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立刻把此人带来见朕。”高君琰等韩将军说完,没有丝毫迟疑就下令。
“此人已在宫门外恭候,待末将亲自去押来。”
高君琰派了一个小黄门,跟随韩景桓一道出去,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带进来一个青衫素冠的清秀书生。
使者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由一名小黄门呈递给高君琰。
高君琰展开一看,眉峰明显耸动了一下。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问使者,“划江而治,此话真假难辨,北帝将何以取信于朕?”
使者不紧不慢说,“大漠骑兵退至巴蜀边境,吴越国已经入境的水师退回吴楚边境,另一支吴越水师取消来援。”
高君琰手抚下颌,嘴角浮动着一抹莫测的笑。
半晌,他突然问使者,“不知先生贵姓?”
使者深深一揖,“敝姓田。”
高君琰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田先生见了朕,为何面不改色?难道田先生未曾发现,朕与你们皇帝容貌有几分相似?”
田胜不动声色地拱手答道,“田某出发之前,吾皇已经就此关照过。”
“哦?”高君琰向前倾身,手肘横在案上,脸上带了几分兴味,“那么依田先生看来,朕与北帝,谁更有真龙之相?”
田胜朗声一笑,答道,“楚帝多此一问。田某幼读圣贤,自恃韬略,自然是择木而栖,择主而事。若非效力真龙,岂不负了田某平生所学?”
言下之意当然是说萧辰才是真龙,但却说得极为巧妙。
高君琰仰头大笑,普通人听了他的笑声,都会胆战心惊,不知所措。但田胜面不改色。
笑罢,高君琰扬起手中的纸条,“这是你们皇帝的亲笔吧?想必田先生已经看了。试问,真龙天子可会为一介妇人退师?”
田胜亦哈哈大笑,“楚帝莫非不知道,女人永远只是借口!”
“既然只是借口,那朕还就不还他了!”高君琰脸上是半带戏谑的笑,然而手中的纸条攥得极紧,几乎揉碎。
“吾皇给楚帝一个好借口,可以纾解国难,扭转危局,楚帝若不要,田某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田胜昂首挺胸,一脸蔑视,“说到底,楚帝若以真龙自居,又怎会为一介妇人,放弃议和的良机?”
高君琰斜眼看着田胜,笑道,“先生好辩才!不知先生在北帝帐下身居何职?”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军司马。我们北卫,才略远胜田某者,不可胜计。我皇圣德,自然贤才景从,多士为辅。”
高君琰脸上现出真挚温厚的笑容,“既然多士为辅,岂能显示先生功德?先生若更择明主,必受重用。真龙亦要借以云雨方能兴之,朕视先生为云雨,先生可愿辅佐朕成真龙?”
高君琰这是在巧舌如簧地收买田胜。田胜来自萧辰帐下,必定掌握不少敌方军机,高君琰难以判断萧辰此番意图,便想撬开使者之口。
岂料田胜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当即答道,“田某受我皇知遇之恩,此生无以为报。楚帝若一定要逼问或者强留,田某只好效徐庶之高义。”
说完这句,田胜再不发一言。
他所说的徐庶是三国名士,本是刘备的谋士,后来被曹操骗去,却身在曹营心在汉,终生不为曹操出一谋划一策。
高君琰见他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再勉强。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高君琰让田胜回去,他要思考几天,再派使者过江,答复萧辰。
田胜离开后,高君琰遣退所有人,再次展开萧辰的亲笔纸条,在烛光下看着。
纸上写着:“把她还朕,朕与你划江而治。”
看来萧辰已经猜到舒雅在他这里。
难道母亲说的是真的?萧辰真的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统一大业?
目前萧辰上游的水军捷报频传,正与岸上的大漠骑兵配合着,顺利东下。
再凭借两支吴越国水军渡江,与上游的部队会师,兵围楚国都城应该是指日可待的事。
这样的大好形势,一旦放弃,机不再来。
萧辰既然表示大漠骑兵、吴越国水军都可以退师,看来是有诚意的,不像是一个陷阱。
高君琰捏着纸条,往后慢慢地依靠在凭几上。
烛光明明灭灭地映着他的脸,俊美的五官更显轮廓深刻。长眉如剑,高鼻鹰勾,薄唇浮着阴冷的笑意。
一个完美的谋划慢慢浮现在脑海。
随着这个谋划逐渐清晰,各种情绪在高君琰脸上变幻不定,阴狠,毒辣,冷戾……
他再次展开萧辰的亲笔纸条,看着那清遒刚劲的字体。
“划江而治?哼,谁要跟你划江而治?我要的是整个天下,包括你的江山,你的女人!倒霉的是,还有你的孩子,哼……这个孩子,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为了媚烟,我不会去害这个孩子,就看它自己的造化吧。”
他把这张纸条藏在怀里,站起身,让小太监去传唤庆生。
对庆生附耳几句,庆生再进来时,手上托着一只洁白的信鸽。
高君琰把写好的纸条卷起来,放进竹筒,系在鸽腿上,然后让庆生去放飞。
这是他和冷百合的联系方式,用的是只有母子俩能看懂的密码。
所以,就算被萧辰的间谍截获,也不用担心。
、四十六 冲冠为红颜(2)
清晨的大江是灰蓝色的,滚滚东流,似乎永无止境。
厚厚的晨雾像长江上的又一条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叠影,缓慢地随着奔腾的江水,变幻流动。
江边雪白的苇芒随江风起伏,如同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雪海。
赤。裸着上身坐在岸边的男子,强壮的后背被一整只龙的纹身覆盖,一夜霜华浸润下更觉威猛眩目,似乎要凌空而起,龙须飞舞,龙爪威猛,五色龙鳞栩栩如生。
他的身后十丈地跪着上百个侍卫,另外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侍卫。
他们苦劝他穿衣服,苦劝他回去,只要有人试图靠近他一丈以内,就被他打飞出去。
最后他们谁也不敢再劝,只是跪在稍远处。
他也不再理会,就那样坐在江岸边,一坐就是一整夜,直到黎明。
昨晚眼睁睁地看着舒雅被渡船载走,他有种连皮带肉被撕扯开的感觉,仿佛他的灵魂从体内被抽出来带走了。
他不顾一切跳入冰冷的江水追逐,终究还是没有追上。被侍卫堵截住的他,几乎发狂,几乎想要沉入江中,永远不再醒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这个女人相恋,他有好几次都想跟她一起死。
一次是与扶日会盟那次,在他冷硬的拒婚之后,他以为她会随着扶日离开。
但是在狂风暴雨的深夜,她突然跑回来了。
银亮的电光照耀下,他看见她站在暴雨里,全身淋得透湿。她的眼神穿越了白茫茫的雨幕,清晰地抵达他的眼睛。
那一刻,他流泪了。尽管雨水淋湿了眼睛,他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泪水。之前他好像还没有为女人哭过,包括沁水。
那晚,最后激。射的时候,他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在迸射: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再让任何男人碰她。如果他死了呢,那就一起死吧……
第二次是他骑马带着她奔向悬崖。
阳光耀眼,疾风劲烈,峭壁千仞,云深雾浓。
他疯狂地鞭策着骕骦,带着最心爱的女人,义无反顾地奔向断崖尽头,奔向那火海般的晚霞深处。
云海就在头顶,深渊就在脚下,然而,就算是黄泉碧落,只要怀里抱着她,他都一往无前。
“辰,如果那一刻,我不说原谅你,你难道真的不会勒马停下?”后来,她问过他。
“舒雅……当时,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去死。”
“你这个疯子!不想活了自己去死,带着你的三十七妃去死,我才不陪你死。”
雾浓露冷,风是白色的,天宇茫茫,江水悠悠。
这亘古天地间,究竟什么才是永恒?什么才是人生的意义?
山无棱,江水为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当同衾,死当同穴。
当年带着沁水逃婚,在那条小溪畔,当沁水第一次向他表达爱意,他曾想到过这些古老的爱情誓言。
他深知,就算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是,肯定只有一个是最爱。只有一个,是他愿意用生命去承诺的。
他曾经以为是沁水,但他后来竟然变心了。
舒雅,你能懂得这种伤痛与惶恐么?
曾经那么深爱的人,我竟然对她变心了。
我萧辰一世英雄,重情重义,却终究是负了曾经山盟海誓的恋人。
舒雅,为什么你不理解我。若我对沁水都能绝情,你难道就不寒心?
你为何不给我一点时间,慢慢地告别我的第一段感情。
舒雅……你就这样抛弃我走了!
而且是又一次去了我的敌人那里。
高君琰在对岸布防严密,水寨森严,绝对不可能轻易放人过江。那只渡船既然能顺利靠岸,一定是南楚的人。
舒雅又落入高君琰手里了……
萧辰突然站起身,从侍卫手中拿过衣服,穿好后,疾步走回武州城,升帐议事。
就是这天,北帝作出了一个令所有将士、所有谋士都费解与反对的决定。
与高君琰议和,划江而治。
在色目国和吴越国都出兵相助、马上就要打响渡江大决战、胜算极大、形势大好的时候——他们的皇帝,竟然要议和!
萧辰拿出了从未有过的专断**,力排众议,坚持派出田胜去议和,还带去了他的亲笔纸条:
“把她还朕,朕与你划江而治。”
为表诚意,萧辰准备派出人马,去传达他的旨意,让扶日的援军退兵,让吴越国的水师不要入境。
他考虑的是,目前的形势对高君琰很不利,高君琰应该知道,萧辰渡江的胜算很大。一旦渡江,京城失守只在朝夕。
但是,如果划江而治,高君琰就有反攻的机会。而且,其他两国的援军一旦退出,高君琰就可以开始着手收复失地。
对于高君琰来说,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其微小,他只需要交出舒雅就够了。
萧辰想不出高君琰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好的议和条件。
当然,萧辰依然留了后招,防止高君琰出尔反尔,既不交换人质,还突然反攻。
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傍晚时分,萧辰回到内院。
庭院里已经点上了风灯,灯影里,有悬挂的衣裳迎风起舞。
萧辰怔怔看着晾在庭院里的衣袍,忽然陷入一片恍惚,似乎她还未离去。
他加快脚步,心急如煎,推门进入正房,一道身影飘然落在他脚下,跪着给他脱靴。
他心中猛地一痛,蹲下身抱住她,悲呼,“舒雅——”
他低下头,捧起她的脸,狂热地吻上去,却在一瞬间滞住。
那一刻,沁水清晰地看见辰哥哥眼里的绝望。那样伤痛而无望的眼神,让沁水的心在刹那间碎成千万片。
萧辰放开沁水,茫然地四顾。
房中重新整理了,沁水把她自己的生活用品都放进来了。
显然,沁水已经以这间寝室的新任主妇自居了。
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他与舒雅共同生活数月的地方,这里有舒雅的身影,有舒雅的气息,有舒雅的音容。
现在,另一个女人竟然试图彻底抹去舒雅的存在!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决堤的潮水,将他整个淹没。
他站起身来,定定站在房间中间,不说话,也不动。烛光里,他高大峻拔的身影,透出无尽的苍凉与悲怆。
沁水连忙爬到书案边,奋笔疾书,拿起写好的字幅,跑到萧辰面前,高高举起来。
只见纸上写着:“辰哥哥,是姐姐自己要走的,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把父汗那封信给她看了,她就突然决定要走。她拜托我拖住你,所以我昨天才去后苑摘了蘑菇吃,造成食物中毒。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够了!”无法遏制的暴怒袭来,萧辰一把抓住沁水举起的纸,唰唰几下撕得粉碎,朝她脸上撒去。
纷纷扬扬的碎纸屑像雪花般飘洒在沁水头上,脸上,衣襟上。她站在这阵落雪当中,一动不动。直到所有的碎纸片都落定,露出她的脸庞,可以看见一道道泪水正在她脸上倾泻。
萧辰的怒火逐渐被深重的无奈与苦涩代替。
他长叹一声,拉住沁水的手,把她摁在书案边坐下,然后坐在她对面,沉痛地说,“沁水,如果说辰哥哥欠你,负你。那么,辰哥哥已经还清了。因为,你两度让朕失去最爱的女人,你可知道那种痛苦?”
沁水别过脸,紧紧咬着下唇,泪水还在不停地流淌。许久,她提笔蘸墨,伏案写起来,然后推到萧辰面前:
“辰哥哥,上次陷害姐姐,是我错了。但这次,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你求来了救兵,难道不可以来看看你?我哑巴了,是我的错?那晚是你自己喝多了,我并没有灌你。喝多之后,是你主动抱住我,是你脱了我的衣服,是你把我压在床上。我何错之有?”
萧辰将纸丢开,痛苦地将手插进头发,抱住脑袋深深低埋。
过了很久,萧辰感到沁水在推他,他不动,沁水继续推,他只得抬头,看见沁水又推过来一张纸:
“辰哥哥,刚才我听侍卫们说,你要议和?”
萧辰颔首。
沁水又写道:“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表示不解。他们都说,如今援军大至,灭楚只在旦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却想起六年前,你也曾经在大军乘胜的大好时机,为我放弃。”
萧辰仰首叹息。
沁水再次写道:“辰哥哥,我知道你不轻易爱上,一旦爱上就会至深至狂。”
萧辰不语,本就十分深邃的长目,此刻更加深不见底。
沁水又写:“辰哥哥,其实我已经不在乎与姐姐共事一夫,那天我跟姐姐说了,愿意让她做皇后,我做贵妃。但这次是姐姐容不下我。”
萧辰摇头,“沁水,朕也曾经幻想过,能同时拥有你们两姐妹。就像舜帝同时拥有娥皇和女英。但是,最近几个月,朕与舒雅朝夕共处,不仅仅舒雅不希望有人横在我们之间,就是朕也觉得,这样的两人空间,非常美好,不管是谁,出现在我和她之间,都是一种破坏。”
沁水双肩微微发抖,显然在强忍着心中剧烈的痛楚。半晌,她才抑住痛苦,写道,“辰哥哥,你为什么会变心?是因为姐姐比我漂亮?比我有才华?”
萧辰深邃的眼里,蓦然荡起温情与迷离,“沁水,你能想象吗?像你姐姐那样骄傲、那样狠辣的女人,在朕面前,有多么柔顺,多么纯真?她那样爱我……我以重情义自诩,曾经以为负了你,就是负了情义。其实,负了舒雅,何尝不是负了情义。沁水,你姐姐为我所付出的,一点不比你少。”
沁水默默垂首,泪水再次涌出。然而,她终于有些明白了。她曾经以为,像姐姐这样心狠手辣、不守贞。操的女人,只配给辰哥哥做泄。欲。工。具。但现在看来,姐姐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