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但吴越国小兵弱,僻居我国东隅,不足为患。”
李铭锡反驳道,“扶日可汗刚与北卫结盟,岂肯为我毁约?”
周衡冷笑,“所谓盟约,有利则效,无利则毁。若以裂北朝土地而分为诱饵,扶日能不动心?”
李铭锡双目如炬,直射周衡,“太尉莫忘了,扶日可汗的独生女在北帝手里。”
周衡拈着颌下长须,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扶日可汗的独生女,这位曾经的天后,蛮夷之女,犬羊贱种,不识礼法,未知妇德。当政期间包养男宠,如今也不知与北帝是何等关系,既然关系未明,变数可知。扶日可汗未必就会放弃与我们的合作。”
听到此话,一直神色飘忽的高君琰,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抚着下巴的手蓦地放下,横在案上,身子微微前倾,指着周衡笑起来,“太尉此言深中肯綮。好!朕就先探探扶日的口气。今日到此为止,诸位爱卿先下去,朕即刻修书给扶日。”
众臣下去之后,高君琰让庆生磨墨。接过饱蘸墨水的紫毫宣笔,摊开金粉龙纹信纸,正要落墨,忽然又停在半空,愣了愣,将笔头斜斜插进嘴里,用一边牙齿咬着,神情邪魅,“我的天后阿姐,你跟北帝究竟何等关系?”
正在思考这封信的措辞,外头传报:“太后驾到!”
高君琰连忙放下笔,拂衣起身,迎到门口,躬身下拜,“恭迎母后懿驾。”
余太后一袭绣满百合花的暗绿遍地金裙,神色依旧冷冽,甩下二字“平身。”便径直进了殿中,登上大型坐榻,广袖一拂,在龙案前坐下,目光落在摊开的信纸上。
“要跟北朝开战?”余太后从信上慢悠悠地抬起眼睛,看着儿子。
“母后有何良策?”高君琰不答反问,面带一丝狡黠的笑意。
“此战不能打。”余太后盯住儿子,简洁冰冷地说。
高君琰扬一扬下颌,指向案上书信,“母后何出此言?北帝纵然威名震世,百战不败。但是,若儿臣能联络扶日,只怕北帝再有能耐……”
高君琰话未说完,余太后似乎不耐烦再听,而是转头命令殿中所有人全都退出去,并且让儿子去将殿门关紧。
高君琰关门回来,余太后向他招手,命他坐到她身边去。
高君琰挨着余太后坐下,余太后握了他的手,凝视着他,眼神奇异地交织着慈爱与阴狠,“琰儿,扶日可汗这把利器,我们自然不能放弃。但是,目前扶日刚与北卫结盟,你与其修书去探其态度,不如静待时机。母后跟你说过,一定会助你得天下。母后的最佳时机尚未到来,一旦到来,届时再联络扶日,那么,你的胜算更大。”
“母后的最佳时机?”高君琰目含困惑,盯紧母亲。
“对。”余太后神色残酷,“你别忘了,北帝也是我儿子。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拿捏不住么?一旦时机到来,我让萧辰跪在你脚下,将北卫国土双手奉上给你。”
高君琰瞪眼看着母亲,愣了半晌,唇际泛起一个苦笑,“那个……母后……你能不能,不要帮我……让我跟这个亲哥哥,一决高下,像真正的男人那样一决高下。可不可以?”
余太后寒冰般的丽容霎时起了怒色,甩开儿子的手,厉叱,“欲得天下者,岂能拘泥于手段?什么叫真正的男人?当年楚汉相争,项羽要刘邦与他单打独斗,被刘邦拒绝了。若论单打独斗,一百个刘邦也不是项羽的对手。照你这么说,项羽才是真正的男人,最后却落得别姬自刎,乌江断魂。琰儿,你看你是要做真正的男人,还是要做开创盛世的高祖?”
高君琰被母亲责备得头颈低垂,然而嘴角却抿出一个不服气的弧度。
“好了,我也不多说你了,总之这仗先不打。好好富国强兵,保境安民。北朝频遭兵灾,我们南楚这两年却休养生息,物阜民丰。以此而论,你已经胜了萧辰第一招了。不要着急,母后会帮你。你以为母后这么多年隐忍,都只是在仇恨中虚度光阴么?母后自然是有备而来的。琰儿,他**我母子共坐这天下,必将萧氏斩尽杀绝,掘坟毁庙,打到十八层地狱也不得超生。”
说到最后几句,余太后眉睫间荡过一层阴毒的杀气,眸色血红。
高君琰目送母亲离去,许久震慑无言,眉宇间弥漫着极度复杂的情绪。
这样,他遵照母训,休养生息,奖励农耕,减免赋税,又是一年五谷丰登,仓廪满溢,南楚的国力渐至天下四国之最。
如此过了一年,一直软禁在使馆的萧羽,突然拜托监守他的邓将军来向高君琰请示,舒雅要来,请教楚帝,可不可以解除萧羽一天禁闭,让他去迎接妻子。
“天后阿姐要来?”高君琰闻讯,几乎要从坐榻上一跃而起。
专门负责看守萧羽的邓熹将军,眼见皇帝失态,也不觉稀奇。他知道自家皇帝行事诡诈,越是夸张的表现,越不可信。当下也不多言,只垂首候命。
高君琰本是盘腿坐在龙案之后,此刻却因激动,支起一只腿来,用手不停拍着膝盖,翻眼看天,不住自语,“阿姐要来了,阿姐要来了……”
这时,他注意到邓熹还在候命,便突然一拍龙案,“庆生,备驾,朕亲自去见令德公。”
高君琰听说萧辰封萧羽为文襄侯,便也封了萧羽一个令德公。公侯伯子男,高君琰是故意要封得比萧辰高。
如此,文襄夫人到了南朝,原应变作令德夫人。不过,高君琰开口闭口都是阿姐。
“朕要亲自去迎接阿姐。”高君琰来到馆驿,开门见山对萧羽说。
萧羽倒也不吃惊,这位楚帝行事方式,最近一年他也琢磨出一些,总之是神鬼莫测,真假难辨。
萧羽端起面前漆案上的茶盏,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淡若云烟地说,“如此,劳烦楚帝了。”
高君琰一挥大袖,“朕曾受阿姐大恩,且仰慕阿姐已久,何劳之有?”
他突然据案倾身,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届时,朕将假扮成卫兵一名,站于令德公身后。请令德公不要揭破,试试阿姐眼力,如何?”
纵使知道这位楚帝行事诡诈,萧羽仍被这样的异想天开惊住了。他放下茶盏,定定看着高君琰,半晌,才摇摇头,淡淡说道,“但凭楚帝,羽无异议。”
高君琰大喜,曲起手指有节拍地敲着长案,“盼了这么多年,终可一睹阿姐仙姿,邀天之幸啊,邀天之幸……”
萧羽斜眼看着高君琰,不知为何,这位皇帝喜上眉梢的样子,却让萧羽心中升起莫名寒意。
这日,舒雅的马车终于到达郢京城外。南帝高君琰,本来不准备大摆排场迎接,但是因为要监守萧羽,为防止碧霄宫主趁机带他逃跑,还是出动了强弩营的一万人马。
所以,郢京郊外的迎接队伍,看上去有些奇异。没有彩幡宝盖,没有金舆玉辇,只有严阵以待的一万强弩手,围成半圆阵型,森严肃穆。附近的百姓远远观望,议论纷纷,都猜不透这架势是迎接何人。
正是春夏之交,丽日风暄,芳草连天,飞絮撩人,乱红飘香。
高君琰顶盔贯甲、腰佩长剑、扮成侍卫站在萧羽身后,突然靠近萧羽,低声问道,“阿姐是扶日可汗的女儿,应该不是黑眼睛吧?”
萧羽微微侧首,冷淡地说,“舒雅是紫色的眼睛。”
萧羽的声音虽然淡漠,但是眼底却悄然迤逦出一道柔波。
他想起夫妻恩爱的那些岁月,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睛,首先就看见枕畔那双美丽的眸子,带着梦的氤氲,散发着惑人的迷离。那高贵而神秘的紫色,在瞳孔深处变幻不定,仔细看进去,似乎带一点蓝色。
萧羽深深地知道,一旦爱上这样颜色的眼睛,对黑色眼睛的女子就会失去兴趣……
每天醒来时久久凝视爱妻紫色的眸子,成了萧羽最美的记忆,此刻随着见到妻子的时刻临近,这记忆更加汹涌地冲激着胸臆。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高君琰,眼神中的迷离与怀念,甚至比他更浓更深。
“紫色的眼睛……那么跟她肯定会有些像……”高君琰无声地自语,“可是,她到底长什么样,实在记不起来了,毕竟只有一晚上而已。而且,已经过去九年了……九年了……”
高君琰轻轻长叹,慢慢仰起头来。长天如蓝,芳草如碧,在苍穹与绿野的交际处,一辆简陋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近,缓缓地停下。
车还未完全停稳,车帘几乎是被哗地扯开,接着就有人猛地冲下车来。
高君琰的眼睛慢慢睁大。
(姽把卷名改了一下,第四卷“逐鹿篇”改成“凤斗篇”,所谓“凤斗“自然是指姐妹俩争夺萧辰。从本章起进入第五卷“逐鹿篇”,主要内容为高君琰与萧辰争夺天下,以及争夺舒雅。)
、第二章 奸雄本色
看到马车的一刻,萧羽的心就开始狂跳。
与舒雅,已经快要两年没有见面。两年前的冬天,他御驾亲征的前夜,最后一次吻过她的眼睛,嘴里全都是她咸涩的泪水。他不知道那泪水,是为死去的兰韶云而流,还是为那两个早产的双胎而流,或者是为他这一出征就永无机会归来而流。
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他心上永远的痛。
此刻,他一瞬不瞬盯着那辆马车,车还未停下,他就看见了深爱的女人。
她疯了一样从车上冲下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躯体,一眼看见曾经的夫君,就好像看见了救星,那种熟悉与信任,瞬间从心里涌起。
她朝萧羽直奔而来,满脸焦灼,眼里全是急痛,哑声厉呼,“羽,快救救我女儿!”
萧羽先是一怔,女儿?但一看她怀里那孩子,随即明白。他不敢耽搁,赶紧凑上去,搭上小女孩的手腕。
萧羽略通医理,一边搭脉,一边观察小女孩的脸色。只见她双眼紧闭,陷入昏迷,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仔细看去,不是潮红,而是满脸细小的红疹。
萧羽细淡的眉越拧越紧,眸中隐隐透着深忧。
舒雅观察着他的神色,脸色蓦地惨白,急问,“羽,怎么样,有救吗?”
萧羽不敢太过打击舒雅,只一脸为难地说,“舒雅,你知道我医术不高,所以……”
舒雅焦急得根本不想和他多啰嗦,她转着脑袋到处看,突然,她的目光落在萧羽身侧一名侍卫脸上,定住了。
高君琰从她一下车就一直盯着她看,这位他向往已久的天后阿姐,果然美艳绝伦,但是,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气势与高傲,反而,此刻的她,似乎只是一位焦急的母亲。
猝不及防,她的目光就射到了他脸上,这让一直紧盯着她看的高君琰,不自在地闪了闪眼睛。
两人的视线交汇了。
有那么几秒钟,两人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动,就这么对视着。
天地间仿佛在一瞬间宁静,唯有落花寂寂,飞絮濛濛。
这时,舒雅突然将兰儿交给萧羽,“羽,你帮我抱着。”
她说这话时,依然看着高君琰。
高君琰的心莫名地收紧了。
舒雅来到他面前,霍地跪下,两掌相叠,以手加额,深深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请楚帝救救我女儿,我愿衔草碎首以报。”
高君琰眼中掠过无法掩饰的震惊,他装扮成侍卫,与其他几名侍卫一起护卫在萧羽身边。从衣着来看,他与普通侍卫毫无区别。要说有何明显之处,那就是他长得比在场所有人都英俊。但是,仅凭他长得俊美,就可以判断他是皇帝吗?阿姐到底是怎样认出他的呢?
高君琰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来不及多想,连忙俯身扶起拜伏于地的舒雅,“阿姐说什么话来?当年阿姐出兵助朕立国,如今正是朕报恩之时。阿姐勿要担心,朕立即为外甥女请太医会诊。”
舒雅在高君琰的扶掖下站起身,焦急万分中,仍留心察看了高君琰的神情举止。这个男人倒很会攀交情,第一次见面就叫阿姐,叫得如此顺口,如此亲热,就好像跟她是老朋友了。而且,很快就把兰儿唤作“外甥女”。
舒雅立即顺水推舟,再次跪下叩头,“如此,舒雅代兰儿谢皇上!”
“快起来,快起来!”高君琰连忙再次扶舒雅起身,“朕私心揣测,阿姐来自大漠,必是弓马娴熟,所以不曾给阿姐备得车舆。只有朕最宝爱的坐骑,来人,将奔虹牵上来,让阿姐乘坐!”
一匹雄峻的白马被侍卫牵了过来,看上去像是一匹不好控制的烈马,马鼻中正在喷着热气。
舒雅冷冷一笑,这是高君琰在故意刁难自己。但她既然有求于他,此刻只能接受他的挑战。
秀眉一挑,舒雅朝高君琰掠去一眼,高君琰冲她扬起一个坏坏的笑。舒雅被他的表情激起了豪气,扬唇淡笑,傲气如霜,面无惧色地向奔虹走去。
见舒雅走近,奔虹开始狂躁地刨着蹄子,舒雅扯过马缰,用力地抱着马颈,顺着鬃毛温柔地抚摸,在马的耳朵边低低说着什么。奔虹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刨地的蹄子也渐渐停下。
舒雅一按马鞍,身子轻盈一纵,飞身上马,然而,她刚刚落鞍,奔虹突然再次躁动起来,撒开四蹄狂奔,剧烈地颠簸着身上的陌生人,想要将之甩下来。
舒雅两腿夹紧马腹,身子伏低,宛如粘在马背上一般,无论烈马怎样发狂,就是不能够将她甩下来。
奔虹无奈之下,如离弦之箭般往旷野尽头狂奔,欲以加速的奔腾将身上的骑手颠下马背。
眼看一人一骑如风驰电掣般消失在天尽头,萧羽大急,唤过碧霄宫主,“碧儿,去看看……”
高君琰横身拦在碧霄宫主前面,对萧羽安抚地笑道,“阿姐不会有事的,你看,她回来了……”
果然,长天里,云Lang四合,旷野中,草Lang翻涌。在层层漫卷的草Lang与云Lang间,一袭绿色的百褶裙如一片绿云,乘着白虹般的骏马,如飞驰来,转瞬而至。
马上的骑手长发飞扬,英姿飒爽,光艳照人,如骄阳烈日般夺目耀眼。她一收马缰,奔虹扬起前蹄,发出雄浑悠长的嘶鸣,停在萧羽面前。
“羽,把兰儿给我。”舒雅从马上俯身,欲接过昏迷不醒的女儿。
萧羽看着妻子不减当年的美艳与桀骜,一时竟呆住了。
高君琰却一笑上前,“外甥女交给朕。”
说着从萧羽手里接过兰儿,飞身上了另一匹红马。叫过强弩营的戚将军,交待他将萧羽依旧押送到馆驿。
然后侧首对着舒雅,黑眸中尽是欣赏与倾慕,剑眉一展,意态飞扬地笑道,“阿姐,一起走!”
舒雅点点头,挥鞭落下,与高君琰并马向城里驰去。
萧羽看着绿裙白马的妻子,与黑甲红马的楚帝,并缰驰马而去。这画面不知为何,让他的心深深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