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子脸上一黑,似有愧色,他低头朝宁王一拱手,道:“殿下教训得是,张嵩又犯了老毛病。”说着,他忽然抡圆了巴掌,狠狠的朝自己脸上抡起了锅贴,一边打还一边自言自语的道:“让你没记性,让你不听话,让你没记性,让你不听话……”看得一旁的侍卫都笑了。
十来个巴掌下去后,宁王道:“张统领,孤王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罢了,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张嵩这才停了手,两颊已经泛起了血丝,并且逐渐开始肿了起来。
宁王感觉手心处被什么东西轻轻刷动,痒痒的,低头一看,怀里的女子已经睁开了眼睛,睫毛正在轻轻颤动。
“殿下。”细细柔柔的声音传来,带着细柔的颤音,令人心中一动。
“已经结束了。”宁王的手掌顿了顿,缓缓的从她的眼睛上移开了,“来人,牵一匹马来。”
明珠就这样依旧跟着吕贤一同回了昨日住宿的院落。一路上,吕贤的脸色发白,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明珠。快进院门的时候,明珠道:“今日之事,还请官爷保密。”
吕贤擦汗,道:“自然,自然。”
明珠回来之后,小吴氏担心的道:“怎的这么迟才回来?”
明珠平静的道:“殿下去狩猎,我在马场上等了好一会。”
小吴氏道:“可是当面谢过王爷了?”
明珠道:“已经谢过了。”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我昨夜有些没睡好。”她解释道。
“可怜见的,昨日被吓坏了吧。”
“嗯,是昨日被吓的。”明珠低声道。
剿匪是朝廷的大事,除非由朝廷自己来公布结果,否则她断然没有泄露出去的权利。
众人没有疑心,谢过吕贤之后,一同回庄子去了。夜里沐浴时,青雪看到明珠腿上的伤,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明珠只好解释是昨日骑马留下的,因今日又骑了一会,颠簸了一下,以致于破了些皮,没什么妨碍,让她必要到处声张。索性她伤得不深,青雪用清水帮她擦干净了伤口,取来常用的伤药,帮她涂抹上,又找来干净的棉布包扎好。
皮外伤还好说,很快就愈合了,连一丝疤痕都没留下。可心里的创伤却难以平复。明珠却一连做了三日的噩梦,几乎夜夜都不能入眠,一闭眼就是尸山血海的恐怖场面。满地的残肢,冷酷的狞笑,凄惨无比的叫声……林中那一幕杀戮,令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
因为吃不香,睡不好,明珠的脸色很快憔悴了起来。林妈妈抚着她的额头,满面忧色的道:“小姐并未发热,究竟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三姐姐估计是那日被吓着了。”明欣道。
“回去记得不要乱说话。”小吴氏轻声嘱咐道,“别吓着了大家。”她转头望向明珠,却见她的目光望向车外,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于是,在回城的马车上,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起了吃什么药能够压惊,或者什么补品补血补气,林妈妈暗自记下,想着要亲自下厨,做给自家小小姐吃。
明珠却一路都沉默着,仿佛她们所讨论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这日夜里,她们终于回到京城高府。见过一圈长辈,余氏知道她受了惊,安慰了一番,还请来大夫看了看。在府里逗留了一日之后,隔日一早,马车送明珠和明欣去了书院上课。
与从前一样,姐妹俩进了乙班的讲堂,和交好的同学都打了招呼,聊了些分别后都做了些什么的闲话。除此之外,众人讨论最多的就是不久之后分班考试的事情。
“我一直没怎么复习,怕是很难进甲班了。”甲小姐说。
“你底子那么好,稍微一努力就行了,有什么可谦虚的?”乙小姐说。
“我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么长时间的休沐,我竟然连书都没翻过几本。”丙小姐。
“你还翻过几本呢,我连碰都没碰,我嫡母一直在逼我连刺绣。”丁小姐举起一只细白的手指给众人看,想必不凑近了看,很难看到上面有什么。
不远处的明欣酸溜溜的来了一句:“说句真话就怎么难吗?”
明珠被她逗笑了,道:“大家都怕把话说得太满。”
“知道。大家都努力了很久,万一没考进去可是很丢人的事。”明欣不以为然的道。
明珠和明欣都已经入学一年了,已经有了参加升班考试的资格。若说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也不尽然。毕竟这是考验自己真实实力的时候,想要放手一搏也很正常。
姐妹俩边走边说着话,不多时,已经来到了宿舍门口。
明欣忽然止住了脚步,明珠抬头望去,就见廊下立着一人,却是表哥上官鸿瑞。
明欣忙道:“三姐姐,我先回去了。”说着,匆匆离开。
明珠“嗯”了一声。自从上次自己心狠的对表哥说了那番伤人的话之后,她的心就一刻也无法安宁。再见到的这一刻,那种悲伤之感依旧存在。
鸿瑞瘦了许多,嘴唇有些发白,原本清亮的眼睛里也带着些血丝。明珠不忍,低下头去,轻声唤了句:“表哥。”就像她从前做错事的时候一样。
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鸿瑞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道:“我听说你在庄上受了些惊吓,就想过来看看你。”
明珠咬了咬唇,眼睛望着攀在廊柱上的夕颜花,轻声道:“我很好。”
鸿瑞看了她半晌,眼神中闪动着丝丝不舍,“那就好,我,这就离开。”
他有些慌乱的转过身,迈步离开,他紧握着拳,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望。
注视着他渐行渐远,明珠几不可闻的轻声说了句:“路上小心。”
133重聚
鸿瑞离开后,明珠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素英试探着唤她,她这才反应过来,回了屋。
素英有些紧张的望着自家小姐,似乎是担心她不高兴,眼珠一转,笑道:“奴婢今日听说了一个传闻,说起来倒也巧了。”
“你说什么巧了?”康思思和明欣笑着走了进来。明欣听说上官鸿瑞离开之后,特意拉着康思思来陪明珠说话解闷。
“素英姐姐,你接着说便是了。”明欣在明珠身边坐下,伸手在桌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指,明珠知道她担心自己,笑着看了她一眼,回手反握了一下。
“反匪绿巾军犯上作乱,竟然胆大包天意图攻进京城,于是宁王殿下奉了皇帝的旨意,前去剿匪。”素英清了清嗓子,神秘一笑,明珠知道关键的就在这后面。只听素英继续道:“小姐们猜怎么着?剿匪的地方就在咱们前些日子住的庄子附近,就连时间都是在咱们离开前的三天,真是好险呀!”
康思思“哎呦”了一声,惊奇了看向明珠和明欣,道:“这真是佛祖保佑,你们竟然没事。”
“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们也得连带着遭了殃。宁王殿下可真是英明神武,还很体贴人呢。”明欣朝明珠挤了挤眼。明珠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被老虎追赶,后被宁王所救的事,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康思思忽然疑惑的道:“不对呀,你们当时也在那边,难道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吗?”
“确实没有。”明欣晃了晃头,“只是听说兵营里有演习,想必是朝廷有意不让往外泄密,百姓又上哪里得知去?”
“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殿下还从那群歹人手里救下了一位姑娘呢。”素英继续神秘兮兮的道。
“唉?这是怎么说的?”康思思立刻兴趣大增,“快点说说看!”
事实证明,无论何时,香艳秘史总会勾起人们无限的兴趣。
次日,从一早进入饭堂开始,身边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宁王剿匪的事,朝廷却直到三日后才正式张榜公布了此事。当然,焦点还是宁王从匪患手里救下一个姑娘的传言。
“据说救下的是天音乐坊的一位清倌人,那真是生得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却在去乡下的路上被叛匪抓了去,要做压寨夫人。宁王殿下一见倾心,于是英雄救美。”甲学子说得唾沫横飞,可惜同桌之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住了,谁也没有在意。
“真生得那般好?我去天音乐坊的时候怎的没见过?说得你好像看见过似的。再说,那样的女子去乡下做甚?” 有人提出了质疑,“我可是听人说被救的是一位官家小姐。”
“怎么可能?一定是误传,误传。”甲学子继续道。
“不会吧。我是听我朋友的朋友说的,他堂弟在京郊军营里当兵,还亲眼见过那姑娘呢。”那人依旧半信半疑。
明珠手里的筷子忽然一抖,上面夹着的两片笋片“啪嗒”一声掉到了桌面上。索性康思思和明欣都在偷听邻桌说的话,并没有注意到。
“那他定是在吹牛!”书生甲一口咬定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你想想看,若救下的真是官家小姐,怕是早就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那小姐的家人不得哭着喊着求宁王娶了自家女儿呀?你也不动动脑子。再说了,天音乐坊你才去过几次呀?鸨儿有好货色也不可能被你瞧见,我这里可是有根据的。有人可亲眼看见王府的管家曾在天音乐坊出现过,样子神神秘秘的,怕是找老鸨去给那清倌人赎身也未可知。”
“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那当然,我可是前前后后精心分析过了的。我跟你讲……”
……
听见旁桌人的议论,康思思回过头来,挤了挤眼,道:“只是不知道那邱小姐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京城三美之首的邱小蝶,一举一动都备受人瞩目。更别说她倾慕宁王的事早已被大多数人所知。
有这样想发的显然并不止她一个人。就在同天午后的一个诗会上,有人有意无意在邱小蝶面前提起了此事。邱小蝶只是平静道:“这是殿下的家务事,我不过一外人,不便议论。”
秦美音看了她一眼,笑道:“说得也是。”
冯慧之插言道:“这都是市井传言,不足为信。我们这些女儿家还是不要随意在背后议论得好。”
于是话题又重新转回到了诗会上面。
此话却不知被谁传了出来,众人听了都略觉失望。不过这也很正常,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贱籍女子,就算长得再漂亮又能怎么样?就算走了天大的好运,入了王府,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侍妾,和堂堂名门出身的官家小姐如何相比?以邱小蝶的名门千金小姐身份,就算说一说都是辱没了。云泥之别也不过如此。之所以众人如此关注,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个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如果说是宁王纳侧妃,相信关注度也决不会比这个更高。一步登天,怕是大多数人的梦想,只不过这个小小的妓坊女子替众人实现了。因此,大家的兴趣很快就转到了落月斋上,一时间,妓坊的生意大好,好几位身子干净的漂亮姐儿都在破身前被人高价买走了,剩下的也都被人定下,老鸨贪图暴利,从别家买了现成的调教好的雏儿向外卖,却仍旧供应不求。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明珠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心里却轻轻的松了口气。她一直都有些担心此事被外人知道,幸好宁王府如今进了个青楼女子,混淆视听,有没有人怀疑到她,这很好。
这时,只听她右手畔的一桌人议论道:“……我看倒不尽然,邱小姐怕是心里大怒,只是面上还得忍着,不好明说罢了。将自己和一个贱籍女人比较,要是我,早骂回去了。”
“就是就是。你看她平日端着一副清高的模样,到了宁王面前还不是软得像只白兔吗?装什么清高呀,不过是个尚书的女儿,以为自己是公主郡主呢?现在就以宁王妃自居,我倒要看看她最后能不能如愿。”一个头戴着八宝饰物,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拿着一面小手镜,正左看右看的女子有些轻佻的说道。
“对了,先不说这些了,今日我们放课后还去昨天那家乐坊玩吗?”
“干嘛要等放课后?我看我们现在就去吧。”
明欣回头看了一眼,一皱眉,道:“那些都是戊班的学生,真真是口无遮拦。也不知四姐姐在那个班有没有学坏,倒是连累了大姐姐陪她一起受罪。”
“你们瞧,只怕这就是所谓‘名气’的压力。倾慕谁是自己的事,可若是你有名气那就不一定了,背后一定会有人议论。再加上她所倾慕的人更加有名,那就越发的不同了。享有名气带来的好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康思思像忽然领悟了什么,连忙说给好友听。
明欣笑道:“瞧瞧,我们这里倒出了一位女夫子了。”
明珠点了点头,这话确实很有的道理。她越发觉得这件事没有传出去是十分明智的,所谓人言可畏。像这样的名气,她宁可不要。
“女人的嫉妒心可真可怕。”与此同时,这些对话都被坐在墙角处的小侯爷刘忻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身旁心不在焉的楚悠,道:“扎木和来京城了,想着和咱们这些老朋友聚一聚呢,你要不要一起来?”
“许久未见,我也着实有些想念他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好脱身。”楚悠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明珠,慢悠悠的说道。
刘忻闲闲的摇着扇子,笑道:“那就算了。上次上官小姐和高小姐在江南也曾和扎木和见过面,也算是相识了,我还打算邀请她们一同过来呢。”
“……”
楚悠沉默了一会,瞥了好友一眼,道:“我去。”
刘忻毫不意外的笑了笑。
当日傍晚,明珠意外的收到了一份请帖,是曾经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西域王子札木和发来的,上面竟然还有他亲手书写的汉文,意外的十分苍劲有力。康思思听说她和外国王子有交情,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并且要她讲述事情的经过。
几日后便到了休沐日,明珠一早起来换好衣服,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乘马车来到了城中有名的一家茶楼,茗音阁。这家茶楼规模很大,里外三层楼,十分之阔敞。明珠来时时间还早,不过一楼的客人却不少,几十张桌子已经稀稀拉拉坐满了人,台上说书先生正在讲评书,嘴皮子利落得很,醒木拍得“啪啪”直响,不由得想起表哥曾说起过的,这里的说书先生有一副好口才,书讲得也好,都是别处听不到的。
明珠随着小二来到了二楼的雅间内,正中摆着一张圆桌,大理石的桌面,可以容十个人左右喝茶。向右看去,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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