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娘握紧手心,只是还不待开口,叶南珍就道:“文姨娘为何不让二姐姐回去!”她说着就又慌忙转向年氏,“太太,如今我都这样了,要是二姐姐真不回去,那四妹妹岂不是更加……”她虽性子有些莽撞,说话也常常不经大脑,但不是真的傻,因此这话她是越说声音越低,然后有些嗫嚅地看着年氏。
如今年氏最烦的可不就是这个,叶楠夕的事几乎将叶家的天给捅破了,生生熬了一个月后,眼下总算看到了几分可以补救的机会,却还有人在跟前喋喋不休,要将这机会给搅黄,叫她如何不怒。
文姨娘压住心头的悲愤和忐忑,再次开口:“太太,此事……”
然而年氏已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直接往旁吩咐一句:“去看看崔嬷嬷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让她马上到我这来。如今家里的姨娘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想来姑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是跟姨娘们学的,需得请崔嬷嬷过来教教姨娘们规矩才行!”
外头的绿珠听到这句话,心头猛地一跳,崔嬷嬷是年氏的心腹,不仅面冷心硬,而且整治人的法子很多,除了老太太那边的人,这府里的丫鬟几乎都领教过她的手段。
厅里的丫鬟刚领命出去,绿珠就赶紧走到门口边朝里喊了一句:“文姨娘,三奶奶醒了,正急着找您呢,姨娘快过去一趟吧。”
年氏忽然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心里的怒气更重了,啪地往几上一拍:“连丫鬟也跟自个的主子学了这没规没矩的做派,在外头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叶南珍吓得噤了声,讷讷地站在一旁。文姨娘慢慢拭去脸上的泪,心里明白,今儿她是别想在年氏这求得好结果,而且这会儿夕娘既派了绿珠过来,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事,此刻心里定是慌着,她得过去宽慰几句才行。
就在文姨娘思量着怎么避开年氏的责罚时,老太太那边的人就过来了,说是让年氏过去一趟。
文姨娘微微松了口气,就要趁此机会退出去,年氏却叫住她,冷着脸道:“你最好记着自己的身份,这后院的事只有我才做得了主!让你伺候老爷是你的福分,别不知惜福!”
“是。”文姨娘低头顺从应了一声,见年氏再没说什么,才小心退了出去。
外面绿珠等得着急,见文姨娘出来后,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快步走过去低声道:“是三奶奶特意让我过来找姨娘的,姨娘先回紫竹院吧,这事儿还得跟三奶奶商量着办才行得通。”
出了正厅后,文姨娘已将眼泪擦干,然后先问绿珠一句:“夕娘知道了?”
绿珠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文姨娘加快脚步。两人回到紫竹院,入了房间后,叶楠夕还躺在床上出神。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叶楠夕便将神思收回,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文姨娘赶忙过去扶住她道:“身子才刚刚好,还是躺着比较好,天冷,起来容易着凉。”
“姨娘哭过了?”绿珠帮忙将枕头垫起来后,叶楠夕拥着被子靠在上面,关心地看着文姨娘。
“几滴眼泪的事,有什么打紧。”文姨娘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满是忧虑地看着叶楠夕,“只是这事儿可怎么办,太太看来是铁了心,偏老爷这会儿又不在,老太太也不愿见我。”
叶楠夕沉吟一会便问:“萧家是打算什么时候派人过来接?”
“估摸着就这几日。”文姨娘说着,忽然就打了个哆嗦,才注意今日这屋里的寒意很重,于是往炭盆那看了一眼,跟着就转头对绿珠道,“怎么不多添些碳,外头正下着雪,夕娘的身子又这般虚弱,哪里经得起屋里这样的寒气!”
“是才烧起来的,今儿早上起来要给添新碳的时候,却发现紫竹院里的木炭全都被人给浇湿了,我只好到厨房重新讨去,所以才耽搁了些时候。”
文姨娘气得撰紧手心:“这是哪个黑心肝的做的?是不是那两小丫头,平日里我看她们服侍就不尽心!难不成才这么些日子,就让那边给收买了?”
“姨娘别为这等事费心,过后我自会管束她们。”叶楠夕不在意地道了一句,然后问,“萧家的人这会儿还在咱府里吗?他们是让谁送的信?”
“是姑爷身边的随侍送的信,只是花蕊夫人身边一位姓康的管事婆子也跟着过来了,此时他们虽已回去,但当时那婆子是有提出要见一见你,不过你正睡着,身体又还没好利索。太太多少也顾着叶家的面子,就没答应,只接了信。”
花蕊夫人就是萧玄的母亲,当今皇上的长姐,萧家如今的当家主母。当年以公主之尊下嫁萧家时,先帝赐其一品夫人,太后赐号花蕊,因长公主极喜欢这个封号,所以成婚后上上下下都以花蕊夫人称呼她。
叶楠夕眉头微蹙:“太太刚刚是已经答应那边了?”
文姨娘神色微黯:“我当时没在场,但估计是已经应下了,要不然那边不会那么爽快就回去。”
叶楠夕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们为何非要我回去不可?”
虽不意外萧家提出要接她回去,但依她目前这情况来看,萧家的决定还是令人感到诧异。照常理,此时萧家应该给她送来一封休书才对,一个失了妇道的媳妇,依萧家那样的家世,怎么可能还接受?难不成是为了彻底灭口?当日那个男人给发妻喂了毒药,却因她的到来,令萧家以为毒杀失败,所以他们要再次……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还至于再行一次那等下作的法子?
文姨娘有些担心地看着叶楠夕,嘴唇动了动,却迟迟问不出话来。当日的那一幕,如今回想都觉得像是噩梦一场。幸好她心有不甘,许了大价钱硬是让人将棺木撬开,天见可怜,女儿竟还活着,但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后来好容易给抢救过来,接着老太太,老爷,太太等人轮番寻问,却最终也只从女儿嘴里得到同一句:“不记得了。”
不记得在萧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记得那些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服下毒药的……总之,关于萧家,除了有数的几个人名外,所有关于萧家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叶家没人相信叶楠夕的话,除了文姨娘。
她的女儿她知道,那些流言绝不可能是真的,以花蕊夫人的手段,定是萧家故意放出来牵制叶家,令叶家不敢为叶家姑娘的死寻萧家的不是。所以,所有的苦难都得她女儿一个人承担着,也不知嫁过去的那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可怜如今才双十年华,竟换得这样一个结局。
到底是被萧家逼迫成什么样,所以她的女儿才不得不服毒自尽!
是她被猪油蒙了眼,当年竟还觉得闺女有了好归宿,暗自得意了好些日子,却不想差点就此失去女儿。文姨娘吸了吸鼻子,看着叶楠夕道:“别担心,萧家咱惹不起,但咱躲总能躲得起的!”
第003章 再来
更新时间2013127 17:41:39 字数:3209
只是文姨娘到底是看低了萧家对此事的决心,她想让叶楠夕躲,萧家却没有给叶楠夕躲的机会。第二日一早,叶楠夕喝完药后,正打算上床再歇一会,就听说萧家又派人过来了,只是这次却没提出要见她,而是提出要见叶老太太。
“来的是谁?还是三爷的随侍?”叶楠夕蹙眉倚在软榻的引枕上问了一句。
“不是,是昨儿那个管事的康嬷嬷,我刚刚去前厅偷偷瞧了一眼,听她问了夫人您的身体,然后跟太太说想见老太太一面。”绿珠一边说着,一边忐忑地看着叶楠夕,“看样子,萧家是着急要接夫人回去,若是老太太被说动的话,估计就不用等老爷回来了,老太太点了头,三奶奶就是再不愿也得跟着她们回萧家去。”
叶楠夕也意识到事情已迫在眉睫,抱着嵌丝花鸟的铜胎手炉沉思片刻,然后问:“康嬷嬷几个已经去老太太那边了吗?”
绿珠点头:“我从前厅出来的时候,太太就领着康嬷嬷去了老太太那儿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跟老太太说上话了吧。”
“那文姨娘呢?”叶楠夕放下手炉,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绛紫暗纹罩衣,“姨娘知道这事了吗?”
“我在前厅偷看的时候,文姨娘也在一旁,太太领着康嬷嬷前脚才走,文姨娘也跟着往老太太那边过去了。只是老太太不喜人多,看门的婆子丫鬟又不甚待见我,所以我就先回来将此事告诉三奶奶。”
叶楠夕垂眸看着炭盆里烧得通红的木炭沉思,当日文姨娘让人开棺,发现她还剩一口气,而在那等混乱的情况下,最后拍案命人去请大夫的是老太太,不管怎么说,老太太此举她自然是心怀感激。可是据她这个月在叶家的体会,以及脑海里残留下的记忆,得出她对那位老太太的了解,眼下几乎可以确定,叶老太太不会拒绝萧家,因为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
叶老太太爱面子,凡事都喜欢讲一个理字。当日,叶老太太开口让人去给她请大夫,是因为她到底是叶家的孙女,就算她令娘家丢尽了颜面,但祖母看到孙女还吊着一口气,没道理见死不救。
而今,她是萧家的媳妇,萧家派人来接自家媳妇回家,叶老太太同样没有理由拦着。更何况眼下的情况就如年氏所说,所有的错都在她身上,萧家不仅宽宏大量继续接纳她,而且还特意派人过来接她,叶家是只有感激的份,没有拒绝的道理。
叶楠夕将烤火的手缩回袖中,紧紧握了一下,就下了软榻往外走去。
“三奶奶这是要去哪?夫人如今的身体还未好利索,吹不得风的!”
“我去老太太那看看。”
昨日下了大雪,今儿早上雪虽停了,但因下人懒怠的关系,院中的积雪还未打扫干净。于是叶楠夕这一出去,顿时被雪光刺得眯起眼睛。绿珠拿着大氅追出来后,正好瞧着叶楠夕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她即往院中看了看,忍了忍,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赶紧将手里的大氅披到叶楠夕身上:“三奶奶这会儿过去能说什么,若是被康婆子等人瞧着三奶奶都能下床走动了,岂不是更加有理由让三奶奶快些跟他们回去。”
“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叶楠夕一边说一边往老太太那边走,她对萧家知道得太少了,这个月来,绿珠偶尔跟她提起萧家的事情时,有大半的人她是完全陌生的。但昨日绿珠跟她提起康嬷嬷,她即觉得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身影,所以直觉自己需要去亲眼看看。除此外,她也觉得自己该去见一见老太太了,自己这条命有一半是叶老太太给救回来的,而且如今她又是这家里的晚辈,眼下既然能下得床了,自然应该去祖母那边说一声,好让长辈放心。
叶老太太的院子前面有个观雪亭,离院门不足三丈远,中间还摆了几块奇巧的山石,另一侧则种了几株红梅。此时观雪亭附近有两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清理积雪,忽瞧着叶楠夕走过来,不由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然后有些愕然地站在那,愣愣地看着叶楠夕越走越近。
萧家的三爷似乎是个极为慷慨之人,但也或者是因为存了一份心虚,所以当日给叶楠夕准备的陪葬之物除了金银首饰外,就连平日里能用上的衣物器皿等都有,并且是同棺材一起送回叶家,算起来比当年叶家送过去的嫁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这些日子叶楠夕在叶家过得虽不算多舒心,但手头并不拮据,日常的穿着甚至要比年氏还奢侈。即便这一个月来她为了能养好身子,给府里各处打点了许多,同时还往年氏那送去了一些,但总的算下来,也才花了不到一半。
眼下她身上披着的是紫貂大氅,罕见的毛色在雪光的映衬下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华光。两小丫鬟直到叶楠夕从她们身边走过,进了观雪亭后才回过神,然后有些茫然,又有些诧异地相互对看了一眼。正当她们犹豫着是进去跟叶楠夕请安,还是去跟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妈妈说一声时,绿珠从亭子里走了出来。
两句话的功夫后,两小丫鬟悄悄接了绿珠递过来的好处,就拿着扫帚到另一边清理积雪去了,没有就叶楠夕已经过来的消息去惊动老太太院里的人。
“在萧家的时候,康嬷嬷对你如何?”叶楠夕将亭子的一扇窗户打开,在旁边坐了片刻,见前面院子还没有什么动静,便随口问了绿珠一句。
“康嬷嬷是花蕊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平日里甚少跟我们这些丫鬟打交道,若有什么事,多是让管事妈妈吩咐下来。”绿珠站在叶楠夕身边,一边注意着外头的情况,一边道,“只是康嬷嬷为人极为严厉,又是花蕊夫人身边的老人,所以即便是萧府里年轻一辈的主子,对康嬷嬷也是客客气气的。”
“我对她也是很客气?”
“是,因为每次康嬷嬷过来,都是帮花蕊夫人带话的,所以三奶奶对康嬷嬷非常敬重。”末了,绿珠又轻轻问一句,“这些,三奶奶都不记得了吗?”
“只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余的都不记得了。”叶楠夕垂下眼,低声轻叹,那神情和语气,看在旁人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和悲伤。
绿珠赶忙道:“三奶奶别难过,其实这些事忘了反倒更好些。”
叶楠夕为免自己的表情装得不够真切,便适时的偏过脸,沉默一会,然后开口:“我……不守妇道那事,真的只是谣传?”
听她问得这么突然又直接,绿珠吓一跳,赶紧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三奶奶,是记得还是不记得这个事了?”
叶南夕转脸看向绿珠,眉头微蹙:“听你这意思,那并不是谣传?”
绿珠以为叶楠夕是在责备自己,慌忙摇头:“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三奶奶在萧家从来就是恪守规矩,即便有人对您有不尊重的地方,您也是及时退避!我,我知道那都是他们坑害,才让三奶奶不得不寻了短见……”
原来叶家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自己服毒自尽,包括绿珠都这么以为,看来萧家的功课做得很不错啊。只是萧家的人,除了那个男人外,别的人知道真相吗?
叶楠夕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眉头微蹙,但表情却是很平静。绿珠侯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这一个月来叶楠夕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她从初始的不解,到后来的恍悟,再到如今的担忧。
哀大莫过于心死,文姨娘说过,即便是心死了,只要人还活着,那心总还有复活的一天,要是人都死了,那么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三奶奶好容易想开了,也都忘了,可如今突遭遇此番状况,会不会又激起心里的悲伤难过,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再次想起。萧家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