显得有些冷酷。他无法反驳,也不能逼着叶明说出叶楠夕的下落,所以只能僵硬地站在那,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安排。
……
数日后,凤十三娘算着时间,加上这些日子王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另外说好将要送过来的嫁妆和婚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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