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苍白。
叶楠夕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都不见他有丝毫反应,似已睡着。
“三爷?”她轻轻叫了一声,他没有反应。
“三爷,您还听吗?”她再问,他依旧没有反应,连动都不动。
是累了吗?昨夜里没有睡好,这会儿闻香放松后就入睡了?叶楠夕合上手里的书,起身轻轻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就近看着他。其实直到现在,她都有些不大敢相信这一切,昨儿夜里躺在床上时,心里甚至生出几分恐惧,生怕自己一闭上眼,第二天醒来后,就发现这只是梦一场。
这些年,坦白讲,她其实过得不错,即便思念成伤,但好歹还有长安在她身边,孩子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和勇气。而他,过得并不好,他面上的轮廓比以前深了许多,下巴刚毅得让人心疼。
他本是生在富贵温柔乡里的公子爷,偏却走上了这荆棘遍布的不归路,每一步都含着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倘若一步走错,那等待他的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秋风拂乱他的头发,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手指轻轻贴着他的鬓角,温柔抚摸着纱布下面露出来的凌厉眉尾。
片刻后,他似才有所察觉。眉毛微动。
叶楠夕一惊,回过神,即收回手,心跳加快。
“怎么不念了?”他抬起脸,问了一句,声音虽低。但很清楚,并无睡醒后的沉哑。
叶楠夕又添了几分慌乱,只是见他没有多问,她默了一会,悄悄吐了口气。才低声道:“我以为三爷睡着了,怕吵着您。”
“嗯,是有些乏。”燕乾稍稍坐直一点。脸转过来对着她的方向,“陪我说会话提提神。”
叶楠夕很是诧异他这样的态度,只是瞧着他面上确实带着几分倦意,便道:“三爷若是乏了,就歇息一会吧,若有事,我再叫您。”
“不用,中午时会歇一会。”燕乾说着。又道,“给我倒杯茶。”
叶楠夕忙转身,将旁边的茶盏端过来递给他:“刚刚沏好的。已经不烫了,正好能喝。”
“你很细心。”燕乾喝了两口后,将茶盏放在几上。“坐吧,你不是我的丫鬟,不用这么紧张服侍我。”
叶楠夕坐下:“那三爷想聊些什么,我是个妇道人家,对三爷关心的大事,怕是说不上什么见解。”
燕乾忽然微微勾起嘴角,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如那氤氲的茶香,虽浅淡清雅,却回甘无穷,叶楠夕看得怔住。
他转过脸,有些闲散地道:“姚家在晋北虽不是望族,但却是富商大户,听说是从入了香行后,才开始发迹,不如你跟我说说姚家当年是如何发家的。”
叶楠夕笑:“想不到三爷对我们这些满身铜臭小民也感兴趣。”
燕乾的声音很放松:“我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只不过这些年都在军营里过,所以对别的事疏于了解,既然你在,正好听你说说。”
幸好自她在姚旭辉那入股后,这几年没少从姚旭辉嘴里听说关于姚家的事,所以对于姚家的发家史,自然不会陌生。于是叶楠夕想了想,便从姚旭辉的祖爷爷那一辈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姚旭辉这一辈。
“这么说,如今姚家的家主,是姚六爷,只是姚六爷当家的时候,应该没多大。”
叶楠夕想了想,便道:“嗯,当时六哥刚及弱冠。”
燕乾淡淡道:“论排行,姚六爷上面还有五位兄长,最终却让他当了家,倒是不简单。”
叶楠夕道:“姚家是从商出身,不怎么讲究世家大族那一套,当时姚家生意面临危机,是六哥给救了回来,所以祖爷爷最终选了六哥。”
燕乾点点头,随后又问:“你跟姚六爷是同母所生?”
叶楠夕怔住,迟疑地看着燕乾的男人,一时摸不清他这句话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有意探询。于是顿了一会,她才道:“我和六哥并非同母所出,六哥是……”
却才说一半,末年就从外走进来,欠身道:“晚娘子,姚家派人找您。”
是长安吗?叶楠夕忙站起身:“已经在外头了吗?”
“是。”末年的脸色有些古怪,“您见吗?”
叶楠夕对燕乾道:“可能是六哥那有什么事,三爷……”
燕乾点头:“你去吧。”
她一走,这书房里顿时就冷清下去,茶水亦已冷。燕乾手指轻轻抚着茶杯,想了想,便起身走出书房。正侯在书房门口来回踌躇着,要不要请三爷出来时,忽然瞧着三爷自己出来了,他吓一跳,忙上前去:“三爷是要在院子里走走吗?小的这就去拿披风。”
“不用,白天气候很暖和。”萧玄说着就一边下台阶,一边问,“是姚六爷派人来找晚娘?”
他住的地方并不大,这儿又很清净,外头说话的声音若大些,院子里是隐约能听到的。
“是……”末年才应声,却话还未说,外头就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并且略带几分兴奋:“娘,舅舅让我来接你!刚刚我还看到将军了,将军骑在高高的马上……”
燕乾正下台阶的脚步一错,差点就踩空,末年慌忙扶住:“三爷小心!”
“外面,是谁?”燕乾往外望去,可他此时什么也看不到,这样漆黑无光的世界,他之前已慢慢习惯,平静地接受,并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然后,一步一步安排好以后的事情。可自她来了后,亦不过一夜时间,却似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不习惯这样的黑暗,也无法做得他所以为的冷静。
“昨晚有没有好好睡觉。”看到长安的那一刻,叶楠夕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才走过去笑着道了一句。
长安点头,将脑袋探到外面,好奇地看着叶楠夕出来的那扇门。叶楠夕又往后看了一眼,见没人跟着出来,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口气。片刻后,才看向紫萱:“六爷找我什么事?”
紫萱道:“好像是买卖上的事儿,茗山香材的买卖,娘子不是占了四成的股份。如今姚家好像是对这个分成有些意见,姚家几位老爷子提出要见一见娘子,六爷觉得迟早有这一遭,并且也想就这个机会让您在姚府露个脸,所以就让我过来请娘子回去一趟。”
叶楠夕微微挑眉,嗤笑道:“还真是哪都有想要白摘桃子的人,当日六哥不是不让他们入股,结果一个个都怕自个手里的银子有去无回,一份银子都不愿加,如今看见形势好了,就开始坐不住了。”
正说着,长安忽然道了一句:“娘,有人出来了。”
叶楠夕一惊,忙回头,却是末年。
“晚,晚娘子,三爷说既然孩子都找过来了,就进去坐坐吧。”末年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长安,却又不敢多看。倒是长安,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静静的瞅着他,然后又看了看叶楠夕。
“娘子?”紫萱询问地看着叶楠夕,又道,“姚六爷那正等着,或者我回去请六爷改日?”
叶楠夕沉吟一会,便摇头:“你在这等着,我让长安先见他一面。”她说着,就将长安给抱下马车,然后弯下腰,看着长安的眼睛道:“娘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是个……是个跟将军一样厉害的人,但是他的眼睛因受了点伤,暂时看不见东西,一会你乖一些好不好。”
“好。”长安点点头,眨了眨眼,又问:“他是谁?娘为什么要让我见他?”
叶楠夕顿了顿,才道:“他是将军的弟弟,他病了,大夫给他开了香药,所以娘现在在照顾他。”
长安好奇道:“他也是将军吗?”
叶楠夕点头:“他以前也是将军。”
长安又问:“那我也喊他将军吗?”
叶楠夕为难地想了一会,叹息道:“一会你喊他先生,他会很多东西,也会下棋,也会教书,长安以后可以跟他学很多很多。”
长安声音糯糯的,带着几分好奇:“是跟爹爹一样会很多东西吗?”
“是……”叶楠夕笑得眼睛有些泛酸,直起腰,摸了摸长安的脑袋。
叶楠夕牵着长安走了进去,行到院子里时,便看到那个简衣素袍的男人立在院子中央,面朝她们这边“看”过来。秋风扬起他的长发,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微偏过脸,似在细听她们的脚步声。
阳光很好,院中的柿子树已经结果,沉甸甸的,挂满枝头。
他眼睛上蒙着的纱布很显眼,长安抬起脸,满脸好奇地看着眼前如将军一样高大的男人。
第252章 长安
“是……你的孩子?”良久,燕乾才开口,他微垂着脸,心里估量着那孩子有多高,声音有些不稳。
叶楠夕也有些紧张,抓着长安的手,手心都微微出汗了:“是,六哥那边有事,今儿我得回去一趟。”
燕乾又问:“孩子,多大了?”
叶楠夕轻声道:“快五岁了。”
快五岁了,燕乾只觉得口舌有些干,心里无端生出几分紧张和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急切于什么。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张口,似呢喃般地道:“我以前也有个孩子,听说是个男孩,现在算算,也该五岁了,那孩子的小名,叫长安。”
长安立马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燕乾,然后扭头不解地看着叶楠夕。叶楠夕没想他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只是也不等她沉默多想,他又问:“这孩子叫什么?”
叶楠夕松开长安的手,轻轻摸着她的脑袋,清楚地吐出两字:“长安。”
萧玄只觉得这两字听起来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他想起那日,他上了马车后,她抱着孩子对他说:我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长安。
当时的他,只觉得心肝脾肺全都化了,喉咙哽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待再见时,就已经……
又一阵秋风拂过,枯叶自他耳边飘落,他才回过神,抑住激动的心绪,有些机械地问:“也是个男孩?”
叶楠夕垂下脸,看着长安懵懂的表情,轻笑了笑,手指在长安的刘海上拨了几下:“不是。长安是个小姑娘。”
燕乾愣住,小姑娘?
不是男孩?当时老师告诉他,是个男孩。那现在,难道是他弄错了,她不……是她吗?
叶楠夕垂着眼道:“长安,给燕先生问好。”
长安点头。就看向燕乾,学着叶楠夕教她行礼的动作,乖巧地张口道:“长安问燕先生好!”
孩子的声音既清脆又娇嫩,还有些糯糯的,顺风而来。却愈加令他感到茫然,之前的隐约无措,此时具化成了恐慌。于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面无表情,似没有听到长安的这句话,因此没有及时给予回应。
长安有些茫然,就往叶楠夕这靠近半步,抬起脸询问地看着叶楠夕,然后拉了拉叶楠夕的袖子。叶楠夕便弯下腰,长安有些忐忑地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娘,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
叶楠夕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的脑袋。轻轻摇头:“不是的,先生是身体不舒服,长安先体谅一下先生好不好。”
长安就又转头看向燕乾。目光在他包着眼睛的纱布上停留了一会,然后认真的点点头。
直到叶楠夕带着长安告辞离去,燕乾都没有再开口。秋风冷,卷着落叶在庭院里乱舞,马车走远,阳光隐去,院中恢复往日的冷寂。
是他忽略了什么?还是弄错了什么?
想不起来,越想,思绪越加混乱。
末年忙走过来道:“三爷,先回房里歇着吧,刚刚燕将军使人过来传话,下午请您过去商议事情,您得好好休息才行。”
他忽然抬手拍上末年的肩膀,从昨日到今日,末年一直没有跟他特别说什么,要么就真是他弄错了,要么是末年被大哥特别交代过了。
若是前者,便是他奢想成狂;若是后者,若是后者……
长安随叶楠夕上了马车后,安静地坐了一会,然后抬起脸瞅着叶楠夕道:“燕先生的眼睛为什么会受伤?”
叶楠夕一怔,摸着长安的脑袋:“长安为什么想知道?”
长安微微拧着眉头:“长安觉得先生好像很难过的样子,眼睛看不见了,一定是很难过的。”
“是啊……”叶楠夕揽住长安,“长安真乖,先生是上战场杀敌的时候受的伤。”
长安抬起脸问:“那会好吗?”
叶楠夕沉默一会,就叹道:“娘不知道,娘希望,非常希望他能好起来。”
长安突然又问:“爹爹也在外面抓坏人呢,爹爹会不会也受伤?”
这孩子,可真敏感,叶楠夕摸着长安的脑袋瓜安慰道:“长安不要担心,爹爹就算受伤了,也会好起来的。”
长安拧着眉头道:“可是,爹爹要是受伤了,不是都没人照顾爹爹吗?”
叶楠夕一怔,迟疑着问:“长安是不是,不希望娘去照顾燕先生?”
长安偏着脑袋晃了晃小腿,然后摇头。
叶楠夕柔声问:“那长安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啊。”长安睁大了眼睛,“长安就是觉得眼睛看不见,一定很难过,爹爹要是受伤了,也一定很难过。”
叶楠夕摸着她的头发道:“长安真乖,燕先生和爹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知道他已经怀疑了,她很想直接告诉他,却又不敢告诉他。她真不知道到底是告诉好还是不告诉好,因为太在意,太在乎,所以不敢主动做任何事情,不敢去承担那个不好的后果。
到姚府祖宅后,叶楠夕交代了长安几句,然后就让紫萱领着长安先回屋去,她则去找姚旭辉。
“这算怎么回事呢?”叶楠夕有些无奈地看着姚旭辉,“难不成还能逼着我将手里的干股分出去?”
“你别急,我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姚旭辉领着她一边往大堂那过去,一边道,“他们就是有些怀疑你的身份,因为之前从未听说我父亲在外头还有个闺女,五年前我做主将你的名记在族谱上时,是放了话,只是记个名而已,公中那一块不会给你分一点银子,所以便没什么人反对。如今,茗山香材的买卖赚了大钱,他们便揪出这事来说你占了姚家的便宜。”
叶楠夕往前看了一眼,问:“那你打算怎么办?他们又打算做什么?”
“我只是让你过来露露脸,前几年早说让你随我回来一趟,你偏不愿,可不让人平白生出这么多质疑。”姚旭辉转头看着她笑了笑,“至于他们,顶多是问你当时参份了多少银子,然后提出买走你手里的干股,你不理就是。”
这笔买卖,叶楠夕还真没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