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温柔地久久抚摸夫君健硕的脊背,他沉重的身体覆盖在她身上许久不动,他的脸侧向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长了,赵皇后以为他睡着了。正想轻唤一声时,萧辰一个翻身,从她身上滚到一边,平躺着,睁眼看着帐顶垂下的五彩流苏。
赵皇后有些忐忑不安,侧眸看着萧辰的侧面。
这绝世俊美的侧影,每一次看见都令她心醉。
高高的鼻梁,从侧面看过去,有着近乎完美的轮廓。又高又直,就像是经过准确的测量,然后用刀刻斧凿而成。
长长的睫毛又浓又黑,就像泼墨一般。
唇线轻薄而性感。
他深邃的五官在朦胧的烛影里,似乎散发出一缕缕的惆怅。
赵皇后想问他在想什么,但又迟迟不敢启口。
他在想那个女人吗?
下午时,他看见那幅画时,一贯冷沉沉的眼眸,竟会有那样的辉光。
“皇上,其实,臣妾……臣妾今天本来想跟你试一种……”赵皇后捏着手心里的冷汗,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试一种新的姿势,以前我们从来没用过的……”
声音越发低下去,流霞般的红晕缓缓升上面颊。
萧辰来她这里的夜晚是最多的,所以,云雨的次数也是最多的。赵皇后怕他对自己厌倦,起初是极力劝他临幸她人,后来发现,无论怎么劝,他都还是来自己这里最多。
于是她开始偷偷地看一些讲房。术的书籍,只希望能够变着花样取悦他。
只要能够取悦这个她至爱的男子,她愿意学习,哪怕在她看来最羞耻的房术,她都愿意学习。只要他喜欢,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正在心如鹿撞、羞不可抑地等待着,等待着他提出哪怕最让人害羞的要求。
他却突然翻过身来,将她搂在怀里,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倦,“南康,朕累了,今晚不行了。睡吧。”
“臣妾……臣妾可以……不用皇上累着啊,臣妾可以给皇上……”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头顶就鼾声大起。
她脸上晕满的羞涩,慢慢地被凄凉代替。眼里忽然有冰冷的泪滴,缓缓沁出。
第二日,伺候萧辰去上朝后不久,赵皇后刚想再睡一会儿,因为昨晚一夜未眠。
这时,内侍进来传报:“沁水公主求见。”
赵皇后在寝殿与沁水长谈时,萧辰下了早朝,先留了几个重臣在德阳殿东堂议政,然后赐午宴。
与臣子们一道用过午膳,遣退了众人。
萧辰久久地盘腿坐在榻上,呆呆地,一动不动。英俊如雕塑的侧脸,朝着窗扉。
窗外,秋空如洗,秋色如画。
“龚如海,沁水回来几日了?”
伺候在几步远处的内侍总管龚如海,垂着头回答:“启禀皇上,十二日了。”
萧辰没有再说话。
龚如海却知道,皇帝在计算什么。
又过了些时日,还是在这里,萧辰还是同样的姿势发呆,又问起来:“龚如海,沁水回来几日了?”
“回皇上,二十八日了。”
又等了很久,很久,龚如海终于又听见皇上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定的声音,但仿佛和平时不一样了,隐隐透着说不出的期待和喜悦。
“龚如海,你去朕寝殿,将那一坛紫红华英拿来。拿酒的时候,不要惊动任何人。速去速回。”
而此刻,舒雅正在韩香的披香殿,晤谈正欢。
刺青师韩香,自从给舒雅做了一次刺青,两人一见倾盖,相见恨晚。
凉风入槛,翠幕生寒。芙蓉坠粉,梧桐飘黄。
廊下并放两张软榻,仰躺着两个年轻宫装女子,手上都拿着一觞酒。
“舒雅,你跟过不少男人吧?”酒到酣处,借着酒意,韩香口无遮拦地问了出来。
两人相交有好几次了,都是韩香将自己四海漂泊、给人做刺青所见的各地风物习俗,娓娓讲述。
涉及隐私,这还是第一次——许是因为酒喝得太多的缘故吧。
舒雅还以为韩香是听到了后宫的一些传言。她轻轻摇晃着酒觞,迷离地笑了。
韩香竟然猜到了舒雅所想,一语道破:“舒雅,我可不是听了什么传言,我第一次见你就感觉到了。是直觉,跟过几个男人的女人,有特殊的魅力。”
舒雅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一直以来,她听到的说法是,女人要从一而终,一女不事二夫。跟过几个男人的女人,就是烂。货,就是荡。妇,就是破。履。
“这么说,韩香,你也跟过好几个男人吧?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舒雅半开玩笑地侧首笑看韩香。
韩香是典型的南越之地的女子,肤色偏黑,脸颊瘦削,颧骨微耸,但眼神极其明亮,衬在那张黑瘦的脸上,非常引人瞩目。
不算漂亮,但很有味道。
此刻她穿着竹绿色的薄绢长裙,绢裙贴身而下,更觉她如一杆修竹,凉意森森。绿色衬得她肤色更黑,眼眸更亮。
“不是好几个,是十多个,都是做刺青时认识的。”韩香也侧首凝目注视舒雅,唇际掠开飘渺若轻烟的笑意。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停留下来?”舒雅扬起唇角,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将酒觞送到唇边。
“我跟你不一样,我可能永远不会停留。因为我的生活是漂泊的,所以,感情也是漂泊的。”
“韩香,舒雅这一生,佩服的男人只有两个。佩服的女人,就只有你了。真羡慕你这样的生活,不依靠男人,四海为生。举目当世,亦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女人。”舒雅向韩香举起酒觞,然后率先仰脖饮尽。
韩香也举觞与她遥遥一碰,然后饮尽,唇边沾着酒迹,也不去擦拭。淡淡地笑了:“其实在我们南越,这样的女子倒是挺普遍的。”
韩香突然凝目看着舒雅:“你佩服的两个男人中,有一个是辰吧?”
她们俩私底下谈论萧辰,从来不叫皇上。
“当然。辰是我的神。”
舒雅骄傲地说,斜阳照耀着她紫色的眸子,折射出璀璨的光彩。
、第二十八章 烙你于身
“当然。辰是我的神。”舒雅骄傲地说。
“恐怕,他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神。还是好多女人的神。”韩香久久凝视舒雅,忽然笑起来。
“比如,你?”舒雅挑眉笑问。
韩香不语,只是晃着酒觞笑,片刻后慢慢说起来:
“辰是我们百越五个大族的神。那年百越五族谋反,吴越国派兵镇压,百越烟瘴之地,官兵水土不服,被诱入丛林中,片甲不归。
后来,吴越国世子向吴越王推荐辰。辰率师入境后,只用了三个月,就成功平叛,俘获了五大族长。这五个族长被押送入朝,本来要斩首示众,是辰力劝吴越王饶他们不死,并且放回百越,依旧让他们统治五族。
辰行了这一善举,却并不居功。所以,百越五族起先还以为是世子劝他父王不杀族长。后来,世子推荐我给辰做刺青,有一次我们三个闲聊,世子才告诉我,原来,救了百越五大族长的,是辰。
我回去以后,把这个真相告诉了百越五族,五族都奉辰为神呢。”
舒雅默默听着,慢慢地呷着羽觞中的美酒,紫色的眸子里有景仰与爱慕的光辉。
她当然比韩香更明白萧辰的用意。萧辰志在天下,将来有一天如果他吞并吴越国,百越五族必定是他的内应。
他的这一举动,泽及异域,深谋远虑,绝非普通的胸襟能够做到。
说了这一通后,韩香将那那一觞酒饮尽,唇际衔了一缕暧昧的笑意,“不过,我喜欢上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说着,韩香徐徐侧眸,眼神绮丽,“我在给他做刺青的时候,发现他身材好得不得了。我给不少男人做过刺青,像辰这么好看的男人,还真没遇到过。所以我就克制不住了,嘿,是我先勾引他的……”
舒雅瞪大了眼看着韩香,没想到她这么直露。但她很快笑开来,笑得全身都妖娆地抖动:“东夷,西胡,北狄,南蛮。看来我这个西胡,还是不如你这个南蛮。我跳几支疏勒舞,都被这帮汉人骂作伤风败俗。若是遇到你这样口无遮拦的,这帮汉人岂不要绝倒?”
韩香仰着头,眸光氤氲,神情迷濛,显然沉浸在与他第一次云雨的美好回忆里。
舒雅侧眸看着韩香的神情,笑道:“若他能拒绝你的诱惑,做到不近女色,那才是真正的神。”
韩香细眉一挑,斜眼看过来:“谁说的?能跟辰这样英俊的男人做那事,我幸福死了。他若连这点幸福都不赐予我,还能叫神么?”
舒雅在榻上笑得打滚,软榻都被她爆发的大笑,震得嘎吱直响。
“韩香,你……你……太独特了……你的好多言论,都太惊世骇俗了……果然南蛮烟瘴之地,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奇女子……”
“那当然,我们百越人有什么说什么,不像汉人,最虚伪。我给汉人做刺青时,那些半老头子,满嘴道德礼仪,但是一见了美女,还不是蠢蠢欲动。就许他们占有女人,我们多跟几个男人,他们就跳出来大喊妇德,妇德。”
舒雅低了头笑:“这话你跟辰说过么?他什么表情?”
“他能有什么表情?生就一张冰块脸。”韩香邪谑地笑着说,明亮的瞳眸却闪耀一片深情,“不过,辰跟他们不一样,跟所有男人都不一样。虽然他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欣赏我。”
舒雅伸过一只手去捏韩香的脸:“瞧你得意的。既然这样,你为何还是要离开?你舍得辰?”
韩香摇头,担心地看着舒雅:“我跟你不一样,我比你能放下。对于我来说,自由远比爱情重要。你……虽然跟过好几个男人,但都是不得已的吧?如果可以,你其实早就想跟定一个、从一而终了吧?”
舒雅弯身,在两人的软榻之间抱起一只酒瓮,给自己的羽觞满上。
然后慢慢地抿着,紫眸里流转着凄迷而幽远的光: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去爱,最后都悲惨地结束。两次是死亡,一次是流产。”
韩香拍拍额头,让酒意带起的晕眩稍稍散去,深深凝视舒雅:
“所以,其实我离开,最牵挂的不是辰,而是你。那个沁水公主,我虽然只见过一两次,但感觉得到她不是善与之辈。据说她还是你亲妹妹?那你就更要小心提防了。”
“不愧姓韩!”舒雅听了这话,仰头咯咯笑起来。
韩香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上古有个智者叫韩非子,跟你的理论挺像,也是认为,越是亲近的人,越要提防。”
韩香几乎没读过汉人的书,不知道舒雅说的韩非子是谁。只是凝重了脸色说,“我知道你看的书多,但是书本里那些东西,不见得管用。所以,你不要自以为聪明,就掉以轻心。”
“你没发现沁水对我使的都是明枪?这孩子没什么心机,还不是我的对手。”舒雅扬起一脸桀骜。
“这可不一定,轻敌致败,你要记住。”韩香盯着舒雅,郑重其事。
“你说你大字不识,却知道‘轻敌致败’这个成语?”舒雅唇际勾起戏谑的笑。
“怎么说我也是辰的女人嘛,跟了他那么久,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词汇,我还是学到了几个。”韩香凝重的脸色,终于舒展开来。
舒雅笑得呛住,刚喝下去的酒咳得喷出来。
“对了,你知不知道沁水的夫君,就是那个南朝皇帝叫什么?”韩香突然想起来似的问。
舒雅抚着胸脯,将咳嗽缓解下来,愣愣地看着韩香:“沁水的夫君?我的弟弟?你问他的名字作甚?”
“他是你弟弟?”
舒雅笑起来,妖艳夺目,“是啊,没有我这个天后阿姐,哪来他的天下?嗯……他叫做高君琰。怎么了?”
“高君琰……”韩香歪着头沉思,眸中有诡谲隐秘的光,“哪个琰?”
舒雅沾着杯中酒水,在两人软榻之间的漆案上写给韩香看。
琰……
“喏,就是这个琰……”
舒雅喝得醉醺醺地从韩香处回紫澜宫的路上,遇到了沁水。
沁水回来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沁水几乎天天都在宫里走动,与萧辰的后妃们交往结好。
舒雅则相反,深居简出,除了到韩香这里来过几次,依旧跟六宫毫无交游。
所以,两人自那次夜宴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沁水挽着萧辰宫中位份仅次于赵皇后的何淑妃,何淑妃就是以前萧辰做晋王时的晋王妃,与沁水自幼认识,所以两人手挽手,脸挨脸,亲密笑谈。
这时,沁水突然瞥见舒雅自濯龙池畔的一排木芙蓉下面走来,步履摇晃,走近后有一阵阵酒气传出。
沁水已经准备好了四支利箭,只等合适时机,就可以射穿舒雅。所以此刻见到舒雅,沁水是满面笑容,老远就声音脆亮地打招呼:“舒雅姐姐——”
舒雅扶着一株木芙蓉站住,因为喝得太多,视线有些摇晃,眯眼看了一晌,方辨认出是沁水。她嘲讽地笑了。
沁水挽着何淑妃走近,笑盈盈地问舒雅:“姐姐去哪里喝酒了?喝得这么醉,敢情是太寂寞了。据说辰哥哥一个月也不来看你一次。以前羽哥哥当政的时候,大半时间都在你殿中,你都还要豢养男宠。如今你可怎么打熬?姐姐,要不我帮你跟辰哥哥请一道特旨,特许你养几个男宠,怎么样?不然像你这样的荡。妇,可别饥渴得生了什么病,辰哥哥没法向羽哥哥交待……”
舒雅脑子里醉醺醺的,模模糊糊听着沁水叽叽呱呱、牙尖嘴利地说了一大通。
不知为何,突然有难言的悲伤,一阵阵地从胸臆间涌上来。和着体内浓浓的醉意,更觉那悲伤如深海般无边无际。
她扶着芙蓉树,让自己定一定神,然后决然地转身,从另一条路走开了。
走开的时候,她隐约听见沁水在对何淑妃说:“何姐姐,虽然我们不认同舒雅姐姐的行为,但我们可以试图去理解。有些女人生来就yin。荡,小时候我读野史,书里把这一类女人叫做‘媚猪’。专会勾引男人,床上功夫极好,而且欲。望极强。我看野史里写赵飞燕,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满足不了她,所以她才要……嘻嘻,何姐姐如果想看,我那里倒是藏着一本……”
走回紫澜宫的路上,下起了潇潇瑟瑟的秋雨。细细的雨丝打在宫苑里的树叶上,一股带着雨气的清新香味浸入肺腑,微微驱散了迷蒙的醉意。
回到紫澜宫,寝殿外廊下的风灯已经一盏盏点上,映得檐前滴水犹如银花飘落。
舒雅步履蹒跚地独自推门踏进寝殿,因为喝醉,意识模糊,所以没有注意到紫澜宫今日特别安静,所有的下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推开门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寝殿里没有点灯。
舒雅愣愣站了片刻,才试探着跌跌撞撞摸索前进,想要去取火石和蜡烛。
蓦然间,一个坚实有力的温暖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