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言易,可是,越这样想,便越忍不住想起他。
言家和天子的距离太近,她不能保证面对姜淇澳时真的心如止水,就更不愿意在这场纠葛里牵扯进更多的人,更或者,苏阮内心深处,其实是期盼着,姜淇澳还记得那一句略带祈求的嘱咐——我叫苏阮。
这场逃离,或者从一开始就是闹剧。
因为这是一场毫无目的毫无计划的逃离。
所以当言易领着家兵带着森然刀兵从天而降时,正从井里打水的苏阮十分坦然地将一桶水搅起来放在井边,这动作在刀兵森然的注视下像是被放慢了一样,直到言易怒气冲冲地大步而来,一把推开想要上前的山贼老四将苏阮狠狠抱在怀里时,苏阮只是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这样罗曼蒂克的场景,英雄救美的戏码,终于又活生生的在她身上演绎了呢……
为什么会用上又字?
苏阮不明白,她有些狼狈地在言易的桎梏下圈紧了他坚硬的胸膛,感觉应该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将脸狠狠埋在了言易的心口,听到他如鼓般的心跳,莫名就觉得心安。
“你这么感动,我是不是该赶紧叫你以身相许才是?”言易托着苏阮骑在马上,笑眯眯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芒。
逆着阳光望过去,苏阮只是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接受言易,或者说,她根本从来都不知道,要怎么去爱。或者她爱过姜淇澳,但那是被迫滋生的感情,她以一种被动的姿态进入另一段被动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体会过相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言易的笑容仍旧浅浅地,一句责骂也没有,只是略一踟蹰,上了另一匹马,将两匹马的缰绳,全都牢牢握紧在了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评论看得某玥好感动好想哭!
嘤嘤,谢谢大家的厚爱,我会继续努力地!
表嫌弃我狗血就好……
、番外 姜淇澳(二)
自从晗月死后,他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不,应当说,自莫谣死后,只晗月在身边的那些日子,他安稳的睡着过。
只是现在,他已经有些记不清,嬷嬷在身边时,他是怎样入睡的了。那样安稳甜蜜的睡眠,像是上辈子那么远的事儿……
噩梦醒来后的夜,总是越发寂静,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般叫人绝望。
他有些失神地睁开眼睛,微张的嘴唇做出一个想要喊出声的形状,最终却只是喃喃地闭上了嘴巴——他根本喊不出来那几个字,无论从噩梦中惊醒多少次,他都喊不出来。
“陛下一定要记得 ,我是苏阮,我是喜欢陛下的苏阮 ,我想要给姜淇澳生一个孩子 ,一个真正属于你我的孩子……”
说来可笑,他几乎有些忘了晗月的样子,却偏偏将她最后那些话记得清清楚楚,午夜梦回日日温故,不多的字句早已滚瓜烂熟,像诅咒一般笼罩着他的梦境 ,想忘都不可能……
“苏……阮……?”他有些颓然地撑身坐起,疲惫的揉着酸痛的太阳穴。
“陛下。”
厚重的帐幔一层层被挂起,崔盛春恭谨地端着碗安神汤上前服侍,“言将军府上那位阮姑娘的来历,奴婢已经着人查清楚了。”
“阮姑娘?”他蓦地一愣,才想起言易那爽朗无稽的“软软”二字,不禁有些自嘲,如今他是真的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只是听到那样一个称呼,便让崔盛春大张旗鼓地去查,倒是越发有些昏君之象了。接过安神汤放在一旁,他起身让崔安服侍着披上了外衣,淡淡道出一个字:“讲。”
“启禀陛下,那位阮姑娘,是年初西凉女帝离京时,陛下下令大赦后宫,从宫里放出去的人,”崔盛春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帝王的脸色,见姜淇澳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继续道:“奴婢找了主管大赦之事的总管太监和宫里旧相处的老人,看过画像后,却都说那位阮姑娘她……她像是安宁殿中的宁良人。”
“安宁殿?!”他猛然转过头去,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崔盛春,生怕有一丝错漏,“你的意思是,查出来那位阮姑娘,居然是朕宫里逃出去的妃嫔——?”
刻意拉长扬起的尾音将他心底的欢喜藏得严严实实,崔盛春惊慌失措地跪下去,忙不迭地叩头告罪:“奴婢失察,还请陛下赎罪。”
“这么说,安宁殿里,是少了一位宁良人,宫中居然无人知晓?”他有些吃力地在记忆中寻找着自己封得那些个妃嫔,翻来覆去,却并没想起这么一位,只是想不起来得那些,十有八九是跟那位贤良淑德的林皇后有关了。
“奴婢派人察看过,内府的按揭上写得,宁良人于去年冬月病逝,安宁殿已然是空得了。”崔盛春说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再难承受,大颗大颗地砸在他身前的青金砖地上——宫里出了这样欺上瞒下的大事儿,身为未央宫的黄门令,他自然是难逃罪责。
“呵……”然而,姜淇澳却笑出了声,“这倒是个意外之得,去将内府中宁良人病逝的卷宗销了,把安宁殿照着原先的模样好好布置起来,过两日,朕要召见宁良人,全当是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原来,也并不全是他草木皆兵,若非如此这般,来日他头顶上绿油油的帽子戴定了才发觉那阮氏是个逃妃,岂不更糟。
崔盛春手忙脚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心想要将阮氏从言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来可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儿,可这好歹是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又怎么敢放掉,旋即千恩万谢地叩了头,正打算退下,陛下却又开了口。
“去将琉璃召来侍寝。”
一个死了的人,会重新活过来么?
答案应当是不会,可品着这个答案,姜淇澳却并不那么肯定。
眼前这张脸同那个死了的人容貌有七分像,可神态气质却一分都无,平白将那张绝色容颜衬得没了光彩。
琉璃穿着一身茜红色的襦裙,钗环未戴素面朝天,只是静静地跪在那儿,却让姜淇澳的心底,生出一股子不能言语的怒气来——
他仿佛瞧见琉璃握着匕首浅笑盈盈地抬头看着自己,眼中噙满了高傲的冷笑,像是在嗤笑他一般故作恭谨地说——“臣妾多谢陛下成全……”
他猛然一惊,使劲儿地摇了摇头,却发现琉璃面色上的笑容温软的仿佛能醉死人去——“陛下,臣妾是真的喜欢陛下呢……”
交叠的浅笑呢喃仿佛梦靥般错乱在眼前,他猛然厉喝一声,将手里端着的 安神汤狠狠摔在了地上,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下琉璃惊慌失措似小鹿般的模样,怯怯地摆在眼前。
“别这么看朕!”他心头猛然窜起一股无名怒火,狠狠捏住琉璃曲线优雅的下颌,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是谁!你究竟是不是她!”
琉璃原不过是歌坊舞姬,碰上这样汹涌的天子之怒,哪里还能做得出不卑不亢的表情,只结结巴巴地望着姜淇澳,眼中尽是可怜:“陛陛……下!”
记忆中,身边的女子,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一丝光亮,又像是记起了什么,可当他费心去搜寻时,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看眼前这张描画精致的脸时,心底便涌起了浓浓的嫌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他突然忘了自己为何要封这样一个歌姬入宫,是因为什么呢?晗月么?可是晗月的样子,为什么,他连晗月的脸都不太能记起来,却独独将那一双璀璨若明珠的眸子深深刻进了脑海中——
“臣妾听说,这匕首扎进心里,只要扎得稳稳的,立刻便会丢了性命,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送臣妾一程……”
记忆中不可磨灭的那一双双晶亮的眼睛突然在一瞬间叠成一双,璀璨得黑眸仿佛亘古流传的宝石般熠熠生辉,含着温柔深情,含着无奈叹息,含着宜嗔宜喜,含着不卑不亢,却从来没有过怯懦!
姜淇澳猛然睁开了眼睛,正对上琉璃惊慌失措的样子,不自觉地加重了手腕力度,将那张脸拉得离自己越发近了些,“你究竟是谁呢?晗月?苏阮 ?宁安?兜兜转转,你既然让朕记住你的名字,又为何不回来呢?”轻飘飘的声音仿佛情人间呢喃的软语 ,姜淇澳说着,抬手格外温柔的取下琉璃发间唯一的玉钗,略一用力,那钗便碎在了手心。
“陛下!”琉璃一声惊呼 ,看到血从姜淇澳的指缝缓缓流出,小脸立刻变得惨白如纸。
“兜兜转转 ,你总逃不出朕的手心去,不管是换了哪张脸,这双眼睛,倒是更能叫人铭记于心呐……”
殷红的血顺着琉璃精致的脸颊一点一点的滑落,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瞪大,蓄满了刺目鲜红,几乎不能感觉到来自脸颊的疼痛,连话都忘了说,也忘了挣扎,只是望着姜淇澳,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他有些失望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面上闪过一丝嘲讽,“苏……阮?若是你,当不会这般怯懦胆小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接到教练电话,让我下周一早上去考科三,顿时就……一片黑暗了……
昨天练车回来发现我家狗把网线要断了,顿时就……想吃狗肉了……
某只在勤奋练车中,争取一次过,更新可能快不起来……
跪求人品嘤嘤嘤,踩离合踩得左脚都一直处在抽筋儿状态……
、宁良人
春风绵柔,带动桃花扑簌若雨,极目望去,满眼尽是桃粉点点草绿青青,好生醉人的一片美景。
尚不知因何至此,耳畔一阵窸窣,一抹俏丽的鹅黄身影,不动声色地自她面前走过去,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却又像是隔得很远。苏阮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抬脚上前一边伸出手去,一边道:“姑娘,这是哪儿?”
然而,她的手直愣愣地穿过了那女子鹅黄春衫笼罩下的肩膀——
“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儿事儿?!”
苏阮惊慌地退后几步,挽起袖子看着自己完好无缺的胳膊,再看那鹅黄衣衫的女子,一派淡然地缓步而去,全似没有感觉到苏阮一般。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阿阮,你在哪儿?”
一道清亮地呼喊打断了苏阮惊慌的思绪,她顺着声音望过去,正瞧见那黄衫女子转身亦是朝着声音的来源而去,还应和了一声“淇澳”。
那女子的侧脸极为陌生,苏阮并不曾见过。
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苏阮在心底将“淇澳”二字默念几遍,突然瞪大了眼睛朝着那黄衫女子望去——这难道,是姜淇澳的梦境!可那姑娘……又是谁呢?
阿阮阿阮,难不成这姑娘就是……
忽而一阵风起,林中桃花骤然飘落得狠了些,眼前一阵花雨铺天盖地,再回过神来时,苏阮仍旧是站在那黄衫女子身后,隔着她乌黑如云的发髻,便正瞧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狭长凤目,薄唇浅浅,坚毅的面庞好似刀削一般。
只不过,那凤目璀璨似星子,眼底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欢喜,那薄唇微扬,噙着再温暖不过的笑,坚毅的轮廓被眼角眉梢不加掩饰的欢喜柔和过去,十足一个俊逸非凡平易近人的美少年,加之那一身的月白色长衫,广袖坠地不加束缚,好似仙人般姿态翩跹。
是姜淇澳?
又不是。
苏阮恍惚记起阎王殿外那个酷似姜淇澳的人,眼中噙着无边情意,问自己是不是认得他……
是那个人么?
“阿阮你瞧,这满山的桃花都是我亲手种了送与你的,你可喜欢?”
少女颔首浅笑,两颊飞起无限娇羞地点了点头,“淇澳,这真的都是你种得么?你……什么时候种下的呢?”
“七岁那年,头一回见你,是在郊外踏春之时,你说你喜欢桃花,我便记下了。”少年坦然一笑,伸手折下枝头最美的一枝,“到如今,已然十年了,阿阮你明日便行及笄大礼,后日我便求娘去你家提亲可好?”
“不好!”少女娇嗔地接过少年递过来的花枝,“谁要嫁给你了!”
“这……”少年猛然一愣,旋即浅笑着扯开了话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说得不正是阿阮你么……若能娶阿阮为妻,当时我三生有幸,十世修来的福分呢!”
“哎呀!就你嘴甜!”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苏阮的脑海中不自觉的浮起这八个大字,却不知眼前这一幕究竟为何,但见那二人浓情蜜意好不亲密,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连手都没碰一下,不禁有些唏嘘,正唏嘘着,却见眼前花雨骤然瓢泼起来,将那一幕春意盎然的温馨之景重重掩盖,便只剩下了满目桃粉花瓣层层叠叠地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光芒骤亮时,她禁不住闭上眼睛,却猛然听到脑海中一声撕裂般沙哑的凄厉呼喊——
“阿阮……”
“不对!”
额角一阵眩晕,苏阮猛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看着眼前帷帐上繁复的海棠折枝纹样,蓦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在腿上掐了一把,禁不住紧皱眉头,却暗暗舒了口气。
还好,只是个梦罢了……
她有些后怕地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儿。
言府里,她住着的屋子是言易吩咐人布置下去的新房,屋子里尽是牡丹富贵的大红喜庆纹样,怎么会有海棠折枝这种素雅的?还有这锦被,记得这两日盖得,恍惚是藕荷色的薄被,怎么就变成了如此刺目的鲜红?
苏阮一把掀开鲛纱帐,眼前的一切都透着陌生,只是这陌生中透出来的那点似曾相识,仿若一块冰掉进了心底,一点一点的冰透了底……
陌生的妆奁桌子矮榻小几花盆架子,却无一不显示着宫制的精致影子来。
她怎么会回到宫里了?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秒苏阮连鞋都顾不上穿便赤着脚奔到了妆奁前,光滑平整的铜镜里映照出一张并不十分出彩的脸,瓜子脸,杏仁眼,垂胆似的鼻子都不十分精致,可凑在一处,却是张十分清秀的容颜——分明还是言易眼中那个软软。
只是,她怎么到宫里了?
恍惚记得夜里贪凉多吃了几口冰得闹了肚子,之后便睡下了,怎么一觉醒来居然换了个地儿都没感觉?
这边厢疑云重重正没有头绪,外头突然响起内侍的高声唱喏,隔着层层殿阁传进了苏阮的耳朵中——
“陛下有旨,召宁良人今夜侍寝——!”
宁、宁……良人?
苏阮觉得,她心中安稳已久的千万只神兽,又一次破栏而出,并且比之前哪一次都凶猛的奔腾在马勒戈壁上,无比彪悍。
苏阮给姜淇澳当过皇后,当过夫人,当过美人,当过长使,甚至连奶娘都当过,可那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