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裙下有轻微的触动,她心头砰地一悸,随即一种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微微睁眼,低垂眼帘,看见他的镶金白玉冠,随着他作画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辉。画笔在她的下。身快速地游。走,仿佛是一只狂乱而灼热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绫,触及她隐秘的欲。望。
有一团火焰,从足底烧起来,一点点地蔓延上来,窜到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体内的水分仿佛都被烧干了,只觉干渴燥热得厉害,喉咙里火烧一样,呼吸越来越急促。
“娘子自己看一看。”
怜蕊闻声睁目,看见的是萧羽含笑期待的眼神,这样清华纯净的眼神,让怜蕊体内的火焰慢慢地熄灭了。
低头,怜蕊惊喜得几乎叫出声。裙上,藤蔓飘逸,似有风动,紫花串串,娇。嫩润泽。萧羽用泼墨与勾勒点画相结合,画出枝繁叶茂,蜿蜒攀爬的藤条,以及如蝶群飞舞般美丽的紫藤花。紫藤花鲜丽的色泽,恰与怜蕊上身合欢襦的衣色相衬,仿佛怜蕊整个人都化作了一串随风飘拂的紫藤花。
“真美啊……”怜蕊身姿轻盈旋转,让绫裙飘展起来,那一串串的紫藤花随之飘荡成氤氲的紫色烟岚,美如梦幻,“怜蕊何以谢公子?”
“小可前来,正是有求于娘子。”萧羽看着怜蕊小女孩般开心喜悦的样子,不禁莞尔。
“公子尽管说,怜蕊必定倾尽全力。”怜蕊双眸如水,凝视萧羽,情真意挚。
“小可想找栖身之处,希望不会被家人发现。”
“公子所说的家人……”怜蕊自然知道萧羽的身份,只是不去点破他。
萧羽也知道她知道,也不愿点破,笑而不语地凝视她。怜蕊与他目光相触,须臾,浅笑盈盈:“好,这个怜蕊能够办到。公子是立刻就去,还是在怜蕊这里歇宿一晚?”
“只怕,需立即动身。”萧羽微含歉意:“车夫还在外面等我,凡我的行踪,当日回去他都会向我妻室禀报。而且,明日肯定会有人来此搜寻,将会给娘子增添许多麻烦。”
怜蕊嫣然一笑:“公子,怜蕊自会应付,不会有麻烦,公子放心。不瞒公子,曾有江湖侠客,在怜蕊这里避祸。后来仇家找上来,全赖怜蕊机智周。旋,打发了那仇家,庇护了怜蕊的恩主。因此,公子只管将此事交给怜蕊便是。”
萧羽眼里漫起感动,长揖及地:“如此,小可多谢娘子高义,容日后再报!”
怜蕊为萧羽换了装束,两人都戴了有帷幕的帽子,遮了面庞,乘怜蕊找来的马车从后门走。
上了马车,摘下帷帽,两人并坐,肌肤相贴,怜蕊闻到萧羽身上淡淡的兰香,心摇神荡。
萧羽却随着马车的颠簸,思潮起伏。那双紫色的眼睛,又从黑暗深处慢慢地明亮起来。
他该如何救三弟?去求母亲吗,她必不会承认。那就去跟母亲说,如果三弟不能活着回京,自己就自刎以谢,如果这样说了,母妃会不会放过三弟?
不会的,以自己对母妃的了解,一旦她知道阴谋已被自己知悉,她一定会设法将自己软禁起来,让人严密看守自己。届时寸步难行,反而无法救三弟。
那就去见父皇,将母妃在父皇面前的美好形象戳穿,将兰氏长久以来暗害三弟的阴谋,尽数向父皇告密。
恐怕也不行。母妃现在随侍在父皇病榻之侧,须臾不离。而且父皇病重以来,自己每次去问安,他清醒的时候少,昏晕的时候多。只怕他已经是神志不清,不能作出明晰的判断。
去找晋王党帮忙?但是自己向来不问朝政,夺嫡争储之类的事都是母妃一手策划,自己其实根本搞不清哪些是晋王党。如果阴差阳错,以为找到的是晋王党,其实却是太。子。党,母妃那里立刻就会知道讯息。这是险招,不可轻用。
突然,萧羽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本来他前几天就想去看紫瞳,可是没有找到兰韶云,听兰韶云的同僚说,兰韶云前几天出了一趟远门。
“公子,下车了。”怜蕊轻如叹息的声音,在耳畔袅袅升起。
萧羽这才回神,抬起眼眸,触到怜蕊秋水般的明眸,那眼神里竟有一缕说不出的幽怨。
将帽檐下的帷幕拉下遮住容颜,两人走下车来。怜蕊带着萧羽七拐八绕,这才在一处建筑前停下。透过青纱帷幕,萧羽隐约看出,是在一家客栈门前。
随着怜蕊走进客栈,怜蕊对迎上来的店小二说了几句什么,店小二直接带两人从客栈后门进。入一个院子,这里是客栈掌柜的家宅。
店小二将他们安排在厅堂等候。怜蕊首先揭下帽子,萧羽见状,也跟着揭下帷帽,四处打量。
厅堂几案光洁,坐垫雅致,漆具精美,壁上有四时花卉图,角落里的铜炉燃着炭火,使得室内温暖如春。梅花清冷的芬芳从镂空的纱窗徐徐拂来,若有若无地散在空气中。
怜蕊见萧羽在打量那几幅画,笑吟吟道:“这间客栈的掌柜,祖上曾在先朝大燕出仕,后来萧卫取代霍燕,这位大燕故臣拒不臣事新朝。干脆退隐乡野,每日伺花弄草,吟诗作赋,以避世事。后来他们家就再也不曾出仕,靠着祖上囤积的产业,置了这间小客栈。传到第四代,就是现今这位金掌柜。由于四代不问国事,且四代都是由老板娘打理客栈,因此,金家四代男子埋首书画诗文,颇有造诣。这位金掌柜浸淫犹深,简直到了狂热的地步。专喜结交同道中人。金掌柜为人孤野乖僻,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假辞色。但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往往不惜倾囊相助。我想来想去,只有此人可托。公子如此风雅,必得他青眼相看。”
怜蕊当然知道,萧羽就是北卫将来的继承人,但她在他面前提及萧氏的北卫取代霍氏的北燕,毫不避讳,且言语间对那位北燕忠臣大是嘉许。怜蕊阅人无数,早看出萧羽宅心仁厚,风骨高洁,胸襟坦荡。她知道他不会介意她的言辞,是以她才敢于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头束白巾、身穿青袍、落拓疏逸的文士,大袖飘飘,阔步而入。
怜蕊和萧羽忙起来见礼,金掌柜也不客气,指着怜蕊就是一阵数落:“你又给我带麻烦来了不是?我这客栈,成了你的恩客们的避难所了,啊?”
怜蕊素知他脾气,抿着樱桃小嘴,但笑不语。
金掌柜跨上两步,扯住萧羽衣袖就往外拽:“走走走,我上次已经跟怜蕊说过,再不帮她干这些藏匿三教九流的事了!”
、第五十五章 涧泉居士
怜蕊以袖掩嘴,笑道:“涧泉居士,今日这位,可不是我的恩客。是我特意为居士你带来的礼物。以谢你帮我这么多次。”
金掌柜自号涧泉居士,平生最恨别人叫他金掌柜,专喜欢听人叫他涧泉居士。
涧泉居士这才认真看了萧羽一眼,萧羽觉得这人十分有趣,忍俊不禁,脸带笑意。涧泉居士横他一眼,心想你笑什么,转向怜蕊:“这礼物你只怕送错了地方,我虽疏狂,到底不好男风。”
怜蕊又好笑又好气,萧羽肤白貌美,涧泉居士这话是讥讽萧羽貌似男馆。
萧羽却不生气,还是一脸温煦笑意。
怜蕊狠狠瞪涧泉居士一眼:“你自诩才高,只怕跟他比起来,如萤烛与星月争辉。”
涧泉居士最恨有人怀疑他的才华,气得双脚直跳,拧起萧羽的衣襟,恶狠狠道:“我倒要看看你我谁是萤烛,谁是星月!你,你,你有何长处,且让我瞧瞧。”
怜蕊抢在萧羽前面说道:“涧泉居士,若这位公子的才华在你之上,你可愿藏匿他在此?”
“哼,若他才华在我之上,我以兄礼事他,凡他有吩咐,我必遵从!”
萧羽笑容淡雅,从容言道:“我看墙上这几幅画作,皆未题诗。不如你我在同样时间内,题完这几幅画作,然后比较高下。如何?”
涧泉居士松开萧羽,目光有些躲闪。这几幅画,是他的得意之作,惜乎他题了数首诗,皆不满意,所以才空着。
想了一想,涧泉居士流露出不服气的神色,狠狠盯着萧羽:“我就不献丑了,你若能为我的画作题出几首叫我满意的诗,我这间客栈就是你的逋逃之薮!”
萧羽笑着颔首。涧泉居士立刻换来家仆摆上纸墨。萧羽拧着如云广袖,提笔蘸墨,眼望着第一幅画,只一眨眼的功夫,低首走笔如飞。将写好的纸张拉到一边,再望第二幅画,也是一眨眼的功夫,第二首诗一挥而就。
萧羽的眼神空灵而专注,脸上神情宛若空山凝云。抬首观画,低首走笔,抬首与俯首间,带着说不出的洒脱飘逸。银色如雾的衣袖随着手的动作翩翩飘展,几缕碎发袅袅散逸在纯白清秀的脸颊边。
不到一盏茶功夫,五首诗呈上。涧泉居士不以为然,心想,我这几幅画,画竹,画梅,画兰,画秋江垂钓,画万丈苍崖,都属常见的画,这家伙定是平日里就给人题过类似的画,如今借花献佛,拿旧作搪塞。否则,哪有这般文思敏捷的?
然而,等他拿过萧羽的诗细看,才瞿然惊叹:原来每一首诗都道出了他画中的特色,绝不可能套用其他同类画作的题画诗。
比如这首《题秋江归钓图》,涧泉居士画中是秋江晚景,渔火点点,与一般的秋江图有所不同,萧羽的诗这样写“ 波光摇送镜烟斜,妆点渔灯几树花?看到棹歌鱼影动,应知野艇胜村家。”
再如这首《题苍崖图》,涧泉居士的苍崖图不止画有苍崖,在苍崖半腰树丛间还隐隐约约有一座古寺,被萧羽看见了,写进了诗里。这还不算,在苍崖顶上,用非常虚淡的笔墨点染了一泊水潭,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萧羽也给写进了诗里,而且对这处于万丈苍崖顶上的水池,还有奇思妙想:“苍崖古寺白云封,上有天池写玉龙。想得高人濡墨处,闲心一片挂芙蓉。”
涧泉居士对萧羽佩服得五体投地,扑通一声就扑倒在萧羽脚下,口中热烈地叫着:“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须知,在北卫不比在南汉,北卫尚武轻文,从卫景帝萧烈到卫宣帝萧辙,都是马上天子,对翰墨丹青,宫商雅乐,都不感兴趣,也不提倡。对文人甚至相当轻视。年年与色目国,与南汉战争不断,乱世之中,百无一用是书生。
相反,倒是南汉的君臣都比较风雅。所以要在北卫找到一个雅好诗画的知音,是非常不容易的。无怪乎涧泉居士这样激动。
萧羽倒是谦虚,不敢自居为兄,愿奉涧泉居士为兄,与之结拜。涧泉居士却执拗不肯,坚持说如果萧羽不做兄长,就不与之结拜,也不收留他。
如此,萧羽也就却之不恭,论起年齿,确实也以萧羽为长。两人遂义结金兰,兄弟相称。晚宴就在涧泉居士的小院里摆开,只有怜蕊,涧泉居士,萧羽三人。席间,老板娘过来陪了两杯酒,便又忙客栈的事务去了。
席间,涧泉居士频频劝酒,萧羽不好拂他美意,虽然酒力不济,却也酒到杯干,喝得大醉。涧泉居士见他外表虽文弱,却是个爽快人,遂趁萧羽醉了,再次向他索诗。
“贤弟尽管命题,为兄还没有做不出的诗!” 萧羽酩酊大醉,平日里谦谦君子的姿仪全无,大袖一挥,傲然开口。
于是,涧泉居士随口命题,萧羽出口成诗,佳句如流。涧泉居士更加敬服倾慕,命人取来纸笔,一首一首记下,然后手持纸卷,在月光下反复诵读,摇头晃脑,一脸美滋滋。
“到手金杯且慢斟,小斋一醉夜沉沉。关山未觉分南北,人月何须论古今。水落蒹葭应自老,雪来寒梅为谁开。不知霜露沾衣处,偏是诗家感慨深。”
涧泉居士音调悠扬、情怀激。荡地念诗,怜蕊面染羞色,手托粉腮,听得迷醉。诗人自己,却抬起朦胧的醉眼,望着月光里盛开的寒梅,不知为何,那双紫色的眼睛又一次慢慢地浮升出来。
浓浓醉意在脑中旋转,漩涡的中央却是那间昏暗的牢笼,那女子用紫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张开美丽如妖蝶的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反反复复地做着三个口型。
“贤弟,怜蕊娘子,我有个难题想请教你们。”忽然,他转过迷濛的眼睛,脸上笼罩着飘忽的笑意。
“嗯?”正陶醉在萧羽诗中的涧泉居士和怜蕊,都是一愣,齐声问道:“什么难题?”
“你们看我的口型,然后告诉我,我在说什么?”萧羽迷濛的视线里,已经全部是那张绝美的容颜,那柔媚的唇线优美地启开……
注释:三首诗分别为明朝韩应龙《题秋江归钓》、孙继皋《题董太史画》、吴宽《中秋夜饮》,最后一首略有改动。作者才浅,只能袭用前人诗句来塑造自己小说中的人物,见谅。
、第五十六章 飘缈剑仙
牧京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人流如织,车流如川,店铺连门,商贾辐辏。
一家“许记五福饼”门口排着长队,不时有人吆喝着“喂喂,排队啊!我可是大清早就来排队的!”“喂喂,你怎么不排队!”
不一会儿,长队里便因有人插队而起了争执。
隔着两个店铺的一家茶楼,二楼靠窗的座位,坐着一个青纱覆面、穿紫绫袄、绿绸裙的女子,一直在观望着“许记五福饼”店铺门前的长队。
当她看见一个穿蜜色素缎棉袄、品蓝苎麻长裙的少女,目光陡然凝滞了。她一直盯着那少女,很久。然后倏地起身,飞快地跑下楼,在街道转角处的一个小巷里,拦住了手提一袋“五福饼”的少女。
“请等一等!”她在身后叫道。
那少女回头,诧异地看着她:“你是在叫我吗?”
她走上前,撩起面纱,露出一张秀美的容颜,盈盈含笑。
少女看见她这样美丽温雅,脸色顿时松快了许多。美丽的女子上前,迅速抓起少女的衣袖,往少女手里塞了一样物事。
少女低头一看,震惊得瞠目结舌。手心里是一枝飞蝶金步摇,华贵精致,灿金耀目。身为大户人家的丫鬟,她当然知道此物的价值,还未回过神来,美丽的女子已经在她耳畔用怪异的嗓音说:“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东西就送给你了。”
少女恋恋地盯着华丽的步摇,身为丫鬟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美丽的饰物。
她的表情落在美丽的女子眼里,便知她是默许了,于是问道:“你家公子前几日去了哪里?”
少女惊异地抬目望了女子一眼,刹那间觉得这美丽的女子有几分面熟。
美丽的女子紧紧盯着少女,等待她回答。少女迟疑着,低头看看步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咬下唇,说道:“公子……好像是去了洪隆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