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跪下,满面通红的扬起脸来,却是一个长相普通,只略有几分清秀的年轻男子,只听他道:“小的叫长顺,是府里的杂役。”
钟灵当即傻了眼,关锦年到哪里去了?
却说上官鸿瑞和刘、张二人左等关锦年也不来,右等关锦年也不来,正在纳闷的功夫,却听家人来报,说:“周公子和王公子来了。”
鸿瑞看了一眼刘恬,见后者面色如常,道:“快请进来。”
不大一会,周、王二人走了进来,五个人寒暄了一阵。正在这时,只听门口有小厮道:“公子,书斋的人把书送来了。”
鸿瑞见周、王二人满面疑惑,便出言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周公子笑道:“你得了好书也不叫我们一声,要不是今日我们恰巧前来拜访,我们还不知道呢,真不厚道。”
鸿瑞也笑道:“周兄这可是冤枉小弟了。这书我可定了数十本,就是想着广送亲友的。只是现在还未送到,不敢劳驾兄台移步。”
张子虚出言解释道:“这都是因为我着急,想早点看到,故此宁可上门来等着。”
周公子只是一笑,淡淡道:“原来如此。”
张子虚心知他一向眼高于顶,瞧不起自己这种寒门出身的人,倒也并无不快。只是平日里上官鸿瑞待他很好,也并未有歧视的意思,于情于理,他都该出来解释一番。只要能看到心爱的书籍,这点他还是忍得的。
刘恬笑道:“我看既然大家都来了,咱们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聚一聚。鸿瑞,你说怎样?”
鸿瑞知他素日里和周公子不合,但见他这样说,笑道:“这是自然。我这就命人去湖畔小居准备茶点,就在那里煮酒烹茶招待各位,也不枉费今日的天光。”
张子虚本没有这份心思,只是不好意思驳了主人的面子,只道:“却不是锦年去了哪里,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爽?”
鸿瑞道:“这样吧,咱们先过去,我这就派人去寻他。到时候让他来找咱们就是了。”
几个人都说好。
鸿瑞于是叫来了一个小管事,吩咐他出去去寻关锦年。又命身边的一个叫双茗的小厮留在这里等候。反正不管是谁见了他,都要引到湖畔小居去。若是他觉得不舒服,就去找大夫给他看看,再派人来禀报一声。嘱咐完之后,就与众人一起先走了。
湖畔小居,顾名思义,其实就是一座修筑在湖边的一座半封闭的亭台。用竹子修筑而成,里面摆放陈设的也都是看似普通的竹桌竹椅竹榻和竹屏风,但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些物件的手工十分精良,坐卧都十分舒适。竹门竹窗都的镂空的,又因为此亭有一半是建在水面上的,再加上周围都种满了碧绿的翠竹,故此夏日里十分清凉。
五个人依次落座,鸿瑞坐在了最中间的主位上。有小厮有条不紊的来回端茶递水。周公子端起青瓷茶杯,品了一口香茗,叹道:“西湖之泉,以虎跑为最,雨山之茶,以龙井为佳①。古人诚不欺我。这龙井清新甘醇,怕是新茶吧?”
鸿瑞道:“却是今年清明刚采摘的,我家的茶庄子前日才送来,正好拿出来给大家尝尝鲜。”
张子虚本来并没有品茶的心情,心不在焉的尝了一口之后,又禁不住多喝了几口,赞道:“孕灵资雨露,钟秀自山川。碾后香弥远,烹来色更鲜②。子虚这里多谢上官兄的款待。”
鸿瑞笑道:“子虚太可气了。”
王公子转了转眼珠,也啧啧称赞了几句,“好茶,确实是好!”翻来覆去的却也说不出其他的赞叹之语来。他平日里不学无术,去学堂只是混日子罢了,此刻听见同窗一个个都是念诗的好手,心里也想这附庸风雅一把。他搜肠刮肚的拼命想着咏茶的诗句,却半句也没想出来。正急着,只听刘恬道:“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陵春。 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③。”
周公子拍手笑道:“刘兄果然不论何时都在想着佳人。”语气中不无讽刺之意。
刘恬嘴角一翘,道:“连屈子都把佳人做比君王,我自然也不能免俗。都说浓词艳赋磨人心智,我却觉得那些开口闭口就仁义道德的沽名钓誉之辈才是伪君子,真小人。”竟然丝毫不留情面的顶了回去。
周公子闻言,不由得变了脸色。
王公子此刻忽然也想起了一句诗,忍住拍大腿的欲望,连忙插言道:“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④。只可惜此时天光太亮,若是夜里,方才更加对味。”
鸿瑞笑着在一旁道:“王兄说的是。说起来,我倒也想起了几句: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⑤。周兄觉得这几句可好?”他望着周公子,笑容温和。
周公子自然不好抹了主人的面子,勉强笑道:“上官兄说的自然是好的。”他说这话时候,眼睛却看着刘恬,暗暗磨牙。
又坐了一会,几个人开始下起棋来。刘恬点名挑战周公子,周公子心里正憋着一股火,自然也爽快的应战,二人你来我往,句句语带深意,硝烟味十足。
鸿瑞无奈的摇了摇头,和张子虚下了起来。
王公子只在一旁无聊的喝茶观战,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气,被周公子瞪了两眼,再不敢造次。
鸿瑞知他不喜这些风雅之物,遂命人取了些新奇有趣的西洋玩物供他赏玩,王公子如蒙大赦,对他很是感激。
刘恬和周公子连杀两盘,竟然互有输赢,都杀红了眼,正要开始第三盘。忽然,只听见湖面上传来一阵呼救之声。鸿瑞“腾”的站起身,面色肃然,立刻唤来小厮双砚道:“快去看看,是谁落水了,尽快想办法救人,快一些。”
双砚忙道:“小的这就去。”说罢,一溜烟的跑去了。
鸿瑞回身朝亭内已经站起身的几个人拱了拱手,道:“诸位请在这里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自己也随后快步跟了上去。他一边走出,一边在心中暗道:今日是钟灵的生日,来的都是世家闺秀。万一哪家的闺秀在自己家里出了事,对谁都不好交代。
正快步走着,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听有人道:“鸿瑞,等等我。”
鸿瑞一回头,却是刘恬追了上来。只见他喘着粗气,道:“我也去看看。”
鸿瑞无法,只得道:“那边都是来我家做客的小姐们,你不要随意添乱。”
刘恬道:“放心。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快走。”
说着,还小跑着超过了鸿瑞。
鸿瑞无奈的追了上去。
再说明珠和吴梦吟也恰好在此时说说笑笑的朝着湖边走去,忽然听见湖里传来了一阵呼救声,二人对视了一眼,立刻朝着湖的方向疾步走去。
赶到时,却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彩衣女子已被一个青衫男子吃力的抱出了水面,此刻正艰难的拖着陷在泥泞中的腿,一步一步的朝岸上挪着。那女子的发髻早就散了,长发披散着,盖住了脸,看不清容貌。那人冷不丁一回头,明珠禁不住一愣。
“关,关公子……”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明珠回过头去,只见不知何时赶到了湖边的钟灵正愣愣站在她身后说道。
她看了看关锦年,又看看他怀里的女子,面色渐渐开始发青。只听她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救的又是谁?”
26
26、春宴(下) 。。。
“小姐,小姐……”扶芳哭着扑了上来,“你有没有事呀?”
难道说,刚才落水的竟然是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毓秀?明珠不禁张大了嘴。
只见上官鸿瑞不知何时突然走了上来,接过了关锦年怀中的毓秀,口中道:“多谢关兄相助。”
这时,已有小厮急匆匆的抬着榻来到湖边,鸿瑞小心翼翼的将毓秀放在了榻上,扶芳上前帮毓秀盖上披风,抬着一溜烟的就往回走。
鸿瑞又换过小厮双墨,道:“还不快带关公子去更衣,小心受了风寒,着了凉。小书房内有我的衣服,请关公子将就一下吧。”
双墨心中有数。小书房是鸿瑞曾用过的一个书房,离湖边不远,平日很少人去。他立刻走到关锦年面前,挡住了他看向毓秀的视线,笑道:“关公子,这边请。”
关锦年这才反应了过来,他呆呆的望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毓秀,张了张口,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就跟着双墨走了。
此时,吕家的两位小姐,吕娥和吕英则傻呆呆的站在岸边,微微的发着抖,似乎被吓到了。
鸿瑞当机立断,命令几个家人将在场的两位吕家小姐和刘家小姐“请”到了水榭中休息,又立刻派可靠的亲信去悄悄通知上官老夫人和父亲。回过身,他看见了明珠和吴梦吟。
明珠知他有所顾忌,立刻道:“表哥放心,今日的事我和吴姐姐都不会说出去,我敢担保。”
吴梦吟也点了点头。
鸿瑞道:“事从紧急,你送吴小姐去你那里吧,无事就不要出来了。”
明珠四处看了看,又道:“我刚才明明看见二表姐也在这里,只是神情有些古怪,表哥还是让人去寻一寻吧。”
鸿瑞温和一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了。”
明珠想出言安慰两句,却也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匆匆说了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拉着吴梦吟就走了。在这种时候,上官家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如何妥帖的处理此事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今日的事一旦传出去,毓秀的名声定然会受损。也许,还不得不嫁给救她的关锦年。想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能接受得了这样残酷的事实吗?
鸿瑞也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因为看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处理,尽量让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要想办法编造一套对堂妹有利的说辞,快速传播出去,以掩盖住事实的真相。
他叫过当时跟在上官毓秀身边的丫鬟紫藤,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毓秀刚才领着三位小姐来到湖上泛舟,大船来回在湖面上转了几圈之后,吕家的小姐们觉得无聊,非要坐小船。毓秀不好让客人独自划船,怕出危险,也上了小船。因刘家的小姐胆子小,便留在了大船上。
紫藤道:“吕家的两位小姐总不安分,在小船上还一会站起来,一会要去抢船娘手里的浆,吓得小姐连脸色都变了。因为小姐说了好几回她们也不听,后来就生气了,要再回到大船上去。奴婢当时就坐在旁边的小船上,因此看得一清二楚。后来,小姐真的生气了,让奴婢去招呼打大船过来。奴婢的船刚划走没多远,偶然一回头,忽然看见吕家大小姐朝小姐扬起了一捧水,小姐躲闪不及,身子一晃,一下子就掉进了水里。当时我们离岸边不远,船娘跳下去救人……可不知怎么的,却是关公子抱着小姐走了上来……”
她的语气中满是懊恼。如果关锦年再晚一点下水,就不会有这种尴尬事发生了。将来若是大小姐真的不得不嫁给他,那她们这些贴身丫头自然也是要陪嫁过去的。可是,她曾听大小姐提起过,那关家照上官家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嗯,我知道了。”鸿瑞若有所思。这样看来,事情似乎好办多了。只要这些主子们不到处乱说,家中的下人他还是自信能管得住的。他和关锦年同窗多年,也信得过他的人品,是绝不会到处乱说。只是,还需要立刻找来吕家的家主商量此事。至于刘家小姐,她是刘恬的堂妹,就由他去说就好了。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跟着自己过来的刘恬去了哪里?
毓秀艰难的睁开了酸涩的双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有重重的人影在晃动,只听得一阵“小姐醒了”“快叫大夫过来”“快去通知老太太和大老爷”等语。
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只见床边站满了伺候的丫鬟和嬷嬷。
“我这是怎么了?”她哑声道。
“小姐不记得了吗?您不小心落水了。”扶芳面色复杂的望着毓秀,似乎欲言又止。
毓秀这才想起自己是落水了,看眼下的情形,自己是被救了。只是,看下人们的表情,似乎很是怪异。她问道:“我是怎么被救上来的?”
奶娘邹氏闻言,开始偷偷的抹泪,其他几个丫鬟的面色也很是难看。
毓秀心中一沉,追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都低下了头,没言语。毓秀更急了,她心下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当时虽有船娘在场,但是岸边也有小厮在伺候着,莫非自己是被不该救自己的人给救了?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凛,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厉声道:“扶芳,你说!”
扶芳浑身一震,偷偷瞄了一眼毓秀,见她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淡眉微蹙,不似平日里艳色夺人,高傲端庄的模样。又想起她如今不但名声毁了,而且除了那人,再无法嫁给其他人了,不禁心中一酸,“扑通”一声跪下道:“是婢子无能,没能保护好主子。”边说边流下了泪来。
毕竟已经有了多年的主仆情分,毓秀对下人也不算苛刻,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谁不感叹?奶娘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满屋的下人们也都落了泪。
毓秀的心头猛烈的一跳,眼前一花,颓然的靠在的迎枕上,忽然平静了下来,问道:“说罢,是谁?”
上房内的气氛此刻十分压抑,上官家的主子们全都到齐了。上官老夫人阴沉着脸,视线从大儿子上官晟睿、二儿子上官上官晟熙、三儿子上官晟旻,大儿媳妇薛氏、二儿媳妇苏氏、三儿媳妇旁氏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长孙上官鸿瑞身上,面色这才稍微有所缓解。
“瑞儿,你来说说看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吧。”
鸿瑞不慌不忙的道:“各家闺秀已经由二婶母出面都送走了,应该没有察觉到此事。只有吕家二位小姐被孙儿留在了水榭,待吕家家主来接,毕竟毓秀妹妹落水的原因与她们有关。刘家小姐虽然当时也在场,却并没有上小船,现在被其堂兄刘恬接走了。我们两家是世交,他不会随意透露此事,刘小姐也不会到处乱说。至于关公子,孙儿已命贴身小厮将他领去了鲜有人去的小书房内更换衣服,将他安抚了下来。我已找来了管家,命他将知道此事的下人都先关了起来,只说护主不利,剩下的知情不多的就暂时约束了起来,不许他们乱说。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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