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听过,萧辰打仗,擅守,但更擅攻。擅夺城,但更擅野战。稳扎稳打,但更能兵出奇招。
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目睹野战中的他。
地平线上那一道长长的黑线,起初是疾速地推进,继而便像涨潮般,越涌越急。
飞奔的战马开始加速,急骤的马蹄声切割着大地,整个队形开始发生惊心动魄的变阵。
仿佛是决堤的洪水突然涌进了一道狭窄的水渠,横而宽的阵型,慢慢地往中间收缩,慢慢地,变成了一支利剑的形状。
这柄巨大的黑色利剑,挟带着雷霆般的气势,划破天地横空劈来。
最凌厉尖锐的剑尖处,映着烈日,迸射着夺目的金光。
那是队伍最前面的银甲帝王,在急速的奔驰中,突然自背后抽出一杆长达两丈的金枪。
整个枪身镀满绚烂的金色纹路,金色的枪尖耀眼夺目,与他脸上戴着纯金鬼面相映生辉。
在他拔枪而出的瞬间,凛冽的杀气在天地间崩裂爆开,一股恐惧的颤栗迅速在楚军将士之间蔓延。
楚军都知道,那是一杆纵横天下、杀人如麻、从未一败的金枪。
楚军统帅惊恐的发现,周围的将士在不知不觉往后退,两军还未接仗,楚军的阵型就开始凌乱,士气就开始松散。
楚军统帅发狂般亲擂战鼓,与此同时,万千弓弩齐发,随着嗖嗖嗖的呼啸声,黑压压的箭雨从天而降。
金色的电光骤然迸发,枪影纵横,被金枪拨挡飞散的箭矢,在萧辰周身绽开了黑色的菊花。
不断有士兵和马匹在箭雨中倒下,但是北卫军队的整体阵型没有发生一丝改变,那支巨大的利剑反而更加锋利,剑尖上的那道金光也更加耀眼。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眼看这柄利剑就要撕破楚军阵营,楚军的弓弩手们赶紧收了弓箭,拿起兵器。
因为在这个距离,射箭已经没有多少作用。
楚军统帅停止擂鼓,策马跑到队伍最前面,扬起一柄大刀,振臂高呼,“迎敌——杀啊——”
一个杀字尾音未尽,一道金色的闪电划过耀眼的光弧,穿越了他的身体。
他整个人从马匹上飞离,像被无形的引线牵引着,往后高高飞起。
与此同时,一匹雪白如霜的雄峻战马,驮着银甲鬼面的王者,跃马而过,及时地握住了贯穿他身体的金枪,用力一抽,一蓬鲜艳的血花怒放。
眼见自家将军的惨状,两名楚军副将,悲愤欲绝,杀气腾腾,催马从背后包抄。
刚从敌人肉体里抽出金枪的萧辰,闪电般往后一撩,挑起一名副将。
拨马转身,躲过了另一名副将。金枪横扫,用枪尖上挑着人体扫落一片蜂拥而来的敌军。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被他躲过的副将,舞动着流星锤,仿佛挥舞着两团火焰,哇哇怒吼着,再次策马冲上。
萧辰将枪尖上挑着人体甩出去,击退从另一面夹攻过来的一把钢刀,伏身躲过呼呼迎面而来的锤风,却自那锤风底下夹马上前,瞬间就掠到了敌将旁侧。
舞锤的副将只觉眼前金影一闪,流星锤不知怎么就脱手飞出,接着,一道眩目的金光,带着冰寒的气息直刺咽喉。
凛冽的杀气顺着枪尖迸开,瞬间,副将就被金枪从脖颈处挑起,成为萧辰横扫另一片敌军的肉盾。
这几下起落如疾风闪电,眨眼间就毙命了楚军的三名高阶统帅。
金色的光影在他手上飞速旋转,白色的骏马驮着他在敌军中横冲直撞。银盔银甲的他就像一道银色的闪电,在乌云般的敌阵中迸裂。夺命的金光扫荡之处,有残肢断臂凌空飞溅,有人影接连抛到半空。
他像涉过修罗血池的杀神,手中的金枪吞噬着一个又一个血肉之躯,没有瞬息的迟疑。
耳畔轰鸣着敌人临死的哀嚎惨叫,身体里的血液沸腾得像岩浆,眼前只看见痛苦扭曲的面孔、飞溅的血液、不断倒下的人群和马匹……
没有人知道,腥风血雨中,他的心口,那一枚金色的项饰,安静地贴着他猛烈跳动的心脏……
楚军慌乱间结成的阵型很快就被打散,三个将领被北朝皇帝的金枪绞杀,士气顿时萎靡。
这时萧辰指挥着军队,迅疾变阵,刚才的利剑,仿佛从底部生出了两翼,变成了一只雄鹰,雄鹰展开翅膀包抄到楚军的两侧。残余的楚军就像是被雄鹰利爪逮住的小鸟,连逃命和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天地间渐渐染了一层暗暗的红光,也不知道是战场上血流成河,还是晚霞的余晖普照四野。
横七竖八的楚军尸体泡在血河里,翻倒的马匹肚肠横流,到处是折断的箭杆、散落的兵器、倒下的旗帜,浓密的草地被染成了凄艳的猩红……
萧辰高踞于骕骦马,指挥着部队收拾战场。
他依然带着鬼面具,他本来是用来迷惑南朝,让三路大军都似乎有御驾所在。但是,从最近的动向来看,南朝好像已经探出他的行踪,他还不明白是怎么暴露的,因此依然保持上战场带鬼面的习惯。
夕阳的红光映照着血红的大地。
惨烈的战场终于归于沉寂,北卫军队将还可以使用的兵器、辎重,集结起来。
将一息尚存的几十名楚军俘虏,押送到皇帝脚下。
萧辰依然骑在马上,俯瞰着跪倒一片的楚军俘虏。
他座下的白马已经被血染成红马,银色的铠甲上凝结了厚厚的鲜血,在血红夕阳的照耀下,似乎要燃烧起来。
整个人如同地狱修罗,又如太阳里走出来的战神,狰狞的鬼面下,目光森冷如剑,扫视过去,楚军的俘虏纷纷伏地颤抖。
这些俘虏刚才亲眼看见,无数血肉之躯被萧辰的金枪绞碎,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杀神会怎样对待俘虏。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他们听到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在战后惨烈的旷野回响,“回去告诉你们温太守,朕与吴越援军即日会师,届时两军合力,势如泰山压卵。若举城投降,家小百姓可保。否则城破人亡,累及无辜,悔之莫及!”
雄浑的话音几乎撞得这些俘虏的耳膜生疼,他们瑟瑟发抖间,微微抬目看去,却见那位金枪战神,已经带领部队,催马离去。
俘虏们惊喜又后怕地互相看看,眼里都写着庆幸:他们居然还能活命!
残阳如血,萧辰策马奔驰于队伍的最前面,黑甲潮水漫过血红的旷野,往来路退去。
与来时相比,这股黑色的潮水其实并没减少多少。他们的伤亡比起楚军小得多,这都要归功于萧辰的身先士卒、勇烈惊人。
迎面的斜阳照耀着萧辰鬼面下的眼睛,眸中犹有凛然的杀气尚未散尽,这时,他的心里蓦地划过一道奇妙的感应。
他似乎不敢相信,在疾速奔驰的骏马上侧首,右侧连绵不绝的山脉在缓慢地移动,像一道巨大苍翠的屏风。
在这道横亘天地的巨大绿屏之下,有一个小小的黑影,静静伫立于金色的斜晖中。
虽然很远,但却强烈地感应到她脉脉凝望的眸光。
骕骦宝马发出一声裂云长嘶,整个马身人立而起,高高扬起前蹄。
然后,马头凌空拨转,萧辰对部将扔下一句,“朕有事,你们先回大营,勿须跟来!”
大部队遵命继续前行,但是两百个贴身亲兵,像一道溪流从黑色潮水中脱离,隔着一定距离远远跟在萧辰后面。
萧辰在离她几十步的距离处,勒马停下。
她穿一身黑色劲装,骑黑色骏马,越发显出皮肤白得耀眼。
莽莽群山在她背后,刚刚落入山后的夕阳折射出万丈霞光,为她黑色的剪影镀了一层金光。
两个骑马的身影,就这样面对着伫立,久久地对视。
仿佛有一万年那样长。
直到他突然狂喊了一声:“舒雅——”
这一声呼喊,带着强烈的思念与悔恨,那样炽热,那样狂暴,那样疼痛。
此时此刻,他的胸臆间涌起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他刚才杀敌时所感受到的热血沸腾。滚烫的爱意在胸口冲撞,烧灼得他整个胸腔腾起一阵阵痛楚。
整个灵魂里唯有一个呼唤:
舒雅……
吾爱……
吾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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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悬崖
“舒雅——舒雅——”痛彻肺腑的声声呼喊中,他用力一夹座下马匹,跃马向她奔去。
而她咬着颤抖的双唇,突然有汹涌的委屈袭来,她一勒缰绳,拨转马头,策马狂奔离去。
“舒雅——”他呼喊着心爱的名字,扬鞭策马,在后面急追。
她打马飞驰,迎面的烈风吹得满眼泪水飞散。
只跑出十几里,骑术已见高下。他纵马驰过她身边,猿臂一伸,揽住她腰身,凌空一带,就将她抱到自己身前,抱着她继续策马飞奔。
夏日炽烈的疾风呼呼地掠过耳畔,迎面的风尘带着滚烫的热气。
他从后面将她紧紧拥住,脸埋进她的脖颈不住地蹭着,纯金的鬼面在她白皙柔嫩的颈间摩擦出一道道血痕。
“舒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疾速的奔驰中,他在她耳畔反反复复地呢喃,声音里透出无边无尽的悔意与怆痛。
“可以原谅朕么?”
她始终不出声,但是涨满心房的委屈,透过颤栗的娇躯,一阵阵涌到他身上,给他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最后的那一夜,同时在两人脑海里回放。
“辰……我没有……我没有啊……我怎么会……我那么爱你……”
可是他一点都不听解释,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每一个耳光都将她打飞出去。而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追上去。
满嘴是血,满脸是血,六颗牙齿被打掉……
“舒雅,可以原谅朕么!”他再问了一次,在呼啸的烈风中,他的声音突然爆发出一种异样的迷狂。
而她还是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突然之间,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往山道上狂奔。
山路盘旋,崎岖纵横,一侧是林莽,一侧是山崖,都从眼角飞速掠过。
劲烈的疾风,带着阵阵苍凉悠远的松涛,扑打着耳膜。
陡峭的坡度让马匹几乎倾斜直立,然而,骑手的神勇与宝马的雄峻,都超凡绝俗,就这样沿着盘山路往险峻的峰顶疾速攀登。
她只觉身体悬空,重心往下,似乎随时会掉下马背,然而身后坚实强劲的怀抱,将她牢牢地固定在马身上。
就这样看着前面的道路在眼前倾斜,就这样看着所有树木草叶都向自己倒下来。
无畏如她,也终于问了一声,“萧辰,你要干什么!”
“你说原谅我,我就停下。”他在她耳畔强硬地留下这样一句。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咬住了牙,始终不说。
她想看看,如果她不说原谅,他要干什么。
阳光突然变得无比耀眼,山风突然变得无比狂猛。
眼前延伸出一道断崖,直入云霄,一轮血红巨大的太阳正在坠落,绚丽的云霞缭绕旋舞,大团的雾气从悬崖底处蒸腾而上,而他策马飞奔的速度未有丝毫停滞,继续往那火海般的晚霞深处驰去。
峭壁千仞,云深雾浓,风声格外劲烈。
两人一骑就这样一往无前地往悬崖边奔去。
就在骏马半个身子已经滑出断崖的瞬间,舒雅叫起来:
“我原谅你!”
萧辰猛地一勒马缰,骕骦宝马的长长惊嘶划破九霄云天,马身凌空高高扬起,像一道白虹横跨在悬崖绝顶。
云海就在头顶,深渊就在脚下,晚霞犹如烈火烧红了半边天壁。
马身上的两人,银铠的高大男子紧紧拥抱着黑衣的女子,就这样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悬崖勒马,凌空掉转。
“萧辰,你疯了吗!如果没勒住,我们俩都会摔得粉身碎骨!”从悬崖边勒马退回,舒雅对着身后搂住自己的男子,破口大骂。
骂声随着风声回荡在断崖边,掉落到万丈深渊中,发出巨大而悠远的回声。
身后的男子却只是抱紧了她,在她耳畔深情低语,“朕相信骕骦……即使勒不住,有你陪葬也是幸事……”
舒雅大怒,“你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让她们给你陪葬!我是你什么人,没名没分的,凭什么给你陪葬!”
面对她突然爆发的怒火,他异常冷静地纠正,“是三十七妃。朕没有七十二妃。”
她几乎绝倒,而后放声大笑。
这就是辰……开玩笑都这么冷冰冰的,一本正经的……
他是真不知道他这句话很好笑,还是他故意装得酷酷的啊?
这样说笑了几句,舒雅一颗狂跳的心才平静下来。经历刚才那一幕,饶是不怕死的她,也觉惊险后怕。
让她惊佩的是,身后男子的心跳,始终平稳。哪怕是在刚才悬崖勒马的瞬间,萧辰的心跳仍旧未有一丝异变,坚定有力地从她的后背传来。
萧辰稍稍放了缰绳,缓辔徐行,骕骦驮着二人慢慢退回到山崖后的树林里。
刚入林中,他抱着她纵身跃起,滚落于草地中,凌空翻身时,他让自己的身体在下,垫住了她。
她俯在他身上,伸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纯金的鬼面缓缓揭开,林间沉沉的暮色里,他渐渐露出的面孔,犹带着血迹,焕发出惊心动魄的俊美,一瞬间仿佛有眩目的光辉照亮了深幽的密林。
她在一瞬间几乎屏息。
她的辰……还是这样英俊得令人窒息……
“舒雅……真的是你么……”凝视着上方的这张容颜,他低沉地轻唤呢喃。
“辰……那天晚上,你下手真狠……我好恨你……”她咬牙切齿,紫眸闪着凄厉。
他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颤抖的大手抚上她的面颊,粗糙的掌心不断摩挲她娇嫩的脸庞,“舒雅……你可知道那种痛……看见最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你可知道那种痛……”
他冷铁般的黑眸,燃烧着痛苦的烈焰,声音里流露出蚀骨之痛。
她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那种痛,是我给你的吗!还不是你那几个女人给你制造的痛苦!”
他在她的掌掴下微微侧头,鬓边有乌黑的发丝散落,他沉默着,薄削的唇线紧抿如铁。
她反过来用手背再次劈上他另一边面颊,给了他第二个耳光,“你不信任我!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他还是不语,默默地承受她的怒火与耳光,两道剑眉如乌黑的利剑紧紧绞在一起。
他打了她三个耳光,她本来想还他三个耳光,但是看见他线条冷峻的面孔那样沉重与痛楚,第三个耳光无论如何打不出去,只觉心里漫起无边无际的心疼与柔软,已经扬起的手掌却轻轻抚上他的脸庞,轻唤,“辰……”
他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只是一瞬不瞬凝视她。然后他俯下身,猛地吻住了她的唇,把最深最痛的悔恨、自责、爱怜与疼惜,全都灌注在这一吻之中。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吻过一个女人,沸腾的爱意从舌尖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