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应了一身,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明珠一眼,见她的神态已经恢复如常了,这才放心离去。
刚来到上房门口,就见一个身着靛蓝绸衫,打扮比寻常小厮体面,眉目间有几分清秀的少年正从里面往外走。他一见青雪,笑着上前打招呼,道:“姐。”
青雪一见是他,笑道:“文兴。”
原来,这名小厮名叫高文兴,是大老爷身边的书童。他本是高府副管家高升的侄儿,因为口齿伶俐,人又聪明,便被大老爷挑中,留在身边做了个书童。因他年纪尚小,平日便主要负责书房内的一些杂事,以及在内外院递个话之类的。他嘴甜又勤快,高家上下人等都很喜欢他。
青雪因拜了他母亲做干娘,平时对他多有关照,寻常做些这个鞋袜之类的小东西,二人相处的如亲姐弟一般。
青雪道:“文兴,你怎么进来了?是大老爷回来了吗?”
文兴道:“是呀。刚才京城送了封信来,老爷让我进来跟夫人说,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对了,姐,”他凑近了小声道:“红枝妹妹额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青雪笑着轻轻打了他头一下,道:“你小子,年岁不大,净惦记这个。红枝已经好了,小姐怕她累着,只让她歇着,也不叫干活,她整日闲的慌,也不知做什么好了,我就烦她帮娘做些绣活。娘见了,直夸她手艺好呢。”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文兴一眼,道:“你小子,好眼光。”
文兴傻笑着摸了摸头,道:“全靠姐姐从中周全。”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海棠红绣并蒂莲的荷包,递给了青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里面是我送给红枝妹妹的,还要麻烦姐姐了。”
青雪笑着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只银子打的小兔子,肥嘟嘟的身子,长长的耳朵,神态活灵活现的。颠了颠,足有六七两重,心中觉得好笑。
“你小子,还真舍得下本。”青雪笑着摇了摇头,“只此一次罢了。你尽早回去跟娘说,把你俩的事定下来才是,这样私相传递总归不好。”
文兴应了,高高兴兴的出了内院。
他一路回到了外院的书房外,小厮见他回来,忙走上近前,小声道:“文兴哥,你可算回来了。刚才老爷不知怎么生气了,来顺端茶进去,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被老爷骂了一顿。”
此时,高世箴坐在书房内,手里紧紧的捏着一碟信纸,眉头越蹙越紧。
当年自己年轻气盛,又年少得志,不知好歹的得罪了许多人。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弃过重新回到朝堂的希望。眼见着起复有望,哪里知道妹夫又得罪了人。如今朝中陈阁老一派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妹夫虽然身居高位,却难以与其抗衡。再加上如今的肃郡王……
“唉——”他长叹了一声,“高世箴呀高世箴,你空有满腔抱负,无奈时不应你呀。”
且不说他如何在那里长吁短叹,再说余氏,听青雪来报,说明珠身上难受,忙起身过去看。
一进门,就见明珠伏在锦被上,正在呜呜哭泣。
余氏吓了一跳,忙走了过去,道:“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明珠抬起头,满面泪痕的望着余氏,道:“母亲,我好难受。”
余氏心疼的忙道:“好孩子,你哪里疼?”又责备下人道:“怎的小姐都难受成这样了也不去请大夫?我不是说不过了吗,请大夫不用通过我了吗?”
青雪、素英等人都深深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明珠拉住余氏的手,哽咽道:“母亲,不怪他们,都是我不好。吃了这么多药,费了许多银子也不见起色,怕是这病也好不了了。”
余氏禁不住笑了,道:“你这傻孩子,生病哪有这么快就好的?你这是病糊涂了,难免胡思乱想。听话,我这就派人去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明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泪,小声道:“母亲,我已经不疼了,您陪我一会吧。”
余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咱们娘俩单独说说会话。”说着,挥退了下人。
明珠见人都走光了,这才道:“母亲,您也别嫌我多心。这前前后后的来过三个大夫了,都只说是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听他们的口气,也并不严重,怎么竟拖了这么久也不好?女儿心里实在是没底……”
余氏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道:“那你身上觉得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夜里发热咳嗽,偶尔气喘,不过多坐一会就头晕目眩……近来反而更严重了些。”
余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这些庸医,怕是诊错了也不一定。等我回了老太太,给你请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回来。”
明珠咳了两声,犹豫了一下,道:“女儿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为好。母亲疼女儿,要为女儿请好大夫看病,女儿知道。可若是让外人瞧见了,怕是又要说我轻狂了。”
余氏看着她,笑道:“还是我儿想的周全。”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余氏当天就派了心腹人,带着娘家的名帖去请钱老太医;哪知他不在家,只好请了他的徒弟前来诊病。
余氏一见那钱太医的徒弟就一皱眉,只见那人也就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相平庸,确有几分不俗的气度,倒有几分像当官的。只是——这也太年轻了些。
那人似乎也看出来了,朝余氏一拱手,笑道:“夫人可是看苏槐年轻,担心苏某医术不够高明?夫人且放心,苏槐自小学医,寻常病症还是难不倒我的。”
余氏道:“苏大夫客气了,您是钱老太医的徒弟,医术自然了得。”她虽有些半信半疑,但人既然已经来了,看看也无妨。
说着,命人带苏槐去给明珠诊病。
苏槐隔着层层帐帘,眯着眼,诊了半天。就在青雪以为他快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睁开眼,问道:“小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帐内先是一阵沉默,忽然,一个娇美的声音传了出来,“青雪,你留下,剩下的人都出去。”
等下人们都走光了,那声音郑重道:“先生可是诊出了什么吗?”
苏槐笑道:“小姐心中可是想到什么了?”
“还能治好吗?”
“只要停药,自然就会痊愈了。现在还只是初期,等再过一阵,怕就棘手了。”
帘内又是一阵沉默,“只是,我这病,究竟因何而起?”
苏槐看着那密实的杏红色绣花帐子,道:“食物,熏香均可致病。不过,小姐倒是可以从贴身之物查起。”
“多谢先生指点。只是不知这病是何名?”
苏槐正色道:“伏尾。”
明珠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很好,她终于知道前世的自己死于何种原因了。接下来,就是查出究竟是谁害的自己。
余氏听闻,愣在了那里。
“究竟是谁这样歹毒?连稀奇古怪的毒药都用上了!”
明珠安抚道:“母亲,您先别急,既然咱们都知道是有人要害我了,那就好办了。对方既然有这样的手段,怕是目的不简单,咱们现在可不能打草惊蛇才是。”
余氏想了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悄悄命人查起了明珠日常的吃用之物,务必要找出毒药下在了何处。
这边正乱成一团的时候,那边又传来了一个消息。
颜氏小产了。
53、打击 。。。
这边一波尚未平息,那边一波又起。
余氏闻信,也顾不得明珠中毒的事了,心急火燎的去了一趟颜氏处。
刚走到门口,一掀帘子,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就飘散了出来。屋中站了一地的人,一见主母来了,连忙请安,向两处退开,让出了一条道,露出了当中半床被鲜血染红的被褥,以及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如纸的颜氏。
她的贴身丫鬟黛螺正跪在床脚边哭个不停,一见余氏进来,忙跪爬了两步,来到近前,哭诉道:“奶奶,您一定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呀。”
“大夫呢?怎么没请大夫?”余氏阴沉着脸问道。
有下人忙回道:“奶奶息怒,颜姑娘的血已经止住了,大夫也已经派人去请了。”
余氏顾不得其他,压下心头的怒气,叫过自己亲自派来伺候颜氏的宋嬷嬷,问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从明珠卧病之后,照顾颜氏的责任又全都回到了余氏身上。宋嬷嬷便是她派来专门伺候颜氏的。
余氏有自己的想法。颜氏这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然后由自己亲自抚养。颜氏的地位太过低微,就算生了儿子成不了气候。但是,一个孩子对于一个身份高贵的嫡妻来说,却意义非凡。若是她今后无子,那么这个孩子就将是她傍身的依靠。生恩不及养恩,她相信凭自己的手段,教养出一个对自己服服帖帖,甚至于愚孝的儿子都是有可能的。
哪知道,这个颜氏竟然会没有保住孩子,她的这个计划就这样泡汤了,没准还会因此而被人怀疑是自己下手害得侍妾小产!
“夫人息怒,老奴没想到会这样。”宋嬷嬷脸色有些发青,“您听老奴慢慢说给您听。”
原来,颜氏这段时间都保养得很好,吃用之类的宋嬷嬷说什么是什么,她便渐渐松懈了一些。只是从大约半个月前,颜氏开始在夜里觉得睡不安稳,宋嬷嬷便命人做了安神汤给她服用,效果不错,据伺候她的丫鬟们说,颜氏在夜里已经睡得安稳多了,再加上怀孕的妇人本就多思,夜里难眠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了。而且,颜氏白日里的行为举止和谈吐也很正常,宋嬷嬷便也没有在意。
哪知道昨天半夜,颜氏突然腹痛,守夜的丫鬟想去叫人,却被颜氏阻止,怕无故打扰了别人休息。那丫鬟看她一会功夫就不疼了,便也没张扬。后来颜氏又疼了一起,依旧是不一会就好了,那丫鬟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她是夜里吃多了,肠胃不舒服,虚惊了一场而已。却没想到就在次日清晨,颜氏却又疼了起来,这回被报给了宋嬷嬷得知,宋嬷嬷便立刻吩咐人去请大夫。没有想到的是,颜氏这次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小产了,连大夫都没有等来。
余氏听完之后,气得叫过了守夜的丫头,斥道:“你是怎么当差的?颜姑娘夜里肚子疼,你怎的不报与宋嬷嬷知道?”
那丫鬟知道闯了大祸,连哭带嚎的跪下磕头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黛螺突然冲上来,指着那丫鬟,大声道:“夫人,这丫头仗着伺候过老爷两次,便当自己是姨娘了,平时没人的时候就对姑娘冷嘲热讽,动辄怠慢。我们姑娘好性,也不与她计较,可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恶毒……还请夫人做主!”
这其实是后宅妇人常用的手段,自己不方便时,便利用身边有姿色的丫鬟服侍主人,借以达到故宠的作用。
那丫鬟也不甘示弱的冷笑道:“你还敢说我?你那点小心思当我不知道吗?平时装的倒挺乖,你敢说你对老爷没有心思吗?”
黛螺气红了脸,反驳道:“我怎么了?我对姑娘可是忠心耿耿,哪里像你,吃里扒外的东西……”
“都给我住嘴!”余氏呵斥道,她实在没工夫纠缠于些个丫鬟争宠之类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善后。
不说余氏这边如何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彻查的彻查,且说明珠已经停止了服用一切药物,根据苏槐所说,伏尾此毒毒性诡诈,病人服用之后,会在病症即将痊愈之时发作,症状与中毒之人所得的前一种病症极其相似,并且,它还具有混淆脉象的作用,以至于发作起来让人无所发觉,是一种极其刁钻的毒药。
知情的几个人都听得心惊肉跳。一番仔细查验下来,从一日三餐、点心、茶水,到熏香、日常所用的每一件物品,外衣内衣,甚至明珠的贴身小衣都检查了一遍,却并未查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毒源也依旧没有查出来。最后,还是青雪想出一个办法,将明珠的日常物品全部换成了新的,但奇怪的是,明珠的病症却并未有好转的迹象。
青雪、素英、红枝、银蝶等人都愁得不得了,林妈妈更是一夜之间白一半的头发,明珠见了,心中难受,只能好生劝慰。
与此同时,高家大老爷高世箴前途再次受挫的事不知怎的传了出来,再加上明珠生病,侍妾小产,在多重打击之下,大房一片愁云惨淡。
高太君为此将余氏叫了过去,狠狠的骂了一顿,话语中带着对余氏暗害颜氏小产的怀疑。
余氏只得据理力争,她可不能背上这个谋害子嗣的黑锅,否则,这罪名一旦从高太君口里落实,那她将来就不用想着在高家立足了。高太君大怒,但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便只是收回了管家的权利。
四夫人一直不受老太太待见,因此一见到妯娌受气,只有高兴的份,幸灾乐祸的当面嘲讽了几句;二夫人虽然没当面说什么难听的,但是她难得重新掌了家,眼底的笑意连掩都掩不住。
余氏本性好强,又因为嫁做继室,心中本就憋着一口气,事事不肯落后。可这下子却在同辈妯娌面前丢尽了脸面,只觉得从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哪里能好受得了?再加上大老爷高世箴因为前途受阻,又听说妾侍小产,心情很差,冷着脸说了她“治家不严”等语,全盘否定了她当家的能力,因此,这一气可说是非同小可,余氏连续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连床都没起来。
明珠听说之后,思前想后,不顾众人的反对,强打起精神,硬撑着虚弱的身体,让人搀扶着去了上房。
她看着一脸憔悴的余氏,柔声劝慰道:“母亲,您可千万不要灰心。最近咱们大房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发生,明摆着是有人要害咱们,您可千万要撑住,万不能让那真凶得逞呀。”
余氏望着明珠不过几日便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小脸和更加苍白的面色,想着她自己身上的毒还未解,却还要为自己操心,心中一酸,强忍住了眼底的湿润,将她搂在怀中,道:“我儿,你放心,但凡有我在一天,就会护你一天,绝不会让那恶人得逞。”
二人在这边寻思着对策,别处也不安宁。因为大房接二连三的出事,高太君骂了余氏一顿之后,又背地里叫来高大爷说了一次。
“我们高家祖祖辈辈都是江南名门,代代效忠朝廷,忠于君王。当年你父亲就是被太后一派的人排挤,差点吐血而亡,直到先帝登基了才被正名,可他也已经灰了心。他当年最看好的就是你,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你身上,说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