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熹茗不经意对上她的眼睛,心里一颤,抽回眼神,理了理表情,又咬了口桂花糕。看她和刑勒碧戒备心虚的样子,李熹茗一定昨晚找过刑勒碧,告知了关于她的事情。
王淑晔轻笑道:“公主好兴致。八月闻桂香,可惜花期已过,这晚来的糕点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卫子夫一语不发,等她的话,果然,几口茶的时间她便开口:“李顺常初被册封,子夫你这个夫人也可要好好照顾她了。”
卫子夫抿嘴一笑。平阳身上有股零陵香的味道,这是太后寝宫常用的,她入宫时去了王太后那里。平阳在试探,其一是想知道卫子夫被重新册封后是不是还忠于她,其二是不希望因此卫子夫和李熹茗关系闹得生硬。
刑勒碧道:“公主这点大可宽心,后宫姐妹自然都是亲近的很”
“邢經娥心细如尘,想必比我更适合照顾各宫姐妹。”卫子夫这话有暗指,提醒着刑勒碧。
清凉殿虽言笑晏晏,但都怀着各自心思,没多久就散了平阳是想通过这个来了解些什么,是李熹茗或者是卫子夫。
在平阳离去后,几人也都各自准备回去。
因有心思,走的急没看路,卫子夫突感脚底咯到一块石头,重心稳不住,整个人倒向沐婉那边。
“娘娘小心!”两个声音一同响起,一个是沐婉,另一个是刑勒碧的婢女珠儿。虽是娇小柔弱的身子骨,但沐婉还是紧紧的拖住了卫子夫。
不料的是,撞上了旁经的刑勒碧,她可是跌的没防备,珠儿拽也没拽住,顺势倒在地上。珠儿惊得失色,连忙扶起刑勒碧,似又怕主子的责罚,把矛头转向沐婉。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沐婉脸上。
手叉着腰,无比狂傲。刑勒碧一旁看的乐呵,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珠儿见此更是放肆,大声吼道:“好大胆!娘娘岂是你能撞的,要是有个闪失……”
话未说完,卫子夫撸起衣袖径直走向她,抡起手臂抽过去,比打沐婉的巴掌还要响亮。惊得珠儿一时间呆滞。一个婢女竟敢在她面前如此,于情于理,都应该好好教训下,也给刑勒碧吃一记性。不给点下马威,只怕日后她更加得寸进尺。
卫子夫拿开沐婉捂着左脸的手,仔细瞧着,才一会时间,已经红晕明显,但也不见她半分眼泪,仍是倔强不屈的眼神。
她撇向珠儿,又一个巴掌轮过去,这是代沐婉打的。对刑勒碧的怒火这次被她点燃,越发怒火难消,道:“你个狗奴才,是不是从没把本宫放在眼里过!”声音不大,却足够冰冷。
她又挨了一记便明白激怒了卫子夫,吓得跪在她面前使劲磕着头:“卫夫人赎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那副欺软怕硬的贱样看的她扎眼,又扬起手准备落下一掌,却被刑勒碧抓住:“卫夫人消消气,奴婢的一时失言,何必认真?”
卫子夫仿佛听见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般,抽笑不止,刑勒碧有些害怕,抓着她的手心散开一层冷汗。狠狠甩开她的臂膀向前一推,倒在了珠儿的旁边。
“你——”
“奴婢不会说话是主子没教好!那主子不会说话呢?”
“你什么意思?”
看着刑勒碧用手指着她气的脸涨红的样子,她收起笑,厉声道:“上次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过去了,你的那些个勾当,本宫没兴趣所以不想追究。本宫讨厌没有眼力见的人,若把本宫逼急了,不管你有多大的家世,多硬的靠山,本宫都会叫你求生不得!邢經娥应该不会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罢?别忘了,证据还在本宫手里!”
此番的大动静招来了准备回殿的其他人。李熹茗走过来搀起刑勒碧,并没有多说话。两人也都该多少明白些,眼下时局,不要生事比较好。
王淑晔问着是怎么回事,卫子夫笑笑盯着刑勒碧,她脸惨白,淡淡回道:“身子不稳摔了一跤,不用大惊小怪,都围这作甚?”
卫子夫拉开在旁的秦芹:“姐姐那里是不是还有些药膏?”她凝眉,目光投向身后左脸红肿的沐婉,猜到了一些事情,叹了口气道:“还是有些没用完,一会我让人送过去。”
入夜时分,她将秦芹送来的药膏拿去给沐婉,执意要亲自帮她上药,她虽推脱但也拗不过卫子夫,只能乖乖任她摆弄。
“姐姐的家传药膏药效神奇,时常我有些擦伤的地方便会抹上,痊愈的很快。脸上的伤切莫小看,肿要是不及时消退,女儿家的怎么出去见人呢?”
归于平静(一)
今天的事情卫子夫怕她仍是心有余悸,半开玩笑的安慰她药棉轻轻扑在她脸上,力道很轻,但也招的她疼得眯眼。
“奴婢不怕丑。”她答得好像理所应当,卫子夫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刮了刮她的鼻头:“傻丫头,那你想不想嫁人啊!”
“奴婢没想过……”
听到此处,她不自觉放下为沐婉敷药的手,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有些不忍迎上心头。
沐婉只比她小一岁,这么多日子的朝夕相处,即便开始是有私心让她待在身边,现在也是当她妹妹般。她不仅聪慧机灵,善解人意,重要的是一心只为自己。但是女儿家始终是要出嫁的,卫子夫也没法只考虑自己让她在身边一辈子,最担心的是,时间越长自己就越离不开她。
“娘娘怎么了?”
被她唤过神来,卫子夫强扯出笑容,收拾着药罐:“药敷好了,最近多注意尽量别沾水……”
避开沐婉眼神,她有些哽咽,不愿被沐婉看穿她承认自己是黑心的,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而且不择手段,只是会尚有一丝理性拉扯着,罪恶感常常浮现,纠缠彷徨。
‘沐婉,原谅我的自私吧,至少现在,我需要你……’
“皇上驾到——”
守门的宫娥扯开嗓子喊得洪亮,刺激着卫子夫的神经。沐婉有些为难,附在她耳边道:“娘娘,奴婢这个模样还是先退下罢,若是皇上追问起来……”
若是追问起来牵扯到刑勒碧会掀开很多事情,卫子夫心里暗暗把她的话说完。点点头让她赶紧退下,随后马虎的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刚把药瓶塞入柜子里,刘彻迎门而入。
“朕就知道你还没睡。”
回身看他,一脸疲倦,发丝也有些凌乱。最近政事多,也真是难为他了。但想到妍儿满月酒那夜他和李熹茗共度的美景良宵,卫子夫就无法言笑对他。
闭目屏息,缓着团在心口的气,她不是深闺怨妇,不能对刘彻使小性子,凡事都要理性处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别人有机可趁。
吹灭了烛台的蜡火,屋里暗了大半边向床榻走去,刘彻的脚步声也紧随其后。
不料他从她身后拥住,她动作僵硬,呼吸也乱了。环住卫子夫腰的手炙热依旧,只是他抚摸了多少女人的肌肤,那双手攀至胸前,欲解开亵衣系带。
卫子夫推开,语气冷漠:“皇上明日上朝堂,早些休息罢。”
理了被褥给他腾了个地方,自己钻入靠里的一边。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让步,纵然她再能压下心结,也不可能对刘彻如初温柔相待,她自认没那个本领。
“你真的不打算理朕?”
“臣妾不敢,况且妍儿也要父皇哄着……”背对着他面着墙,闭了眼眸。说到妍儿,卫子夫能想象身后的刘彻是怎样的表情。感到他钻入被窝的动静,心里踏实了些,虽抗拒刘彻但不能招的他真的生气。
“不要疏远朕……说实话,朕有点开心,至少这次,你是真的吃醋了,而不是把朕推给别人……”
仍未答话,佯装熟睡。仅剩的一根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屋里漆黑一片,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异常。
‘身后的刘彻,你让我以后该如何对你,才能让我们彼此都放松些呢?’
……
武帝建元五年一年的日子很短,冬去春又来,现在又是冬天。妍儿已经一岁大,奶娘照看着,时常可以学一些简单的词语,在榻上爬来爬去,枯燥的生活有妍儿调剂是幸福的。好像一切都归于平静。
卫子夫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刑勒碧的没落,王淑晔和李熹茗的得宠,似乎都与她无关。
是啊,只有一件事尤挂心头,那就是他走了。
年初的那天,消息来的很突然。那时候她正在仪凤宫同王太后聊着妍儿的事情。刘舜便前来请安,说起了要回常山的事情。常山瘟疫已经得到控制,各方面的治安都恢复,他就动了要回封地的心思。
“可不打紧,非要那么急吗?再留些日子罢。”王太后挽留,卫子夫一旁察言观色,没有说话,心想他只怕去意已决,汉宫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层层试探,重重危机,怎能快活。
王太后也不是真心挽留,自己儿子的皇位尚未稳定,养只豺狼在身边不是雪上加霜吗,当初唤刘舜来汉宫躲避瘟疫想来也只是借此打探他的虚实,目的已达到,现在也该放手了。
“烦劳母后挂心了,真是儿臣不孝。只是常山那边不可无主,儿臣虽然回去但也能时常回宫看望母后。”刘舜的一片孝义言辞听着让人心软,王太后藉由这个台阶也装作不好推脱的模样,似有些为难的答应了。
“那可要记得常来看看。”王太后拍着刘舜的手背,又一遍的叮嘱道。刘舜没有看卫子夫一眼,只是眼底渗出的凉意却透到她的心里。
临别那天,刘彻和王太后亲自出城相送,那样大的场面卫子夫是没见着的,只靠在窗边,望着天际的白云。
你认为它没动,但是风儿阵阵,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它也随着慢慢飘远。有些东西,明明是自己不稀罕拥有的,却莫名的在失去的时候会闷在心口。
她在竹林旁说过,不愿看见他。刘舜做到了,从那里以后,在没有和卫子夫单独说过话。就连小玉的事情,卫子夫也没有告知刘舜。
云儿滑过的足迹托成一条长长的银线,没一会儿也消逝了踪迹。‘但愿我在你心里也这般,即使深刻,却转瞬而逝……’一杯空的酒杯对着天空,高举手臂,宽大的衣袖遮住眼前的视线,有些时候看不见要比看见更宽心。
归于平静(二)
看不见他在城门口强扯笑容给每个人作揖道别,看不见他在人群中寻找某人却失望的神情,看不见他最后一次回眸踏上马车的脚步,看不见他放下围帘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这样的心情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渐渐淡了,卫子夫现在只是每日带带妍儿,应和着偶尔来的刘彻。每次刘彻来时她的回避是两人之间疏远的主要原因。卫子夫想,若不是为了妍儿,他来的次数只怕更少。
“握机为陈,动则为贼。后贤审之,勿以为惑……夫乐杀人者,不得志于天下……”
“姐姐说什么呢?”
逗妍儿时卫子夫嘴里念叨出这句话,卫青疑惑看她,他也是难得来一次,对妍儿这个侄女喜爱的很,拿妍儿寻乐子都超过了姐弟俩谈心的时间。
卫子夫笑道:“随意翻兵书瞧见的。”
卫青问出的问题,卫子夫梗在心口,也不知怎么回答。不知从何时起,看兵书打发时间上是卫子夫时常有的事情。
刀光剑影,排兵布阵,攻城谋略,好像都可以看作宫里的写照,血腥模糊,让人颤栗“女儿家的看些什么兵书……”卫青口气老成的倒像是她母亲,但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猛拍了下脑袋,一脸兴喜的摇着卫子夫胳膊道:“对呀!我去翻翻那些兵书,说不定能帮到皇上!”
卫子夫卷起桌上放置的竹简在他额头狠狠敲了一记,他吃痛一叫,埋怨的看着她道:“姐姐你打我作甚!”
唤了奶娘把妍儿抱走,卫子夫关了门窗,想与卫青谈些话。
“你就是莽夫一个,平日只知道玩耍刀剑,怎找得心思念书了?如今还想帮皇上只怕闹了笑话去!”
“姐姐这话我不爱听,皇上最近烦恼重重,我再不济也该出份力。”
建元五年,如今是匈奴人最猖狂的时候,边境屡遭侵犯,派去和亲的南宫公主听闻在那里也饱受欺凌。
南宫是王太后的二女儿,刘彻的二姐,割舍这样一份亲情配给猖獗的匈奴人只求大汉百姓平安,但换来的却是更加肆虐的侵犯,这是对刘彻的一种奇耻大辱。
“皇上还好吗……”
“最近可不好了,三餐都不怎么进,我们劝也没用在我看来,除根的方法就是带领一支军队直捣匈奴人老窝,把南宫公主救出来,再不免得平阳公主……还,还有皇上挂心……”
说到平阳时卫青顿了顿,卫子夫狐疑的看着卫青慌忙躲避的眼神。
莫不是?……她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卫青对平阳的感觉一直很特别,在府里生活的时候他们就相对较卫子夫会亲密些,原本她认为只是姐姐对弟弟的好,但如今看来……
“说起平阳公主,倒想起曹侯爷最近身子好像越发不好,我也一直没时间去看看,她们夫妻情谊深,公主因此事也劳心伤神。你得了空就去平阳府一趟看望看望……”
她喝着杯里的茶,用余光观察卫青,卫青的沉默和悲伤的眼神是自然流露的。
卫子夫深深锁眉,不能舒展。如果卫青将这姐弟之情偏离了轨道,她该怎么办,是否应该在还没酿成后果之前斩断它?
还有她越来越害怕的,刘彻原先的按兵不动,会因为南宫公主的事情按捺不住,若卫青对平阳的感情是认真的,那他对抗击匈奴救南宫的事一定万分上心,刘彻挥军南下的那天他肯定要抢着打头阵。
傍晚时分,卫子夫再也无法宁神待在昭阳殿,还是决定去见刘彻。
经过紫房复道,看到桂宫的殿门,脚步却有些犹豫,心里一直酝酿着要怎么求刘彻才能让他放弃卫青,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借口。
守门的侍卫见是卫夫人,行了个礼让开去路。刚走进殿内,她看见的是刘彻扒在案桌上睡着的模样。贴身伺候的内侍看她走来正想张口高声通报,被她用噤声的手势压了下来。
案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竹简,拾起一看,都是臣子的奏折,关于匈奴一事有劝继续忍耐的,也有说一举起兵消灭的。
卫子夫看他一脸无措的神情,也不忍再提起卫青的事儿了。拿起搁置在旁边的大衣为他披上,转身走向那个内侍,小声道:“你们怎么照顾皇上的?天儿这么冷,快去把炉火燃旺点。”
他遵诺,卫子夫又拉住他道:“皇上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内侍为难的看了看皇上,一脸沉重:“只进了些点心,饭菜端上来也是不吃,奴才们怎么劝都不行,招的皇上发了怒,也都是不敢再说了……”
还真是像卫青说的那般,真是笨蛋,身体若是坏了还怎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