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日后他在帝位上怎么磨练成了那般冷血无情,他又怎么在封地中变成了那般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此刻,他们真的就是一对儿极其神似的兄弟。
苏阮的心,一时乱极了,明明她曾经恨不得亲手杀了姜淇澳的,这会儿却在感慨这少年的心性……
“林姑娘。”
姜揽钦一声轻唤,苏阮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刚好对上姜淇澳笑吟吟地眼睛,手足无措地待要低头,姜淇澳却开口了。
“阿钦,你这楚王妃,看来很是怕我啊!”
苏阮顿时觉得脸上烧得很,姜淇澳过往的各种刻薄奚落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尖,她下意识地结巴道:“没……没有……”
回答她的,却是姜淇澳一阵极其肆意张狂的笑声,他不知低声和姜揽钦又说了什么,转过身大踏步地远远走开了,苏阮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你真的很怕皇兄?”姜揽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其实,皇兄是最疼我的,为人也是最谦和的,你莫怕。”
苏阮愣住,莫氏眼前,姜淇澳或是撒娇或是孤苦无依再不然便是深沉算计的怯懦,这是许久以来苏阮头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对姜淇澳性格的赞美,赞得还是谦和。
姜揽钦见林娉不开口,半晌又道:“时候也不早了,到园子里去吧。”
苏阮这才温和地点了点头,落了他一丈距离,缓缓往人潮中走去。
这一场家宴,庆得是太子楚王得封之喜,来得均是少年勋贵世家闺秀,男女大防并不严谨,宴起一刻后,还姗姗而来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说是当今圣上跟前问道求仙的神人,很是熟络地融进了年轻人的话题中。
一切热闹理所应当,沉静才是不该。
苏阮一直在找崔安和莫氏,然而抻着脖子瞅了许久,都没看见那两个人影,虽然知道姜淇澳得封太子便是莫氏重新出头的机会,但沉寂多年,她是不该张扬的。
瞅得脖子都疼了,苏阮才终于作罢,打算去寻温氏。
才刚提步,林婧迎面便走了过来。
“林娉,你怎么躲在这里?”林婧素来高高在上,言语间惯用了颐指气使,却比姜淇澳的气势还足些。
苏阮皱眉,正要答话,跟在林婧身旁的道士却提步上前,咧嘴一笑道:“这位姑娘倒是根骨精绝,颇有几分仙根啊!”
她这一开口,苏阮才发觉,这道士居然是个女的。
“仙根?”林婧惊道:“不如先生也给我这妹妹算一卦吧?”
苏阮顿时汗如雨下,想着多少前辈毁在道士的嘴里,慌忙摆手,“还是不劳烦了,我这就要回府去,先同姐姐告辞了。”说着要走,林婧只不屑地哼了一声,却没阻拦,苏阮这心才落下,那女道士却好死不死地开了口。
“姑娘竟然是宜家宜国的天凰之命,身怀灵骨,具有仙根,哎?姑娘别走啊——!”
苏阮被她喊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快快离了众人视线,却只觉得心里突突地狠跳着,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王妃
确然,要有事儿发生。
那位据说是天子近前红人的女道士,道号天一,乃是无量山上下来的半仙之体,因着一口玄之又玄的修仙之法得了陛下青睐,却不似旁人所想的旖旎事君,那是真正清清白白的道士,只谈修仙的。
天一道长那句“天凰之命”,听到的人不多,大家也都没当回事儿,可这话渐渐传到天子耳中,却又成了另一个情景。
苏阮听说,天子居然向霍皇后打听姜揽钦的婚约,赫然是要毁了婚约纳自己入宫的心思时,恨不能将那天一道士抓过来捏扁搓圆狠狠踩上几脚解气。
就在她生出这想法没几天后,那位天一道长居然真的来了。
铜质熏炉里的苏合香袅袅腾腾,苏阮肆无忌惮地凝着对坐的天一道长,听见娘亲出去时居然还特意将房门给她带了上,心中那股子怨气,越发冲了出来。
“你到底是干嘛的!”苏阮显然不认为,这林娉真的能生了一副仙根灵骨。
女道士放下手里的茶碗,咧嘴笑得毫不文雅傻了吧唧的,嘿嘿一笑,苏阮只觉得眼前猛然一黑,便觉耳中有如刀戟相接嘶哑粗噶之声一哄而过,接着,她居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音调——
“嘻嘻……”
尖细刺耳的声音仿佛不久前她跳入轮回井时还曾听到,此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犀利,激得她浑身汗毛倒竖,目瞪口呆的狠狠将天一道士看定,那家伙居然一脸得意地迎上她的目光,又傻里傻气地咧嘴笑了笑。
分明,那张脸是白净纤细的小女儿面庞,这笑容也太过跳脱了点。
“你是谁?”
“吱吱!”一声尖细的声响,那道士像是长了翅膀一般“蹭”的一下飞扑到苏阮身旁牢牢攀住了她的胳膊,小狗似的在她臂弯处蹭了蹭,一脸的享受,看得苏阮浑身哆嗦,想要跳开,却发现自己没法动了。
“你干了什么!快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主人,主人你不记得吱吱了么主人……”道士就这么戚戚然地抬起了头,一双格外黑亮的眸子清澈见底,就那么直直地望着苏阮,泫然欲泣。
苏阮心头一动,很是费劲儿地想了想,觉得自己从来都没见过这厮……
“主人,主人不记得吱吱啦!呜哇——”
那一声嚎啕听得苏阮心肝狠狠颤了颤,无力叹道:“那么,你究竟是谁?”
“我是吱吱啊主人!”
苏阮扶额,“那,我是谁?”
“你是主人啊主人!”
为什么这会儿自己不能动了呢?苏阮抑郁的想着,她怎么这么想掐死她啊!
“那,你找我干嘛?”
“主人,主人一定不要被阎君骗了,不能答应他的修炼方法啊!”
“额,为什么?”苏阮觉得,就如今的情势,自己已经答应了阎王走进这个怪圈子,而且暂时是没法出去了,可听到这女道士提起阎君,心中却是一亮,难道她是来帮自己的?
“因为……因为……因为吱吱不记得了……”女道士就这么泫然欲泣的低下了头,却突然猛地抬了起来,“主人,吱吱知道,主人是要做上仙的!吱吱提醒主人了的,那个……那个……嘻嘻嘻嘻……”
尖厉刺耳的声音让苏阮脑壳生疼,她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脸和身子极度不符合的女道士,脑袋里那些杂乱的嘻嘻声混到一起,可她之前一直以为那女鬼是未央宫里的冤魂呐!
“吱吱来找主人……可是主人已经……不见了,吱吱就……被阎君打了吱吱……废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个不肯投胎的……女鬼……借了她的神识提醒……主人的……”
为什么她说话,总像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呢?
“吱吱和主人一起……落轮回井才来的凡间……阎君他看不到主人……和吱吱……吱吱发现这里有两个主人的……气息……”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思?苏阮一愣,“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这么压着我,很累。”说着,还艰难的抽了抽胳膊。
眼前忽然一阵白光闪过,苏阮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她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黑暗,正疑惑时,突然一团雪白的发光事物,远远的朝自己跑了过来,“吱吱……”
这是一只老鼠,一只脖颈处有着五色颈毛的白老鼠,除却颈上五彩毛,周身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
难道刚才那女道士,其实是个老鼠精?
苏阮觉得自己的脑瓜子明显有些不够用了。
“主人!”果然那老鼠精扑到自己脚下,十分肉麻的蹭着喊了一声。
“好吧,现在你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了吧。”
“嗯嗯!”老鼠精一边蹭着,一边殷勤的点起了头。
原来,苏阮这一世替了原本的魂魄投进林娉的身子里,也是被阎王动了手脚的。老鼠精说,尘世间同时有她两道气息,一个是林娉,另一个却在宫里的莫氏身上,也就是说,她这次投胎,是投进了自己作为莫谣给姜淇澳做奶娘的那一个时空,而姜淇澳此时,正怀揣着他对奶娘不正常的感情,心怀忐忑。
“你说,我是你的主人,那么阎王为什么非要把我和姜淇澳凑作堆?”
“他和主人打赌啊!他还打吱吱!”
“打赌?什么赌?”苏阮忙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啊,吱吱不记得了主人。”
看来,这家伙四六不着的脑袋里记得差不多都是废话,苏阮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思索起来。
“主人,吱吱给皇帝法力,自己不够了,要被阎君关起来了!”
“法力不够?”苏阮疑惑,“难道,你是投胎进了这女道士的身体里?”
老鼠精点头,“嗯嗯,吱吱趁着地府大乱跟着主人跳下来的,主人要表扬吱吱。”
苏阮再次扶额,“好吧,表扬你。”小老鼠立刻欢脱的在地上打起了滚,苏阮看着她那天真的样子,不禁安慰自己,好在她告诉了自己这时空是自己呆过的那个时空,莫谣也是曾经的自己,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滚完了的小老鼠突然直立起来,左右张望一番,急切道:“主人,吱吱大限到了,要走回皇宫死掉。”
她话音刚落,苏阮便觉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诸般情景又恢复如前,而那原本攀着自己胳膊的天一道长,此时居然也消失不见了。
没过几日,宫中便传出了天一道长坐化的消息。
苏阮只是听听,她这几日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儿。
老鼠精语序杂乱信息单薄,关于阎王那部分问题她暂时给忽略不计了,但是关于莫谣的那部分,只是一两句话,作用却可以很大。
此时此刻,姜淇澳初封太子,沈婉入宫邀宠,利用姜淇澳对奶妈过分依恋的畸形感情来接近他,一切都还处在萌芽期,可姜淇澳会渐渐的认定了,自己是真的喜欢莫嬷嬷的。
如果……如果在姜淇澳对莫谣表白之后,杀了他……?
那么,对于莫氏身体里的那个自己来说,这就真的是白头到老了。
这心思在苏阮心中盘桓不下,引得她一步步将计划盘算的无比精确,却唯独一点——她想要把装着自己灵魂的莫谣和崔安送出未央宫,哪怕姜淇澳死了,她希望崔安可以真的获得一时的安宁,这是她头一次,在杀姜淇澳的计划外,为旁人筹谋一条路。
然而计划终归只是计划,苏阮自嘉禾十四年入宫那一遭惹得帝王侧目后,便被母亲整日里拘束着在家绣嫁妆,轻易不许出房门,温氏就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去毁了她的名声让楚王嫌弃。
只是这样宁静而单调的生活里,苏阮能到的,只是将一把小小的金剪刀磨得无比锋利地,练习着不动声色地将剪刀藏在袜子里走路。
因为她知道,不久后林太后的五十大寿上,自己一定是得入宫去庆贺的,到时若能与林婧交好留在宫中,要救崔安和莫谣,要杀姜淇澳,便都更近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鬼她。。。其实是个老鼠精。。。不靠谱的老鼠精。。。
表嫌弃她。。。
、楚王妃
只是命运,并没有打算让苏阮这么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嘉禾十五年的太后大寿。
秋末时候,宫里传出林婧被马儿摔伤了的消息,到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太后的旨意就到了林家,召她入宫小住。
于林家来说,这无疑是殊荣。
林太后说来也是林娉的姑婆,可她这十余年不知是记恨高阳长公主的死还是旁的,对林婧虽然宠爱有加,但对林氏,虽有所提拔,但在亲缘上却疏远的很。
所以这回太后的旨意刚颁下来,温氏便被相公催着急急给女儿收拾了常用的物件,便打发她跟着来宣旨的内侍进宫去了。
长信殿外,初冬的雪薄薄地落了一层,天青色的身影立在檐下笼着袖子,一脸坦然地望着徐缓而去的辇车,正要转身,却瞧见了这边又来的车马,眼中一愣,面上便笼起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淡粉色。
坐在辇车里掀着帘子看的苏阮被姜揽钦的注目弄了个措不及防,挑着帘子的手也忘了放下,只是觉得那天水之青的色彩在这茫茫冬日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觉得眼花,似乎那站着的少年是一身藏蓝风雅,眼眸迷濛。
一切不过晃神的工夫,赶车的侍候的谁都没注意到两人的错愕,辇车已然停在了长信殿前。
“车里坐得是谁?”
姜揽钦开口,苏阮搭在丫头腕上的手顿了一顿。
“回楚王殿下,是林将军家的二小姐。”
不知为何,姜揽钦猛地一阵咳嗽,外间便静寂无声了的。
苏阮暗暗舒了口气,扶着丫头的手缓缓走出辇车,车帘掀起时,外间除却檐庑高广,再没了那少年一抹别致清丽的颜色。
姜揽钦是喜欢林婧的,若没有自己当初那么一砸,此时的姜揽钦是应该趁着姜淇澳对沈婉动心时挖他墙角的,可如今有自己这么个占着位分的未来楚王妃,林婧还会对姜揽钦的殷勤心动么?苏阮以为,大概是不会的,若林婧真的喜欢姜揽钦,又怎么会在日后姜揽钦觉得他们两情相许之时,嫁了姜淇澳为后……
就在苏阮愣怔的当口,一架辇车缓缓而来,就停在苏阮车旁,那辇车上匆匆而下一个少年,本是匆匆往殿中去的模样,恍然抬头瞧见了这边的车马,才敛了神色稳住身形。
宫人们渐次行礼,苏阮却愣在了当场。
然而,姜淇澳看也不看她一眼,微微抬手免了礼节,匆匆进了长信殿。
回过神来的苏阮突然就觉得,林婧肯定不是摔了那么简单,上辈子她自己亲身做莫氏的时候,可从来没听说过林婧被摔伤过的事儿。
苏阮就这么住进了长信殿,然而两三天过去,她还是没见着林婧,连太后也只是匆匆召见了她一次,便让她退下了。
和宫外传闻说林婧摔马受伤的消息不同,未央宫里传唱的另一个版本,足足让苏阮气得一天都没吃饭。
林婧把自己关在房中十多天了,一步房门不出,胃口虽不好却是吃喝照旧,看起来文文静静比以前好太多,然而估计只有太后这种真心疼爱她的人,才会为这种过分的安静而神伤。
宫中传闻,太子心仪江远侯之女沈婉,打算不顾一切娶她为太子妃。
宫中传闻,前些日子有人不小心弄坏了沈姑娘送给太子的荷包,被太子杖责险些丢了小命。
宫中传闻,林小姐亲眼见着太子与沈小姐亲昵异常,打翻了醋坛子。
宫中传闻,沈小姐其实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
一点一滴,人们在八卦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吝啬自己的想象力,尤其又是这么具有爆炸性的高层三角恋剧本,随便谁添油加醋来一笔那就是一个新的版本,这种具有影响力的流传,对人来说绝对是有极大诱惑力的。
苏阮就用这么两三天时间,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