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准备派克晋将军去袭营,诸将认为如何?”舒雅紫色的眼睛冷酷严肃,如电芒般扫射一圈。
薛奉先的副将郭廷光站出来:“皇后不可。城内兵马无多,且萧辰的檄文射入,民心浮动,朝臣怀异。本来就需要大量兵力对内震慑,岂可再丧失人马?皇后只需高城坚壁,固守不战,只等可汗的援军一到,内外夹击,萧辰将无死地。”
舒雅傲慢地笑起来,“你说得极为有理,本宫料想萧辰亦持此见,所以必定以为我们不会袭营。本宫赌的就是这个。”
当晚,黑漆漆的夜色里,舒雅派克晋将军带领一万步卒,悄悄从东南门缒下,悄无声息涌向灯火辉煌、火堆围绕的中军大营。
冲到寨栅前,这些士兵才呐喊起来,挥舞起明晃晃的大刀。
却没想到,面对的是一座空营。
“不好了,中计了!”克晋将军大吼一声,喝令士兵们快撤。
这时,不知从何处,漫天迸开金色的光流,金色的弧线划破了夜空,如一阵阵金色的流星雨向营地倾泻而来。
原来是事先埋伏的萧辰部队,射来燃着火焰的箭雨。
克晋将军的兵马惨叫着逃亡、互相践踏、拥挤、冲撞,被火箭射中的营帐熊熊燃烧,身上着火的士兵们满地打滚,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整个营地霎时变成火海,人体被烧焦的恶臭四野弥漫……
第二日,萧辰又向城内。射入檄书,檄文中有,“助妖后为虐,与夷狄勾结,使江山沦没,为天地所不容。若能弃逆投顺,倒戈相迎,于私,转祸为福,封妻荫子。于公,保家卫国,功在社稷。”
针对这些蛊惑人心、淆乱军心的檄文,舒雅在殿前广场发表了讲话。
她穿着非常正式的礼服,绯霞色凤穿牡丹广袖织锦连裳,高挑的身姿被绯红的颜色与气势宏丽的凤纹刺绣,衬托得高贵典雅,雍容华贵,冷傲威严。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她优雅动听的声音飘荡在琉璃殿瓦、飞檐翘角间,“试问,谁是合法的皇帝?谁是太上皇亲自立定的储君?谁是太上皇亲下诏旨,逊位禅让的帝君?太上皇犹然健在,却有人公然挑衅父皇的威信,趁着真龙天子蒙尘于外,欲行篡逆,图谋尊位,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人却冠冕堂皇,号称救民而来,请问,民乃谁之民?天子乃天之子,民乃天子之子民。你们是皇上的民,而皇上现在銮舆未归,你们应当为皇上而战!希望你们不要站错队伍,协从反贼,助逆为虐,连累九族,铸成大错,遗臭青史!”
这番演说,舒雅尽了全力。她高高站在阶上,一袭绯衣在风中烈烈燃烧,仿佛一朵盛开在悬崖峭壁、迎风怒放的野蔷薇。那夺目耀眼的美艳、高贵凛然的威势、傲立俗世的勃勃英姿,对于文武百官和万民代表,确实有着震慑灵魂的感染力。
当晚,舒雅召来几位将军:“今晚我准备再次袭营。”
将军们面面相觑,惊讶问道:“皇后,昨晚袭营遇伏,全军覆没,怎么今日还要重蹈覆辙。”
“正因为昨晚败绩,今晚萧辰不会料到我会再次袭营。正所谓兵行险招,攻其不意。”
将军们都知道此计冒险,但是也都很佩服皇后的智慧和勇气,虽然犹豫,但还是支持,并且几位将军都主动请缨。
但是,他们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萧辰。
他料准了舒雅会再度袭营。
五年前,在这个女人手里栽了那一次后,他被逼起兵造反,兴师向阙。后来,沁水来劝降,却反而投入他军中。那段日子,他与沁水朝夕相处,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女人。
后来,他残废了,在碧霄宫主庇护下,于流云山庄住了两个月。也是沁水每日照顾起居,怕他无聊,总是找话与他讲,谈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女人。
再后来,抢亲那次,他带走了沁水,两人在一条溪边,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沁水将分别这两年北卫发生的风云变幻都对他道来,而这些风云的主角,又是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虽然只在萧辰的生活中,现身过两日。但是她就像幻影般,一直在他的生活中神出鬼没。
他对这个女人,已经非常了解。也非常,难以忘怀。
于是他传令下去,今晚仍旧同昨晚,埋伏戒备。
当又一次劫营失败,又一支上万人的军队覆没的消息传到舒雅宫里,她几乎狂怒。
好好的两万兵马,就这样折损了。都怪她一心一意要与萧辰斗智,所以一再兵行险招。
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固守城池,支撑到父汗援兵到达的那天。
都怪她太自负,太急躁,太冒进了。
萧辰……萧辰……她和他相处不过两日,怎么他把她摸得这么透,猜得这么准?
此刻,她突然感到对手的可怕。一整夜,她都无法入眠,耳畔听着铜壶滴漏的声音,只觉深重的挫败感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心脏。
而与她相反。这晚,萧辰传令全军,可以睡一个好觉了。有将士深表担忧地来问他,妖后会不会豪赌一次,今晚又来劫营。
萧辰线条冷峻的脸庞漾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绝对不敢再来。她已经白白丧失了两万兵马,上次在悬觚山,她把禁军都派出来了,可见兵马已经不多了。”
就在舒雅为折损两万精兵而痛心疾首的第二日,来了一个好消息。有探马回来说,被困在鹿头关的扶日可汗,派遣帐下的左律王,率领前锋队伍,绕道赶到牧京来救女儿。
疏勒人的可汗下面,有左律王和右律王,地位仅次于可汗。此番扶日出征,国内诸事交给右律王,而左律王则跟随自己。
舒雅闻讯,重新振奋起来,却不知,正是这个消息,宣告了她最后的彻底败北。
她注定要沦为那个男人的囚奴。
这个消息,在同一时间传到了萧辰的帐中。他早就在行军途中,就派了侦骑,分散于北卫境内,四处游走。
他培养这些侦察兵很费了些时日。在吴越国的时候,因为治病,他就与医仙岳圣清相识。萧辰性格外冷内热,表面冷漠沉寂,内里重情重义。岳圣清性格古怪,平生看得上的人没几个,唯独折服于萧辰,两人遂结为八拜之交。
岳圣清行走江湖,人脉很广,给萧辰召来不少江湖侠士,为他做间谍。而南康公主嫁给萧辰后,给他带来巨大的财力,萧辰凭借这些作为报酬,让这些谍者都尽心竭力为他跑腿。
同时萧辰的义兄,吴越国世子手下也有八方豪杰、四方贤才。这些人中,不少人看出萧辰“日角龙庭,有飞龙在天之相”而倾心相投。
现在,这些蓄意培养的间谍起了作用,所以,扶日的左律王率兵向牧京进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萧辰帐中。
而且连行走的路线,都准确无误地被萧辰掌握。因为色目人对中原地形不熟,常常需要收买中原人做向导,而萧辰的间谍就是这样混进去的。
一旦左律王到达,与城内舒雅的残余兵马合力,萧辰就不一定能立刻攻下牧京。
所以围城打援,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但是,萧辰还有比一般的围城打援,更高明的策略。
高大伟岸的身躯立于帐中悬挂的帛图前,萧辰的神情无比严峻冷毅,两道锐利威严的目光,紧紧盯在自己的心腹爱将,杜放的脸上,“杜将军,胜败在此一举,所以辰要拜托你亲自率兵跑一趟。”
说着很真诚而凝重地向杜放拱手。
杜放哪里敢受殿下这一礼,连忙单膝跪下,拱手作揖,“殿下尽管吩咐,末将死不辱命。”
“好。”沉浑而冷定的一字,掷地有声,不再多言,只把手点住帛图上的某处,“据侦骑的可靠情报,左律王的兵马已经快到这里。杜将军,你就带人在这片树林设伏。大漠蛮夷是马背民族,一向没有步兵,所以,就算是穿过树林,也必是骑马而行。杜将军只要带着步兵,在林中设绊马索,然后藏于树后,发射冷箭。记住,不要放火。歼灭敌军后,换上敌军的服装、马匹、旌旗。快到牧京时,设法搅起烟尘,锣鼓喧鸣,让城里以为是左律王的援兵到了。”
说到这里,萧辰转向另一位将军,“莫将军!”
“在!”
“那妖后以为父亲的援兵到了,必会派兵出城相迎,所以你领兵埋伏在牧京西北门外。”
“是,末将遵命!”
“裴炎泽!”
“在!”
“届时你带兵攻打正北门,我经过几日巡查,发现那里的防守最是薄弱。而且正北门一进去,就是宫城背后。你对宫城内的结构熟悉,记住,进入宫城后,立刻控制妖后的昭阳宫。”
说到这里,萧辰的眼神蓦地凌厉森然,“妖后有几个大漠勇士,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我怀疑他们会趁乱带着妖后逃跑,所以我让蒋昕跟你一起,务必生擒妖后。”
蒋昕是萧辰的侍卫队队长,萧辰的侍卫队全都身负武功。萧辰让他们跟着裴炎泽去攻打宫城,就是想活捉舒雅。
萧辰的神情微微顿了顿,目光缓缓落在裴炎泽脸上,那目光中有信任,亦有威慑,“裴将军,请你记住。不许伤她,不许凌。辱她,若让我知道有谁动了她,凌迟寸桀处死。”
裴炎泽抬头,眸中深含懂得,凝视萧辰,“殿下,你放心,末将懂得。”
当年,捕获紫瞳,并进献给萧辰的,就是这个裴炎泽。
五年前,是他第一次从军,第一次在萧辰帐下效力。他比萧辰年龄还小,见萧辰用兵如神,勇武惊人,年轻的裴炎泽万分敬仰。所以,当他在谢安世帐中俘获一个自称是谢安世侍妾的绝世美人,他第一想法就是献给殿下。
当时他就觉得,这样的绝世美人,只有殿下这样英武不凡的男子,才配享用。
但是遭到了殿下拒绝。后来,是因为紫瞳声称有重要军情禀报,才得以进入殿下帐中。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害得殿下横遭陷害,成了反贼。裴炎泽一直深怀愧疚。后来跟随杜将军,到吴越国去投奔萧辰,这三年与萧辰朝夕相处,说是主臣,却如手足,得到殿下很多关照和指点。
裴炎泽在心中是将萧辰当兄长一般尊敬,他知道那个女人在萧辰心中的特殊地位,所以誓死也不会让那女人伤及毫发。
一切布置妥当后,为了麻痹舒雅,萧辰仍旧每日攻城。就这样一日日等着杜将军。
宫城内,舒雅也在数着日子等父汗的援兵。
而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第四十一章 辰雅之战(5)
“皇后,皇后,左律王的援兵到了!”
两军作战,其实也是间谍战。萧辰有侦骑,舒雅当然也有侦骑。但是,萧辰的侦骑是他这三年刻意交结的江湖人士,而舒雅这几年控制朝政很得力,与江湖门派却素无接触。她的侦骑,都是从禁卫军里挑选出来的。
萧辰的侦骑干掉了舒雅的侦骑,使得舒雅在得到消息之前,杜放就已经全歼左律王兵马,冒充左律王,锣鼓喧天、烟尘四起地往牧京开来。
城楼上守卫的将领,想都没多想,就认定是左律王的援兵。立刻去报告舒雅。
舒雅站在城头,望着浩浩荡荡扬尘而来的大军,远远望去,不论是服色,旌旗,手中挥舞的马刀,还是那满头细小麻花辫的头式,都应当是大漠骑兵无疑。舒雅没有产生一丝怀疑,脸上扬起了许多日不见的喜色。
她一回身,雷厉风行地下令,“讨逆将军,你率领五千人马,从西北门去迎接左律王的援兵。”
“克晋将军,你专门对付萧辰,率领两万人从东南门杀出,进攻萧辰所在的中军。”
“振威将军,你带人去将牧河的桥梁毁去。萧辰若兵败,必从这里逃遁。”
“建武将军,你带一万人埋伏在牧河南岸的芦苇丛里。我记得听谁说过,萧辰水性很好,如果他涉过牧河,你就在那里截杀他。我给你禁卫军中武艺最高强的五千人,专门给我拦截萧辰。记住,务必生擒活捉。这个大反贼,毕竟是皇上亲兄弟,要等皇上回来亲自处理。”
话虽这样说,舒雅却知道,即使这一战能胜萧辰,即使萧羽兵败后能全身而退,他也不可能回来做皇帝了。
舒雅鼓动民众“为合法帝王萧羽而战”,都是政治说辞。实际上,一旦打败萧辰,她就会立刻把江山拱手让给父汗。
当然,如果萧辰胜了,萧羽同样回不来。回来就是废帝。
对于萧羽的这个绝境,舒雅比谁都清楚。
早在兰韶云死的时候,舒雅就抱定了与萧羽恩断义绝的决心。
“等皇上回来亲自处理。”云云,也只能欺骗目前还在拥护舒雅的卫国人了。
这样一番调兵遣将后,舒雅开始在几个重要城楼来回巡视,她要亲自坐镇打败那个男人。
她今日穿了铠甲,配了长剑,也是银盔银甲,只有披风是紫色的锦缎。城楼上,只见天后的紫色披风猎猎飞扬,淡淡的日光在银色头盔上映出一片清冽的寒光,映得那五官分明的绝美容颜,越发冷艳夺目,神情高贵傲慢,有着女王一般艳倾天下、光华四射的无匹气势。
但是,她很快惊恐地发现,去迎接左律王的军队,如同溃巢的蚁群般败退下来。而所谓的“援军”,很快吞没了讨逆将军的两千人,杀声震天地向城门这边涌过来。
那些人挥舞着大漠马刀,在阳光下搅动起一片白Lang般的寒光,像一道道壁立的潮头,带着凌厉凶猛的杀气接近城门。
而她就在这时看清楚了,他们不是父汗的兵马,他们是汉人。
她中计了!她又败给了那个男人,败得这样可笑,这样惨。
她一壁暴怒地喝令赶紧关城门,传令镇守此门的将军组织抵抗,一壁疯了一样从城楼往下跑。七个胡力郭紧紧跟在后面。她飞身骑上飒露紫,挥鞭狂抽,疾速地驰马欲往东南门去看那边的战况。才骑到半路,就被汹涌的人潮、鼎沸的声Lang堵住。
好几个她的心腹朝臣都跑来牵住她的马头苦劝,“皇后,东南门已经被萧辰攻破,敌军从那里一拥而入,不要再去那里了。”
她呆呆地勒马停在那里,脸色惨白,风吹动她鬓边的发丝,衬着那绝世美艳的眉目,眉目间的惨淡与绝望,几乎让所有臣下动容。
他们的天后,怕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了吧。
萧辰的檄文中有“来日必斩妖后之头”,只怕,如果真的斩她的头,需要如当年周公斩妲己一样,将妲己的脸蒙上,才下得了手。
呆立片刻后,舒雅调转马头,向宫城方向疾驰而去,路上又得到消息,西北门破了,南门破了,开阳门破了,建春门破了……
整个京城已经陷落。
舒雅知道,现在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趁乱逃跑。
进入宫城,虽然这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