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双双落网(上)
涧泉居士前一晚与三五友人游春踏青,流觞赋诗,喝得大醉而归,一觉睡到日中。被人从被窝里扯起来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晕晕乎乎地被人拖着到了正厅,眼看这里已经挤满了羽林卫,涧泉居士的酒醒了大半。虽然隐逸出世,毕竟是皇城根下的子民,对于宫中羽林军的服饰还是略有了解。
涧泉居士使劲晃了两下脑袋,极力使自己镇定清醒,再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宿醉未醒的眼睛逐渐清明起来。这时,他看见东墙几幅字画前站着一个身形高瘦峻峭的玄衣人,他负手而立,仰首观看,背影瘦削而锋利,他的服色与围满厅中的羽林军稍有不同。
涧泉居士正在忐忑地猜测,玄衣人转过身来,清癯的面庞带着一种冰冷的苍白,阴沉的眼睛注视着涧泉居士,许久不语。
涧泉居士心里有些畏惧,但仍强自镇定地与兰韶云对视。兰韶云指着墙上的字画,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敢问金掌柜,这些画上的题诗,是谁人所作?”
哪怕是最亲密的友人,但凡称他掌柜,而不称涧泉居士,他都不搭理,何况此人来意不善。
涧泉居士负手于身后,傲然不答。
兰韶云知道这些文人都有臭架子,别看架子摆得大,其实都是纸老虎,不堪一击。兰韶云冷笑着,对手下扬了扬下巴。
几名羽林卫立刻押上来一个人,涧泉居士一看,脸色顿时惨白。
押上来的女子,眉目干练精明,虽然被两名壮汉一左一右地钳着,但是神色还算镇静,头上梳的扁髻纹丝不乱,鬓发抿得油光水滑,斜插两枝双珠玳瑁簪。只是,从她身穿的宽松印花罗袍,隐约可见她微微隆起的肚腹。
涧泉居士第一眼就落在妻子的肚子上,方才还傲然冷静的神情,有些恐慌焦急。
兰韶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等夫妻俩互看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和,然而目光阴寒,“金掌柜,你若将这几首题画诗的主人这两个月来所有的行为通通招供,你们一家三口平安无事,从此以后还做你们的良民。你若是想替那人隐瞒,那就莫怪我对你的妻儿无情。”
说完,兰韶云倏地从袖中抖出一卷黄绢:“我有圣上旨意在此,予我查办晋王被劫案的特权,但能查出幕后黑手,不拘用何等酷刑。”
涧泉居士只觉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爬上来,他强制自己不发抖,内心激烈地斗争着,只是一瞬间他就作了决定,挤出一个笑容:“长官,晋王被劫与小民有何关系?小民每日经营客栈,应接不暇,晋王在千里之外被劫,小民如何能分身?小民不过区区生意人,微jian如贩夫走卒,长官大可追查小人家室根底,与朝廷实无半分牵扯,不知劫走晋王与小民有何益处?”
兰韶云静静地听他说完,如寒冰雕成的面庞无一丝表情。直到涧泉居士说完,兰韶云才仿佛很遗憾似地摇摇头,低低道:“顽固不化的书呆子。”抬起头,简单地说了一句:“该说的我已经说在前头,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兰韶云转头,只用了一个眼神,一名手下赶紧过来,躬身领命。兰韶云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手下走到涧泉居士的妻子齐氏面前,停住。取下腰间佩剑,倒转剑柄,冷冷看着面前的孕妇。齐氏倒抽一口凉气,低头恐惧地注视着那倒转的剑柄。
涧泉居士脸色变成可怕的灰白,扑通跪地:“官爷!小的只是个生意人,怎会与晋王被劫一案有关!官爷,我内人初孕三月,正是最不稳定的时期,万望官爷明察秋毫,莫要冤枉好人,连累无辜!”
兰韶云面无表情,只对那名手下微微一扬眸。那名手下,点一点头,用倒转的剑柄,捅向那微微隆起的肚腹。这一下的力道并不很重,但是齐氏下意识往后闪避,却被两边的羽林卫夹持得动弹不得,耳边听得夫君凄厉的哀求:“住手!住手!胎儿何罪,你们造此孽行,就不怕伤了阴骘?!”
兰韶云淡淡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招还是不招?”
涧泉居士膝行爬向兰韶云:“青天在上,鬼神昭鉴,小的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啊!”
兰韶云退后两步,示意手下及时挡住了涧泉居士,冷冷一笑,看了那名手下一眼。那名手下心领神会,用倒转的剑柄再次击打孕妇肚皮,这一次用了五分力道,痛感还未强烈地袭来,齐氏就已经浑身发抖,面无人色,用颤抖的声音,对行刑的军士凄凄哀求:“军爷,你也有弱妻稚子,求你可怜可怜我肚子里才三个月大的胎儿……”
、第七十二章 双双落网(下)
兰韶云一手栽培的得力干将,有着跟兰韶云一模一样的阴冷眼睛,面对孕妇悲痛绝望的恳求,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冰封雪冻的眼眸也无一丝表情。只是加重了力道,又一下击打下去。
这样,行刑者用剑柄,一下一下地捅着孕妇的肚子,用力越来越重,如果不是涧泉居士的喊冤声和哀求声震动四壁,应该能听见剑柄击打肚腹发出的嘭嘭声。
齐氏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惨白得就像一具僵尸,大颗大颗的冷汗从她的额头滚落。终于,她紧咬的双唇逸出痛苦的呻。吟,脸庞也开始有些变形,显然,无法忍受的痛楚正在撕扯她。
她想要弯下腰去捧住肚皮,却被人夹持着悬空而起,整个身体由于剧痛,像一尾垂死挣扎的鱼般扭动着。有鲜红的血液顺着她悬空的双腿往下淌,先是一滴,两滴,三滴,接下去就汇成了血红的小溪,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漫开一滩殷红。
“天啊——”涧泉居士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痛苦至极的厉呼,泪流满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官爷!我的孩子已经没了,你快救我内人!求求你!不然会出人命的!人命关天啊,官爷!”
兰韶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摊血和痛苦地扭动着的齐氏,冷冷开口:“既然知道人命关天,就赶紧从实招来。”
“我确实冤枉啊!官爷!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啊!”
兰韶云一直冷静的眼眸,终于涌起一丝怒色,好个冥顽不化的家伙,好啊,你视义气重于妻儿,那我成全你!
兰韶云一声令下,夹持着齐氏的羽林卫一齐松手,齐氏重重栽倒在那滩血泊里,痛苦地抽。搐着。她的印花罗袍瞬间被鲜血染红,她用痉挛的双手抱着肚子,在血泊里扭动挣扎,口中不断发出痛苦至极的呻。吟。
兰韶云走过去,将脚踩在齐氏脸上,把她翻滚过来,面朝着涧泉居士。只见她凌乱的鬓发被汗水濡湿了,一缕缕拧绞在颊边。浸在血泊里的脸被兰韶云的乌皮靴踩得变形,看上去血糊糊的,十分可怖。
涧泉居士的凄厉哭喊戛然而止,呆呆看着妻子的惨状。难以言状的痛楚,布满他充血的眼眸,牙齿紧咬得几乎要崩裂。
“再不招,你妻子就要追随你孩子一起去了。”兰韶云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漫不经心地用脚拨弄着血泊里的女人。
匍匐在地、因强烈的悲痛而瑟瑟发抖的涧泉居士,突然猛地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目激射出狂烈的恨意,盯住兰韶云,“我招!你先救我爱妻!”
兰韶云惋惜似地摇头,阴戾的眼睛里甚至流露出一丝怜悯:“真是蠢货,早点招,孩子不就保住了。”
兰韶云招手叫随身带来的太医进来,羽林卫们将齐氏抬进了内室。过了很久,涧泉居士从内室走出,看他的神情,齐氏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经此一劫,涧泉居士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趔趄。兰韶云变得很客气,请他在自己对面的席垫上坐下。
涧泉居士将自己所知道的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末了,兰韶云抚着下巴,淡淡问道:“那位怜蕊娘子现在何处?”
涧泉居士恨恨地横他一眼,凛然道:“我已经出卖了一位朋友,岂能再出卖一位!你休想知道!”
兰韶云的眼神骤然阴狠:“你还想再来一次?好。”转头冷戾下令:“去将齐氏带来。”
涧泉居士浑身一颤,用力握紧了拳头。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刚刚昏睡过去的齐氏又被人抬上来,兰韶云一声令下,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齐氏痛苦地呻。吟一声,吃力地睁开眼睛,失血过多使她脸色灰败,嘴。唇惨白,强自睁开的双目毫无神采。被冷水一浇,水滴顺着死白的脸往。下。流淌,看上去无比凄惨。
兰韶云却还不等她回过神,走上去,直接就是一脚踢在她刚刚受创的肚皮上。
“容儿!容儿!”涧泉居士惨叫着就要冲上去,被兰韶云横臂拦住。
挨了这一脚,齐氏连叫喊的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像一个软塌塌的口袋般瘫软着,双眼翻白,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这个畜生,我跟你拼了!”涧泉居士如同一头发狂的怒兽对着兰韶云拳打脚踢,却被兰韶云很容易地制住,将他的手反扭到身后,令他动弹不得:“回答我,否则我踢死她!”
“好!我说!我说!你放开她!”涧泉居士知道反抗无用,只会令妻子更加遭罪,两眼翻涌着雪亮的恨意,一瞬不瞬瞪着兰韶云,那样子恨不能将兰韶云撕成碎片。
兰韶云将涧泉居士甩出去,转身命人将齐氏带回内室。涧泉居士往后趔趄几步,跌回座位,身体被强烈的仇恨冲击着,不住颤抖。
兰韶云在他对面落座,阴戾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平静地等待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七十三章 扶日可汗
德阳殿东堂,姑侄二人又坐到一起密谈。
兰韶云坐在姑母下首,神色恭谨:“碧霄宫主生意兴隆,她手下的二十八星宿杀手每日奔走四方,攫取人命,赚取钱财。碧霄宫主从不亲自出马,她只负责谈生意,然后公正无私地付给手下的杀手酬劳。她基本上是二十八个杀手的理财者和管理者。”
兰贵妃唇际浮着一缕淡淡的冷笑:“这些我已经知道。”
兰韶云点点头,在长案上摊开了一幅绢帛绘成的地图,“每笔生意都让她挣到不菲的钱财,为了杀手们在各地行走方便,她在我们卫国境内各州郡都买有庄园,名字挂的是当地某个豪强贵阀,向附近农家收取租税,所得全部流入那些豪强贵阀私囊,因此他们也不来管是什么人买了他们的庄园、买来作何用,只管收租获利。这些庄园就成了碧霄宫的杀手们联络的站点。姑母你看,这些用朱笔画圈的地点,就是归属于碧霄宫的庄园。”
兰韶云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指点住某处:“经过侄儿明察暗访,上次劫下囚车后躲避疗伤的正是这个庄园。目前,萧辰和沁水躲藏的,却又是另一个。”
兰贵妃一双美眸凝聚了寒芒,牢牢盯着兰韶云手指点住的某处。
沉默片刻,兰贵妃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忽然抬起头来,幽幽叹息了一声:“没想到真的是羽儿……”
世上究竟还有什么,竟然令碧霄宫主放弃兰贵妃开出的价码?兰贵妃和兰韶云曾经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出人意料的答案。
“她为了羽儿竟然可以……”兰贵妃还是难以置信,虽然她疼爱自己的儿子,但是一直怒其不争。真看不出自己的儿子,竟有这般本事,可以让江湖头号女杀手垂青。
兰贵妃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滋味。不知该为儿子骄傲,还是为其抗逆自己而生气。
坐在姑母下首的兰韶云,眼里划过阴戾的冷色。一想到萧羽那个娘娘腔的小白脸,竟然摧毁了自己一手策划的暗害晋王的计谋,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痛恨。
兰贵妃看了他一眼,淡淡岔开话题:“既然查到了那两人的藏身之处,此事就交予你去办。去吴越国求救兵的使者已经出发了,若真是吴越国世子亲自领兵来,他必定要求见到沁水本人。所以,务必生擒沁水,不可伤她一根毫发。至于晋王嘛,等他解散了造反的残部,就把他解决掉,我不希望这个人再出现在世上!”
说到最后一句话,美艳得几乎看不出年龄的女子,脸色变得有些狰狞。
“是!”兰韶云低头领命。
停顿了一会儿,兰贵妃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昨晚我刚收到前线飞章,舞阴侯兵败被俘。表章里还说……”兰贵妃微微颤了一下,手心有冷汗,“色目人将孙绍宗交给了纳降的晋王残部。萧辰的部将们将他开膛破肚,剖心挖肺,祭奠他们殿下。”
兰韶云眉峰不易察觉地一抖,顿了顿,才声音干涩地说:“色目人本就凶蛮,晋王的军队又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舞阴侯功高盖世,未免轻敌……”
“不是这样……”兰贵妃眼里有隐隐的惊惧:“这次是扶日可汗亲自出马了。”
“什么?”兰韶云猛地抬起头来,冰雕般阴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微的惊愕。
晋王谋反之后,北卫向色目乞兵,色目国派出的援兵由扶日可汗的继承人,赫图王子带领,进。入北卫的第一捷就是劫了萧辰的粮草。
萧辰囚车被劫以后,不知道什么人制造了谣言,说萧辰被兰氏暗害于途。萧辰的部将因此投降了色目国。色目国与萧辰残部联军,一路连战连捷,势如破竹。
色目人的赫图王子勇武过人,用兵有道,照理说,扶日可汗并无御驾亲征的必要啊。
兰韶云蹙眉沉思。十五年前,自从扶日可汗弑兄杀弟,夺取汗位以来,他横扫大漠,一连吞并许多西域部族。从此以后,色目国出现了五十年未曾有过的凝聚和齐心,草原各族都团结在疏勒人的统治下。
此番,既然扶日可汗亲自出兵,定然是志在必得。看来,雄踞大漠的疏勒人,已经不甘心称霸一隅,而开始觊觎中原了。
“韶儿,当初修书乞兵时,你就向我保证过。请来的色目军队,你可以让他们打哪儿来,再回哪儿去。”兰贵妃盯紧了兰韶云。
兰韶云的神色慢慢放松,一丝从容的淡笑,浮上脸颊:“姑母,你放心。若是扶日可汗不亲自来,侄儿只有八成把握退敌。此番,既然他御驾亲征,那么,侄儿有十成把握,让他老老实实退回大漠去。”
兰贵妃惊异地盯着兰韶云。扶日可汗是近十年来,中原王朝闻名色变、畏之如虎的人物,自己的侄儿,何以这样从容自若、信誓旦旦地保证可以对付他。
可是,兰韶云绝不是那种大放厥词、夸下海口的人。
兰韶云迎上姑母犹带疑虑的眼光,淡淡地笑了,阴戾的眼里有冷酷的光:“姑母放心,侄儿绝不妄语。姑母应该知道,一旦异族破国,我们兰氏一族,绝无幸免之理。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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