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都过去了吗?那么容易就会过去吗?
她将头搁在他的肩头,嘴角溢出凄寒惨烈的冷笑。
、第二十八章 宫变之起【二更】
接到纸条的时候,兰韶云正在宫中值班房休息。拿着洒着金粉的精美鸾笺,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他有些发呆,手在微颤。
“戌时三刻,昭阳宫后苑东侧门。皇上幸云幄宫。”
云幄宫,那好像是萧羽以前的一个侧妃,如今新升为昭仪的寝宫。这么说,萧羽今晚肯定不在皇后寝宫。
久久盯着她的字迹,还是那样遒劲刚硬的字体,一点也不像女人的书法。看到这样的字体,就会想起她那时常出现的狠厉眼神。
其实两人之间的肌肤之亲,刚刚过去一个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恍若隔世。那身体纠。缠间的汗水,那熟悉的轻。吟,那在激情时刻飞扬的长发与半阖的星眸。既触手可及,又似乎遥远得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自从他以接亲为由,与她一路缠。绵到京城,自从萧羽从他手里带走她,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他再也没有近距离地触及过她。
负责宫廷宿卫巡逻的他,有时在宫苑里遇到身为皇后的她,也只是远远站着,恭恭敬敬施礼。而她,从未多作停留。
每次看见她,她都华服艳装,美得炫目。他听到过宫奴宫眷们对新皇后的议论,都说她太张扬惹眼了。
他还听到她们议论说,皇帝对皇后太宠了,不仅是夜夜临幸,而且整个人透出不加掩饰的幸福感。
是的,这一个月,每日见到皇上,都可以看见萧羽脸上笼罩着一层甜蜜的光辉。
他作为臣子,俯首站在阶下,心里每每涌起充满轻蔑的恨意。
去,还是不去?
手里反复揉着纸条,兰韶云阴暗的眼底,一再有冷光流动。
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忽然有些反应。是的,他承认,他的身体确实迷恋那个妖精。
戌时三刻,当兰韶云准时到达隐于曲沼深湾边的昭阳宫后苑东侧门时,一名疏勒侍女悄然带他入内,穿过曲曲折折的花园小径和未曾点灯的幽暗回廊,来到瑶华殿。
数盏青玉莲花灯,透出晶莹柔和的朦朦微光,满殿都是仿若林间雾霭般的淡淡青辉。
她跪坐在一张青玉食案后。案上冰莹剔透的冰纹青瓷盆里,盛着碧油油的青菜。莲瓣纹白瓷盆里,盛着白莹莹的鱼肉,一层淡淡的油像蜜蜡般覆于其上。水晶紫色的琉璃盏,盛着金黄色的佳酿,隐隐散逸出醇冽的芬芳。
脉脉烛光里,她从这样色味诱人的美酒佳肴中,抬起头来,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什么表情。
然而,就是这样的无言,刹那拨动他的心弦。
人皆说新皇后狐媚,却不知,曾是烟花丛中头牌花魁的她,最懂得天然去雕饰的动人之处。
“皇后……”他艰涩地开口,躬身俯首。
“坐。”舒雅淡淡的,指了指对面的乳白色象牙簟。
兰韶云跪坐下来,双手置于膝上。两人隔着食案,他缓缓抬起眼睛,大胆地盯着她看。
她未施粉黛,着浅碧纱罗长裙,裙质柔薄轻软,隐约透出底下的衬裙。衬裙紧贴曲线,是亮丽的紫色,绣满细细碎碎的紫云英花。
紫云英?
不知为何,他心瓣微颤。有灼热的记忆穿透肌骨。
眼前浮现那一日,明亮耀眼的日色天光下,他在紫云英丛里覆盖了她。
穿这样的裙子,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锋利如剑的目光,在将她全身刮了一遍之后,蓦地射向她的眼睛,似欲探寻什么。
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美。中原女子里,不会有这样美的眼睛。这是胡汉混血特有的眼睛,大,长,深。不用画眼妆,天然就有深邃浓丽的轮廓。
这双眼睛,和童年记忆里的那一双,多么多么相似啊。
他置于膝上的苍白修长手指,慢慢蜷缩,蜷成拳头,似有淡淡的青筋凸显。他在极力压抑什么,呼吸微促。
他的所有表情,包括他手上凸起的青筋,都未逃过她的眼睛。
她笑了,端起两只琉璃盏的其中一只,向他举杯:“韶云,恭喜你升迁为领军将军。”
他已经度过了那一阵情绪波动,漫不经心地一笑,随手拿起另一只琉璃盏,眼神冷漠:“也恭喜你新婚甜蜜。”
她笑得更艳丽,“同喜。共尽此盏。”语毕,一饮而尽。
他看着她喝完,也仰脖而尽。搁下酒盏,手撑在膝上,仿佛不经意地问:“听说皇上无夜不在昭阳宫,怎么今夜驾幸云幄宫了?”
她盯着他,唇际扬起冷媚的弧度:“皇上的銮驾不在云幄宫。”
他愣了一下,看她。
她更深地看住他的眸:“今夜,皇上的銮驾在凤仪宫。”
他微有一惊,心跳加速:“姑母这么晚了还召见他?”
她轻蔑而又嘲讽地笑了:“兰素星今晚与人共赴巫山,哪有功夫召见儿子。”
这句话几乎像一道惊雷,炸得他完全懵了。烛光下,只见他的脸迅速褪尽所有血色,好半天,才猛地起身。却不知为何,浑身发软,趔趄了一下,竟摔倒在席上。
他吃惊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微颤的双手,咬紧牙关,用力扶住食案边缘,支撑住发虚的身子。
“酒里掺了离魂散,药性发作后,你会变得浑身无力。”她浅浅笑着,斜靠在玉几上,优雅地用手托着雪腮,悠悠地观看他。
他阴冷狭长的眼睛,骤然射出怒恨的厉光,咬着牙想要强撑起来,然而,药性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终于颓然倒在席上。
“虽然你动不了,但是你可以说话,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我看你已经是满腹问题想要问了。”她笑盈盈地说。
闭目躺在席上,他苍白瘦削的脸颊,落了灯烛的光影,呈现出深邃的痛楚。许久无言,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表明了他的悔恨、自责、痛苦、焦虑。
“连我都不知道姑母有情夫,你怎么会知道?”终于,他睁开双目,绝望地望着殿顶。
“味道。”她缓缓吐出二字,神情悲凉如水,“因为那日,我在兰素星殿中闻到了一种味道。”
、第二十九章 宫变之殇
烛影憧憧,整个寝殿充盈着阵阵香。艳的气息。最深处巨大华丽的凤床,红绡罗帐如流霞垂地。
风声烛影里,罗帐飘飘,映在其上的人影动得更加激。情,纠缠得更加旖。旎。隐约可见其中一条影子有山岳般的伟岸,另一条影子则有藤萝般的柔曼。
那藤萝般的影子,不停地抬起,主动地迎向那山岳般的影子。要多么汹涌的激情,才让那女子能够这样一次次抬起又落下。
殿中回荡着迷。乱的呼唤:“叶大哥……叶大哥……”
又要多么痴狂的爱恋,才让那女子在云。雨之时,一声声不断地呼唤心爱的男子。
幽暗的殿角,驻立着一个白袍男子,广袖微微拂动,广袖下的手握成了紧紧的拳头。
“叶大哥,抱紧我!抱紧我!”那男子最后爆发的时刻,那女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殿角的白袍男子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去,“刷”地拉开红罗帐。
赤。身。相。拥的男女先是吓得呆住,然后,厉烈的掌风直向帐外的白袍男子劈过去。
“叶大哥,别伤我儿子!”兰素星尖叫。
然而,叶凌风已经掠出的掌风收不住了,而不会武功的萧羽避无可避。就在这时,两道黑色的人影如两道闪电,交错袭来,替萧羽挡住了掌风。
叶凌风立刻变招,与两个黑衣人对攻起来,两个黑衣人同时拔剑,“锵——”雪亮的剑光顿时照亮幽暗的寝殿。
“住手!羽儿,快让他们住手!”眼看叶凌风落于下风,兰素星随手扯过薄衫披身,奋身扑向战团。
萧羽一扬手,立即有几个穿宫中侍卫服色的人影,在床榻前拦住了兰素星,不让她冲过去。
很快,叶凌风被两个黑衣人制住,两柄寒冽的剑锋交叉架在他的脖颈上,令他一动不敢动。
“羽儿,放了他,为娘求你!与他无关,是为娘身为太后,以权势相迫,从民间买来的男宠!”兰素星在床上跪下来,向自己的儿子磕头。
被两柄利剑架住的叶凌风,神情悲痛,低低喊了一声:“兰儿……”
一向温润的萧羽,此刻满面狠色,俯视母亲,紧咬的齿间,有刺骨的冷痛:“叫他把父皇的解药,碧霄宫主的解药,全都拿出来,朕就饶了他。”
两名黑衣男子也将剑一横:“把我们宫主的药方交出来!”
叶凌风侧首看了看制住自己的男子,明白过来,这是碧霄宫的杀手,难怪自己身手不错,却区区几招就败下阵来。
“羽儿,为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父皇是因晋王谋反气病的,太医院也会诊过,都无异议,不知道你所谓解药是何意?”兰素星一脸无辜,惊讶莫名地望着儿子,“至于碧霄宫主,当时我用来买晋王性命时,给她的药方,是著名的岳圣清岳神医所开。为娘从民间买来的微jian男宠如何会有?”
“从民间买来的男宠?那么,刚才母后一声声的叶大哥,叫的是谁?”萧羽振袖怒问,眸中涌起深深的耻辱与悲恨,“除了岳圣清的同门师兄叶凌风,江湖上还有谁,能配出让碧霄宫主重塑容颜的奇方!”
兰素星呆住,整个人霎时萎顿,往后坐倒在华美堆锦的被褥里,怔怔地流下泪来。凌乱披散的鬓发下,一双长而媚的美眸顿时失了光彩,变得凄黯无神。
叶凌风一直凝视着她,一瞬不瞬,仿佛要将她的容颜,永远地融进记忆深处。
兰儿……若是我扛不住酷刑,将过去帮你做过的所有事情抖出来,岂不是会置你于死地?不管是谋害皇上,还是谋害皇嗣,都是死罪啊!
可是,我若死了,死无对证,顶多治你个通。奸之罪。秦始皇的母亲身为太后,与嫪毐通。奸,秦始皇也只是将母亲软禁,而且后来毕竟还是接回宫中赡养。你儿子也必不会把你怎样的。
“兰儿,保重!”
只听得这一声情深入骨的呼喊,霎时间血光飞溅。叶凌风用尽毕生武功,闪电般抓住紧贴颈间的锋刃,猛地往大动脉抹去。这一下变起仓促,黑衣杀手想要收剑,已然不及。
“叶大哥——”与此同时,一声凄厉至极的呼喊,带着这一生全部的痴情,带着穿透五脏六腑的哀恸悲惨,兰素星发狂般从床上扑下来,侍卫们或许出于怜悯,或许出于畏惧,都退开了,没有阻拦她。
她直接奔向那具倒在地上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哭得无法喘。息。
宫中侍卫们都怔怔地,看着这个叱咤风云、权倾朝野的摄政太后,犹如疯癫般抱住心爱的男人,发出惨绝人寰的哭嚎。
“兰儿……”叶凌风用最后的力气,欲抬起手来抚。摸她,然而他的手在触及她面颊之前,无力地垂下。
闭眼之前,他最后看见的是,当年在楞伽寺第一次遇到的那个薄罗轻衫、头梳双鬟、笑语嫣然的女孩。
寺院后面的碧池畔,杨柳刚破嫩芽。水浪清风抚弄下,柳枝轻舞。她的容颜在星星点点的嫩黄里若隐若现,眼波流转,樱唇轻启,声如莺啼:“你就叫我兰儿吧。”
若不是身在深宫重阙,她何尝不是那个如兰花般纯洁清香的女子?
“叶大哥……”他的眼睛已经紧闭,而她却还在拼命地摇晃他,似乎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离去了,似乎这样就可以让他再次睁开眼来。
这么多年,她借用他的神奇医术,让卫宣帝的众多妃嫔堕了胎,让卫宣帝的好几个宠妃死于非命,而太医院却都查不出来。她就这样在血腥中跋涉,一步一步登上权力顶峰。
若是知道会失去他,这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的权力,又有何意义!
可是,叶大哥,你知道吗?兰儿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你双宿双飞,才这样贪揽权力啊。
兰素星终于停止了嚎哭,泪痕狼藉的脸忽然变得异常冷静,那是一种悲到心死、痛到绝望的冷静。
她慢慢地俯下脸,紧紧贴在心爱的男子脸侧,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叶大哥,你知道吗?兰儿做了那么多坏事,都是为了你。宣太后有魏丑夫,赵太后有嫪毐,吕后有审食其,文明太后有李奕。从古至今的摄政太后都可以公然有男宠,所以,这么多年,兰儿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成为摄政太后,然后就可以与叶大哥你双宿双飞。如今,好容易达成心愿,你却抛下我先去了。我还要权势荣华有何用,有何用!叶大哥,等着我……”
、第三十章 我的男人
“味道?”他茫然不解,怔怔地重复这两个字,眼珠仍旧被绝望定住,神情呆滞。
她放下托住粉腮的手,寒澈的眸光缓缓落在他脸上,一字字慢慢说道:“你每次要我伴寝之前,迫我喝的那药……”
浑身无力躺在象牙簟上的他,闻言剧烈一颤。
是报应吗?
自他将她从牢狱中带出来,带到前线去作人质平定色目大军,一路上对她肆意占。有,每次都给她喝一种避。孕的药汤。这药,正是他从叶凌风处要来的。
当初给碧霄宫主治脸上瘢痕的药方,正是兰素星让他去叶凌风处拿的。其后,他多次奔走于叶凌风与兰素星之间,传递使卫宣帝神思昏倦的秘方。卫宣帝一代雄主,就算被晋王谋反气病,也不会放任权力由兰氏掌控。是以,兰素星借他病倒,趁机下药。
兰韶云当然知道兰素星与叶凌风关系不一般,但是兰素星从未明确提起,他也不问,当然更加不会透露给自己枕畔的女人。
一次,兰韶云去叶凌风那里取药,很偶然地,问起他有没有比较好的避。孕药方,既不伤女人身体,又确实能奏效。
叶凌风与兰韶云已经很熟,当即给了他,也未多问。
却没想到他和兰素星也用的是同一种药。
兰素星虽然年过四十,但是为防万一,每次叶凌风进宫与她幽会那天早上,她都会煎服此药。卫宣帝病倒多日,不能御女,如果她作为太后怀孕的话,事情就闹大了。
舒雅起初并不知道兰素星有情夫,只是从萧羽那里得知,兰素星背后有个厉害的神医。那日,给兰太后请安,偶然间闻到这熟悉的药味,她立刻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兰太后背后那个神医,或许就是她的情夫。
这药必须在房。事之前十二个时辰内服用,故而,舒雅笃定兰素星今晚必跟情夫有约会。
忽然,躺倒在席上的兰韶云发出刺耳的笑声,“好吧,算你厉害!舒雅,我对你太掉以轻心了!但是,叶凌风武功卓绝,逃出大内不在话下。何况宫中的宿卫将军都是兰氏的人。就算萧羽那个窝囊废捉奸在场,他连叶凌风衣角都碰不到!”
舒雅笑了,轻盈妩媚:“韶云。不要用这种口气谈论我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