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道:“依奴婢看,老太太让人来接小姐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我打听过了,跟车的家人来得倒是不少,嬷嬷媳妇子也来了五六个,却只有两辆马车,够谁坐的?”
明珠笑道:“妈妈不必担心,左不过是老太太不放心,找个借口过来瞧瞧。况且我也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没什么把柄好抓。”
林妈妈叹了口气,“老太太还是这样,对什么事都不放心。”
明珠笑了笑,忽然问道:“妈妈这些天去外祖母那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林妈妈一愣,低头道:“不过是说些叙旧的话。老夫人想念去了小姐,找奴婢说说话,顺便问问小小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明珠道:“那妈妈是怎么回答的?”
林妈妈顿了一下,道:“还能怎样说?不过是小姐去世后,老太太心疼小姐没了娘,待小小姐很好,多有看顾,如此而已。小姐生前在高家事事都不甚如意,最后更是因为大老爷变心,郁郁而终。小姐离世后,高家和上官家更是断了来往,这些年来,老夫人对小姐不放心也是有的。”说到这里,她已有些愤然。
明珠叹了口气,道:“妈妈,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在外人看来,我是主。可实际上我把你当做半个母亲对待。说句多心的话,外祖母再好,看可终究是外人,很多事都要为自家打算。老太太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生是高家的人。我的一切身份、地位、吃穿用度、一草一纸全都是高家给的,没有了高家,我就什么都不是。同样的,高家可以将我捧在手心,也能将我摔入尘埃。”
明珠看着她,原本天真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我知道母亲生前不得祖母喜欢,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单只一点,妈妈一直称呼母亲为‘小姐’,而不是大奶奶,您觉得祖母听了会怎么想?我母亲嫁进高家已经十多年了,又是高家的长媳,再不是什么上官家的大小姐了。若是母亲当年能看清这一点,也许……也许就不会走得这样早了。”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也许是从前太过美好,也许是认为自己低嫁的缘故,她那心高气傲的母亲嫁入高家后始终是无法低头。相对于精明圆滑二夫人的、沉稳守拙三夫人、愚笨懦弱的四夫人、柔弱乖巧的五夫人,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祖母能忍得了这样一个挑战自己权威的媳妇存在吗?而一个失去了婆母欢喜的媳妇又该如何在夫家立足呢?
林妈妈的脸色白了一白,手指绞着素色绣缠枝花丝帕,似乎想将它揉烂。
“我知道外祖母是真心疼爱我的,可我是高家的嫡女,母亲又早丧,高家和上官家将近三年没有什么来往,早就疏远了。若不是如今有用得着外祖家的地方,又怎么同意同上官家再次来往?不说别的,只要老太太一不高兴,再不放我过来了,难道舅舅还会去抢人不成?”
她可是亲眼见过,高家连新娘子都敢调换,又有什么事不敢做呢?
林妈妈沉默了一会,终于道:“老夫人想接您过府来住,直到您出嫁为止。”
明珠叹了一口气,只要林妈妈能转过弯来就好。她道:“妈妈真的觉得这样能行吗?且不说祖母为了面子不会同意,我是高家的嫡女,父亲尚在世,又岂能同意让我常年住在外家?”
林妈妈迟疑了一下,道:“小小姐……三小姐不知,大老爷……大老爷要娶继室奶奶了。”
“什么?”青雪和素英都傻了眼。已经三年了,她们差点都忘记了长房还缺一个掌家夫人这件事。
明珠倒是丝毫也不觉得奇怪,“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妈妈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妈妈见她毫不奇怪,急道:“小小姐莫是不信?这可是老太太亲口说的,还让瞒着小小姐。”她顿了一下,道:“瞒着三小姐。”
明珠知她一时也改不过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妈妈还像原来那样称呼我就好,只是在老太太面前多注意些就是了。妈妈一心一意为我打算,我都是知道的。”
林妈妈握紧了明珠软乎乎的小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忍住眼底的泪光,欣慰的点了点头。原来,小小姐比她预想的还要聪慧得多,很多事竟比她看得更透彻些。
“小小姐不知,老太太有了给大老爷续弦的想法,私下里告诉了奴婢,其实就是想递消息给老夫人知道。老夫人知道了虽也无奈,却起了接小姐过来住的心思。奴婢原也想着,老夫人对小小姐这样好,小小姐过来这边住也许会更好些。”
明珠若有所思的道:“想来外祖母是想用这件事和祖母谈条件了,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比起家族的面子,想来祖母更想要的是父亲再次回归仕途,光耀门楣吧。如今的高家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十分迫切的需要一些助力。前一世,自己都病成了那样,还会被偶尔送到了上官家小住。虽然父亲最终也没有复官成功,不过高家费尽了周折,终于在上官老夫人和大舅舅的支持下,定下了她这个病秧子和表哥的婚约。及至最后,自己已然病入膏肓,高家怕她嫁过去后也活不了几天,又怕上官家会追究责任,干脆将新娘偷换成了二房的嫡女,将联姻的事坐实了。
现在想想,就算上官家发现后会恼怒,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新娘子并没有错,高家嫁过去的又是身份高贵的嫡女,无错又怎能被无故休弃呢?等个一年半载,明佳生下了儿子,地位也就稳固了,上官家也再不能说什么了。算来算去,无辜被牺牲的只不过是她和表哥而已。
认清了这个事实,反而让她冷静了下来。这一世的自己身体健康,又很受老太太的看重,再加上外祖母对自己的怜惜和对母亲的愧疚之情,自己和表哥十有八九会定下婚约。而且,高家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偷换新娘。一想到能和表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明珠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若是她能嫁到上官家,上有外祖母的庇佑,下有表哥的爱护,大舅舅又对自己这样好,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明珠道:“这件事实在不是我能够决定的,还要看祖母怎么想。”
林妈妈道:“奴婢会勤打听着的。”
主仆四个又说了一会话,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明珠赶忙换了衣服去上房陪上官老夫人用饭。饭毕,漱了口,吃了茶,闲话了一会,说了两句笑话,逗得上官老夫人笑了一回,就各自回房睡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上官毓秀忽然来了。明珠刚起来没多久,由青雪服侍着净过面,来头发都还未来得及梳。见毓秀来了,明珠忙笑着起身,道:“大表姐怎的来了?”
毓秀见她只穿了一件珍珠白的贴身小袄,白绫裙子,上绣寥寥几株藤蔓,通身白的白,黑的黑,衬着粉嫩晶莹的一张小脸,紫葡萄般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真是可爱极了。
毓秀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妹妹的头发可真好,又柔又亮的。”又忍不住又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嗳呀,有空我一定要好好给你打扮打扮。”
明珠笑着躲开了她的手,捂住脸颊,道:“我又不是娃娃,表姐别拿我取笑了。表姐这么早来是为了什么事?”
毓秀笑道:“后日正好是灵儿的生辰,我们打算请各家小姐来家中聚聚,我就是特意来下帖子请你的。”说着,接过丫鬟扶芳递上来的请帖,递给了明珠。
明珠徐徐展开了熏有香气的红色小笺,只见最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恭祝芳辰”,正文是某年某月某日,上官氏钟灵生辰,欲宴请亲友等语,写明了道贺的日期和时间。请柬的末尾还粘着一只用花瓣拼成的杜鹃花,颜色鲜艳,宛若刚从枝头摘下的一般,似乎还散发着香气。
“这帖子好别致,小妹倒是从未见过。”
“还不是灵儿,成日家无事,将心思都放在这些玩意上。”毓秀笑答。
“二表姐冰雪聪明,换个人可想不出来这样好的。大姐姐放心,二表姐的好日子我一定到。”见钟灵没来,明珠又问道:“二表姐怎的没来?”
毓秀忍俊不禁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她昨日想着怎样做好这次的东到想到了半夜,现在怕是还没起床呢!”
“咦?二表姐亲自准备这次的宴请吗?”明珠有些惊讶。
毓秀道:“起初母亲也不同意,后来她磨了祖母半日,好容易才求了下来。又是第一次,没经验,生怕办砸了。就为了这个,她还特意去找了大舅母商量呢,我还从没见她这样较真过呢。”
姐妹二人说笑了一阵,毓秀道:“对了,还有件事我想和妹妹说一下……”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来报,说是银楼的掌柜的来送首饰了。明珠扫了毓秀一眼,暗自叹了口气,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明珠给青雪使了个眼色,道:“你过去把东西取来吧。”
青雪出去了不大一会就回来了,凑到明珠耳边说了些什么。明珠听了,微微蹙了蹙眉,道:“那也只好如此了。”青雪应声后再次离开。
毓秀有些奇怪,明珠转过头笑道:“我也有一件事想跟姐姐商量,还请姐姐勿怪才是。”说着,便拉着她坐了下来。
明珠道:“姐姐昨日为我挑了那宝石,原本是好意。只是刚才掌柜的说有一位客人实在等着急用,想求个恩典,将那宝石让给有急用的客人。小妹原本也觉得那东西太过贵重了,买下来也无处可用,所以就做自作主张的答应了,还请姐姐勿怪才是。”
毓秀一怔,随即不无遗憾的道:“这样也好。原本我和灵儿商量好,要送妹妹一件东西做见面礼的。说来也怪我,昨日我瞧见妹妹多看了那蓝宝石几眼,就以为妹妹喜欢了,原也是我没问清楚。既然妹妹没看中,那我们就再另寻他物吧。”她听出了明珠的口气中带了拒绝的意思,心里也懊恼自己莽撞了。事后她想到了这位表妹年幼丧母,虽然高太君疼爱,但恐怕手头也不活络,不似她和钟灵,想买什么都由母亲出钱。再加上她不并知道自己的本意,怕是会认为自己不够体贴吧。
明珠听后也有些惊讶,原来倒是她误会了,禁不住有些脸红。她笑道:“多谢姐姐们的好意,小妹这里心领了。只是我们本是姐妹,这样倒是生分了。其实,若是姐姐们想送我些什么,根本用不着送这样贵重的东西,只送些自做的针线,或者二表姐看中了什么新奇玩物,也来送我一个,那我便求之不得了。”
毓秀抿嘴笑道:“还别说,灵儿近来还真得了一件了不得的新奇物件,等得了空,咱们一块去瞧瞧。”
明珠奇道:“究竟是什么物件?”
毓秀刚要说,就见青雪捧着锦匣回来了,道:“奴婢刚才遇见了老夫人屋里的流苏姐姐,绮罗姐姐让她过来说一声,老夫人晨起时身子不舒服,让小姐们早点过去瞧瞧。听说表小姐也在这里,让我也顺便告诉表小姐一声。”
毓秀和明珠闻言,自是不敢怠慢。明珠道:“表姐先过去吧,我换了衣服,随后就来。”
24
24、春宴(上) 。。。
毓秀点点头,“妹妹也快些来,我顺便去叫灵儿。”
明珠应了,素英和青雪立刻帮她梳头换装,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等全都收拾妥当了,明珠领着几个丫鬟婆子,一路逶迤朝上房走去。素英道:“小姐要不要先打听一下表小姐、表少爷们都到没到?”
明珠脚步未停,“不必了。我本就住得离外祖母近,去晚了反而不好。”她现在就住在上官府正院后面的一处房舍中,离院后的小门很近,出去就是花园,出入也方便,不必绕到前院去。前面是一个小花园,景致也是十分雅致,环境也很清幽。穿过花园,走过一个曲曲弯弯的游廊,便是上官老夫人所住的上房。因为正院很宽敞,距离倒也不近。但是比其他几房人所住的院子却是近了许多。
一路无话,明珠来到了上房,只见上官老夫人半卧在正中间的锦榻上,三个舅妈带着两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上官老夫人说话。那两个小男孩也就四五岁左右,明珠隐约记得一个是二房的庶子,一个是三房的嫡子。只是那个小女孩看着脸生,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娇怯怯的,似乎有不足之症。想来她就是三房那个身体孱弱的庶女了。
上官老夫人很喜欢孩子,两个男孩子都坐在榻边,亲热的往她怀里钻。那个小女孩则被奶娘抱在怀里,安安静静的捧着乳糕吃,时不时的看一眼榻上坐着的两个弟弟。
明珠前脚刚到,毓秀和钟灵也到了,然后是上官鸿瑞。上官老夫人一见他,道:“今日怎地没去书院?”
鸿瑞道:“孙儿听闻祖母身子不舒服,特来看望祖母。”
上官老夫人笑道:“不过是昨夜贪嘴吃了凉东西,不碍事。”
“那祖母可请了大夫没有?”
“大夫刚走,还开了些药。我看过方子,不过都是些温补之物罢了。现在这些大夫,都不如从前的了,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开方子让你喝药,不过都是些人参肉桂,反正是吃不好也治不坏。听得多了,连我这个老婆子都会了。”
上官大奶奶笑道:“这纪大夫的医术还是有口碑的。他家世代行医,祖父是太医院内的医正,想来也是有些医术的。如今比不得往日,若是从前的钱老太医还在,倒是不必担忧了。”
二奶奶道:“我听刘医女说起过,前些日子还有人来到处打听钱老太医的下落呢,只是老太医回了江阴,就扑了个空……”正说着,只听那小女孩忽然“啊啊”的大叫起来,只见她手里啃着的乳糕掉在了地上,身上也沾满了碎屑,那小女孩胡乱的在空中挥着手,似乎想要挣扎着下去拾起来。
三奶奶的脸色募地一变,轻轻喝了奶娘一声,道:“还不快把三小姐抱下去。”
奶娘慌慌张张的朝上官老夫人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出去。
上官老夫人道:“等等,三房的院子离这里远,就让她在这里换衣服吧。”
三奶奶的脸色仍然不好,却又不敢违背婆婆的意愿,便硬着头皮道:“是,母亲。”绮罗上前领着奶娘往内室走去。
明珠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原来,她这个素未谋面的三房小表妹竟然不会说话!怪不得三舅母很少带她出门。想她一个庶出的女孩,身上还有残疾,今后可怎么办呀?
正想着,她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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