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沁水被人拧着在巨大的水柱里穿行,暴雨冲击得她无法呼吸,三层衣服在一瞬间全部浸透。在暴雨的激。射下她睁不开眼睛,只是拼尽全力艰难地呼喊:“辰哥哥——辰哥哥——”
凌空飞行的身体忽然有落地的感觉,耳边忽然有令人胆寒的兵器之声,沁水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旋转着。她顶着雨淋艰难地睁开眼,白茫茫的雨雾中刀剑纵横,人影纷飞,喷溅的鲜血宛若雨幕中盛开的红花,又被雨水冲击得遍地流红。
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只有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始终屹立不倒。不知道过了多久,沁水都快要被转晕了。这个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持剑搏击,竟然呼吸不乱。忽然,沁水又一次凌空而起,她感觉到这一次是被人抱着奔跑在雨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暴雨将沁水的脸和身体冲击得痛楚不堪,终于,模模糊糊中,她仿佛看见了一座庄园。从大门奔进去后,沁水只觉身上一松,鞭打着身体的暴雨,刹那间感觉不到了,雷鸣的声音忽然远去,周围涌起嘈杂纷乱的人语声,脚步声。
沁水晕晕乎乎地被人扶到榻上,恍惚间又有人给自己擦拭湿淋淋的头发,接着,又有人来解开自己的衣物。沁水本能地害羞,欲伸手推开,捆绑多日又被暴雨浇淋的身子,酸痛得没有一点气力,只有任由衣物被褪下。朦胧中,她看清替自己更衣的是女子,心里顿时放松,唤了一声:“辰哥哥——”终于熬不住这连续的折腾,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沁水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浑身滚烫,说不出的难受。睁开滞重的眼皮,只见一双充满关怀的眼睛在凝视着她。这双眼睛,怎么如此熟悉?
她来不及想更多,张了张嘴,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就是:“辰……”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辰哥哥……辰哥哥……”
“咳咳……沁水……”随着一阵咳嗽声,关切柔和的语音,温暖地拂进她的耳中:“我是你羽哥哥啊……”一双有些灼烫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晃着:“认得我吗?”
“羽哥哥……”沁水声音低哑,喉咙里像灌满了沙子,未语泪先流:“辰,辰哥哥呢……”
萧羽不知如何作答,别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沁水心下一沉,焦急地喊道:“辰哥哥怎么了!”挣扎欲起,却全身无力地倒下,“羽哥哥你说话啊!辰哥哥他到底怎么了!”
、第六十三章 兄弟相峙
与沁水的房间只隔一个小院的另一间房里,萧辰平躺在榻上,俊美的容颜被深深的绝望浸透。修长入鬓的剑眉失去了往日的刚劲,萎顿地耸拉下来。锐利的眼睛变得灰暗无神,定定望着头顶上方。
“辰哥哥——”沁水在萧羽扶掖下踉踉跄跄奔进来,跌跌撞撞地扑倒在萧辰榻上,一把抱住他,欢喜地流下眼泪:“辰哥哥,我们得救了!我们被羽哥哥带来的人救了!”
一连许多日咫尺不能相见,此时此刻,她伏在他身上一任泪水倾泻。抬起头来,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他的面庞,目光贪恋地逡巡在他脸上,似乎怎么也看不够。这时,她突然注意到他的异样,颤声问:“辰哥哥,你,你怎么了?”
他的目光始终凝滞不动,一言不发,看也不看沁水一眼。抿紧的薄唇有凄厉而悲愤的线条。
“辰哥哥……”泪水沿着沁水被高烧烧得绯红的面庞,无声无息地流淌,“你到底怎么了?沁水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理沁水?你是不是怪沁水这么多日没去看你?可是沁水也没有办法,沁水被绑住了,一点也动不了。那些仆从都如聋似哑,无论沁水怎么哀求,他们都不肯拉开车帘让我看看你……”
她声泪俱下地哭诉着,沙哑的嗓音令她的悲伤更加有如刀锯般割裂人心。萧羽深深恻然,不忍听下去,咳嗽着上前,“三弟,沁水高热不退,昏睡中一直在叫你的名字,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你,你这样对她……”
萧羽没有说下去,因为一直木然凝视上空的萧辰,霍然转过脸,眼神凝聚起森寒的杀意,盯牢萧羽。萧羽心里一寒,下意识地退后,胸口血气翻涌,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辰哥哥,是羽哥哥带人救了我们。兰贵妃做的事跟羽哥哥无关,你不要怪他。”沁水见此情形,温言劝萧辰。
萧辰的嘴角慢慢地牵起一丝冷笑,阴沉的目光含满恨意,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萧羽。
萧羽心中翻涌着无尽的疼惜和悲悯,有千言万语想跟三弟解释,却是无从开口,一激动,无数的话语都淹没在剧烈的咳嗽里。
“辰哥哥,你就别生羽哥哥的气了!”沁水强忍着高烧的难受,含泪笑起来,尽力调解着最亲爱的两个兄长:“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们都平安无事啊!只要我们还好好活着,辰哥哥,你的沉冤总有洗雪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去和那个紫眼睛jian货当面对质。只要我们与她当面对质,她的口供就会出现漏洞,她就会难以自圆其说。”
萧羽听见“紫眼睛jian货”几个字,心里莫名地扯了一下。他抬目望去,萧辰听着沁水一番话,目光慢慢转移到沁水脸上,沁水见他终于肯看一眼自己,眼里顿时闪耀出惊喜,但只是一瞬,辰哥哥看自己的目光,变得无比痛楚、哀伤,继而变得阴戾、绝望,决然地从她脸上掠过,又一次转向里面,不再理睬她。
“辰哥哥……”她只觉万箭穿心,却是不明所以。
萧羽再也不忍心看沁水这样,上前来到榻边,“三弟,你的腿一定会治好的,你放心……”
“你的腿怎么了!”沁水失声大叫,看到萧辰绝望到麻木的眼神,她回身悲声问萧羽:“辰哥哥的腿怎么了!”
“他光腿在冰上跪了一日一夜,双腿坏死了,目前,站不起了……”萧羽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悲悯,内疚,痛惜。
沁水怔住了,久久不语,只有泪水,一层层从眼底涌出来。辰哥哥站不起来了?那个横刀跃马、统领千军的一代战神,再也不能够骑马挥戈了?再也不能驰骋疆场了?他都是为了我才落得如此不幸的!都是为了我啊!
辰哥哥赤。身。裸。体跪在雪地上的情形,再次清晰地绞着她的心扉,绞出凌厉而狂烈的悲痛。“哇——”的一声,沁水扑到萧辰身上抱着他大哭。
辰哥哥,自他十六岁从军以来,大大小小数百战,身先士卒,亲冒矢石,斩将夺旗,横扫千军,铁马冰河,从无惧色。是因为他的存在,南汉这几年才没有在北卫边境上占到一点便宜!
突然间,沁水转过身子,狠狠地盯着萧羽,强烈的恨意从她蓄满泪水的双目中激。射到萧羽脸上。
看着萧羽那张犹若羊脂玉般白皙的面孔沁水就腾起莫名的悲怒。当辰哥哥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你,却在深宫里歌舞欢宴,吟风弄月!最后却是你稳坐储位,将来高登九五。而辰哥哥用血汗换来的功勋,却反而遭到忌惮和排挤,竟被你的母族陷害到此等悲惨境地!
萧羽在沁水的目光里,无地自容。今日他的脸上本就泛着不正常的红潮,此刻更是红得有如沁血。亲生母亲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罪孽,理应由自己来背负和偿还,尽管三弟被害自己并未参与,但是自己并非无辜。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母妃也不至于会如此肆行罪恶!
“三弟,请你不要恨我的母亲!”身为长兄的萧羽,在萧辰榻前跪下,满目悲痛与愧疚,认认真真地磕下一个头:“为兄一定会遍寻名医给你治好,一定会让你重新站起来。相信我!”
“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辰哥哥现在不想看见你!”沁水嘶声悲呼,“你出去!”她一指门口:“出去!”
萧羽抬头望向萧辰,见他仍旧呆滞地目视上方,脸上笼罩着深深的绝望。萧羽默默无言地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扶住门框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第六十四章 一线生机
室外是雨后初晴的阳光,晃得他头晕眼花。一股腥涩的气息翻涌而上,他用手捂着心口,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也不知是咳嗽咳出的眼泪,还是心上无以释放的痛楚。
咳了许久,终于渐渐缓解,他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着,艰难地迈步,刚走了几步,一阵头晕猝不及防地袭来,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醒来时,榻边坐着碧色的身影,碧纱后面的眼睛,默默地凝视他,眼底流转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纤指轻柔地伸出,食指轻轻地接住他纤长睫毛上的一滴泪珠,然后放进嘴里舔尝。她有多少年不曾流过眼泪了?作为江湖上的头号女杀手,她的心已经像千年冰岩,冷硬,绝情,就连对自己,都已经毫无怜惜。
“唉,你这哪里像要做皇帝的人啊。”碧纱女子低低叹息,“自古帝王无情,皇家只有政敌,哪有兄弟。你这又是何必?”
他的眼眸,像纯粹得不含杂质的水晶,睇视着她,悲戚道:“总是我对不住三弟。”
“你以自己的性命换他的性命,为救他一路冒雨驰马,患了肺炎,却不肯耽搁时间去治病。你仁至义尽,他不领你的情,是他的事。你无须愧疚。”
缓缓摇头,萧羽眼里是无尽悲哀与内疚:“他本是一代战神,从此以后却半身不遂,这比要他的命还可悲。”
“既如此,当初就该让我的杀手结果了他。”她冷冷一笑。
他看她一眼,这女人,心肠真够冷硬。可是这样的女人,为了自己却不但召回杀手,还亲自出山来救三弟。他心里有复杂难言的感情在涌动,别过脸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沉寂,他突然挣扎要起来:“我去看看三弟。”
她轻轻一拂袖就将他推回榻上:“何必去自讨没趣。”
“不求得他的原谅,我不会安心。”
“别去打扰他们吧。”
她这样一说,他愣住,垂目想了一会儿,脸上渐渐弥漫起悲凉的苦笑:“现在沁水也恨上我了。我已经失去了弟弟,又失去了妹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要做皇帝的人,还在乎什么弟弟妹妹?自古以来君王不是都自称孤家或者寡人吗?”她嘲讽地冷笑,眼神冷彻而犀利。
“我什么时候想做皇帝了!”他终于发怒了,狂舞着袍袖,悲怒地嘶吼:“都是母妃一手安排的!我什么时候可以自己选择!”一激动,又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咳咳咳……咳咳咳……”
她默默地望着他,眼睛深处浮动着隐隐的疼惜。相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温润的男人发火。她原以为他是没有脾气的。
她望着他,视觉渐渐迷蒙。眼前浮现出他走出碧霄宫的背影。得知那样的真相后,他连一句多余的话语都没有,就那样默默地转身,离去。那一刻,她自己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开口叫住了他。
“也许,并不是全无希望。”碧霄宫主忽然淡淡开口,幽冷的眼睛凝视着他。
“什么?”在悲怒的情绪里猛烈咳嗽的他,没有听清她的话。
等待他这一阵咳嗽缓下来,她才沉静地说起:“江湖上有一位名医,昔年武林盟主慕容辞,在一次与仇家的恶战中,落入冰湖之中,后来差点半身不遂,听说就是这位名医给治好了。”
“真的!”狂喜之下,他抓住她的双肩,猛烈晃动:“你说的这位名医在哪里?”
这样的身体接触,让她有异样的颤栗,仿佛有一种流动的东西,从他握住的肩头,迅速传递到心脏的位置,然后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心扉。多少年,没有异性触及过自己了?来碧霄宫挑战的男人,从来没人能接近她身侧三尺。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见她发怔,他焦急地问,晃动她的手势加力。
她眼里划过一丝冷冽的自嘲,很快眼神变得清醒,淡淡说道:“这位名医行踪不定,急切间也找不到他。江湖上常有人上碧霄宫,我会为你打听,一旦有那名医的下落,我立刻派人联络你。”
脸上浮起失望之情,萧羽顿了一顿,才叹息着说:“如此,三弟至少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此事,还望宫主费心。宫主的事,羽也必将放在心上。”
、第六十五章 情敌过招
春水绿浅,垂柳金嫩,湖上鸥白如玉,树间莺啼似珠。
高瘦的男子,穿着高级禁卫军官统一的紧身玄袍,沿着濯龙池疾行。忽然间,他蓦地站住,狭长的眼睛眯起来,苍白瘦削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望着的方向,正走来一个褒衣博带的修长人影。那人穿着坦胸露乳的月白褒衣,露出玉石般平滑白皙的胸膛,束着修长宽幅的洁白衣带,随风飘飘扬扬。
整个宫里,也只有他会做这样风流倜傥的装扮。
而他,也看见了他。脸上浮起温雅的微笑,缓缓迎了过来,声音朗润清和:“表兄别来无恙?”
“太子殿下这一趟出游去得好远,朝中发生了大事都不知道吧?”一袭紧身窄袖玄袍的兰韶云,如一柄黑色锋利的长刃,虽拱手向萧羽施礼,却全无恭逊之态,只觉他浑身都散发出阴寒。
“哦?”萧羽俊秀的脸上薄薄露出一点诧异,精致的五官完美无瑕,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纯真清澈,然而兰韶云却从中看出了变化。自从太子失踪和晋王被救两件事连锁发生,兰韶云就在心中重新审视起这个表弟来。原以为这个表弟懦弱,单纯,除了诗画音律,对于权谋一窍不通、不屑一顾。可是现在看来,却全不尽然。
“太子殿下这趟远行,本来押解回京的朝廷要犯,却被某个江湖门派救了。当真好巧。”兰韶云阴恻恻的眼睛盯牢萧羽。
“表兄说的朝廷要犯,是我三弟吧。”萧羽眼神一如既往的纯净,看不出任何阴谋和谎言的痕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兰韶云,“这事我也听说了,不知我三弟的下落寻到没有?”
“末将正是为此事前去面见陛下。”兰韶云不动声色地说,阴冷的眼眸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父皇刚刚睡下了,你去只能见到母妃。”萧羽淡淡地笑了,望着兰韶云。
兰韶云无端端觉得萧羽的微笑中暗含着反讽。卫宣帝一直病重不起,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朝政大权完全掌控在兰氏集团手里,兰韶云说去面见皇帝,其实就是去面见兰贵妃。因此,萧羽的话,在兰韶云听来,无异于讥讽。
萧羽却恍若未觉,只淡雅宁和地微笑着:“我要回东宫了,表兄慢行。”说着就飘飘逸逸地从兰韶云身边行过。
丽日如金,春水如碧,落梅如霜,绿草如烟。明丽的色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