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的语气冰冷的很,根本听不出话里有什么关心的感觉。这让卫子夫很不是滋味儿,却也不想多问。
卫子夫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病症,竟弄的宫里的人都知晓。这几日后宫的妃嫔都过来看望,表示关心。
自那天以后,她警惕就没有松懈,事情一桩比一桩奇怪。当日把脉的也只有官医一人,既不是怀孕也不是滑胎,怎会被人传的沸沸扬扬呢?
就连不敏感的沐婉也留意到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十日后,真正的大事发生了,似乎前面所有的,都只是这件事的铺垫。
“什么?!巫蛊?”卫子夫再一次确认沐婉口中的话。
今日沐婉听见宣室殿的内侍得来的消息。皇上追查卫子夫得病一事,最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把目标定在了皇后的身上,搜查椒房殿后发现,楚服的房间里藏有巫蛊的布偶小人。
沐婉点点头:“现在太后和皇上,在宣室殿审问着皇后娘娘。楚服姑娘已经被押进了地牢,说是听候发落,不过,也一定难逃一死了……”
卫子夫摸了摸自己的服部,实在是难以相信。那天的确是突然的头晕,也听说过巫蛊之术,被施术者和此症状相似。
但是……
她猛地摇摇头:“不对!这事儿太离谱了!”而且那次刘彻在自己身边询问官医情况的举动,令她很在意。
巫蛊施术(二)
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巫蛊之术的罪名可是罪大无比,若是陈阿娇本是清白还牵连上此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想起当日含冤而死的刑勒碧,也是因为涉及到敏感的巫蛊罪名而被就地正法,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对于这样事件的草率定案,她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她抓起了一件外套穿上,让沐婉带些散碎的银子,两人一同前往地牢去看楚服。
“陈阿娇,楚服,若此事于你们无关,我定要保你们周全……”
她不会再让像刑勒碧那样惨案发生在别人身上,况且,这件事自己也已经被牵扯其中了……
上一次卫子夫和沐婉来过地牢,但和这次却不同。好歹上一回楚服被关的时候,周围吃穿所用都面面俱到。
而现在她所在的牢房,肮脏不堪,因地下的潮湿,周围蛇虫鼠蚁满地乱爬,吱呀吱呀的声音听的叫人鸡皮疙瘩一阵一阵。
沐婉递给了狱卒一大把银子,要他方便一下但那狱卒却强硬的推开:“娘娘,地牢重地,这人又是皇上下令要着重看管的犯人,没有皇上旨意,卑职断不感打开牢房!”
这个反映让卫子夫措手不及,看来,刘彻这次是铁了心要扳倒楚服和皇后。下了这样的死命令,足以证明他多在意这次的巫蛊事件。
“本宫只需要一会,你们大可在旁边看着,本宫就带了一个宫女,难道还能劫狱不成。听皇上话固然是好,但若得罪了本宫,看皇上将来还能如何保你们!做事情,最好灵活一点……”
卫子夫又把银子塞给了狱卒,他被卫子夫的厉声言语有些吓住,万分犹豫之下,无奈的掏出了钥匙:“还请娘娘快些。”
卫子夫她们进入牢房后,狱卒便锁起了门,坐在了一个可以观察到她们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
卫子夫看见了交膝坐在墙角的楚服,她从未看见楚服这样狼狈过。身上被鞭打的一道道血痕还在溢血,平日里梳的整齐的发髻也被抓的凌乱不已,不过,乱遭的发丝间还牢牢的插着一个银色步摇。
楚服听见卫子夫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夫人怎么有空过来?”
卫子夫对她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感觉非常窝火,她走到楚服面前,一把抓起她的衣领:“到底是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你是不知道,皇后正在被皇上她们审问,如果你做了就承认,没做就抵抗,现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摆给谁看?!”
卫子夫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那样生气,但就是心里好着急,好像如果不快点解决这件事情,她就会错过什么,或者说,会失去什么……
楚服惊于卫子夫认真的表情,她拧起眉,同样的目光迎上卫子夫:“我别无他求,只求你,帮皇后求情,不要让她和此事扯上关系……”
卫子夫颤抖的问道:“那,你就是承认,巫蛊的小人是你做的?”
楚服硬生生的点了点头卫子夫惊恐的站起来,挥起手臂使劲打了她一巴掌,这大力把楚服身子甩侧一旁。
“为什么!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为何你处处跟我做对!从前是,现在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该放下的你还是放不下吗?!巫蛊……真是可笑,你知道你这个愚蠢的举动会害死多少人吗!甚至连你一直庇护的皇后陈阿娇,都有可能是其中一个!!”
楚服没了面纱遮盖了面庞,挨了卫子夫一巴掌后,和那个长长的疤痕一起红肿起来。
她捂着脸,听过卫子夫的话后没有反驳,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仰天大笑了几声:“巫蛊……不是对你施术的……呵呵,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管怎样去改变,结果都是一样……这是为什么!!”
“不是对我?楚服……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要陷害你们?”
楚服看了看卫子夫,愣了好久。突然,她身子向卫子夫那边倾去,原以为她是要晕倒,却未想楚服的双手环住卫子夫腰身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是一个拥抱。
卫子夫身子惊的僵硬:“楚服?”
楚服轻轻搂住卫子夫,语气带着些哭意:“卫子夫,这次的事情,不能挽回了。我才发觉,自己以前错了好久好久,该恨的不是你,该怨的也不是你,可是发现的太晚了,甚至连巫蛊娃娃上名字都没有来得及写,就落得如此下场……”
“什么?没有来得及写?你不是写了我的名字吗?”卫子夫摇着楚服,急于确认这件事。
“要写,也不是写你……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都落入了一个人的陷阱里了……”
“到底是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卫子夫拽着楚服的双臂,对她这种模糊不清的话语,感到非常焦急。不知为什么,卫子夫留下了眼泪,她有种莫名的害怕。
“卫子夫,我求你最后一件事,让我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我有东西要亲手转交给他,求你了……”
楚服跪地。这是卫子夫第一次看见如此无助的楚服,带着眼泪的楚服,狼狈不堪的楚服。
“好……我答应你……”卫子夫点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从衣怀间掏出了一瓶青色的瓷瓶,颤抖放在楚服的手中:“这是鸩毒,必要时,自己喝下罢……”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楚服已经难逃一死,而且犯了巫蛊之罪被处的极刑,一个比一个残忍。鸩毒毒性强烈,死亡时间短,痛苦也断,若救不了楚服,这也是能送她舒服上路的法子。
楚服微怔,随即一笑,推开那个瓷瓶:“自从被皇后娘娘救起的那天后,楚服就答应过她,今后决不会自己了结生命,楚服一定会说到做到,即便是痛苦的极刑,楚服也能坚持到受刑结束为止。”
车裂之刑(一)
沐婉在旁已然动容,泣不成声卫子夫却是愣住了好半天,天下间竟会有如此潇洒不羁的奇女子,甚至连死,都也要惊天动地吗?……
卫子夫猛地下跪,跪倒在楚服的面前。这是卫子夫对她的第二次下跪,那次是道歉,这次,是对她的敬重和钦佩。
“我一定会让皇后来见你!”
诺言这东西,卫子夫本不相信。因为它太脆弱了,经不起风雨和考验。但是楚服却让卫子夫还可以相信这世间还有承诺可以坚持到最后。
楚服对陈阿娇的不离不弃,直到濒死还要守住当初的一句保证。这样的信仰,她怎能不跪拜于前!
狱卒在催促,卫子夫和沐婉只好离开牢房,最后一句话:“我一定会让陈阿娇来见你……”
最后一个回眸,越走越远,楚服的身影,消失在地牢的黑暗中……
沐婉接着很快打听到了宣室殿的消息。皇上暂时下令将陈阿娇幽禁在椒房殿,待此事全查清楚后在处置楚服和陈阿娇。
卫子夫知道时间不多,楚服在牢中的话就说明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即便是保不住楚服,也不能牵连上陈阿娇,至少,要守住楚服的心愿卫子夫午膳也没用,急急的赶去了椒房殿。
陈阿娇抬眼看到卫子夫的时候,很是诧异。但她不同于很久以前,不由分说的就开始乱骂卫子夫。
这次她耐心的听完了卫子夫所说的楚服在牢里的事情。卫子夫问道陈阿娇:“皇后娘娘,你可还记得楚服姑娘之前有什么怪的举动吗?在做巫蛊娃娃之前?”
在牢里的楚服,似乎不愿意说出她知道真相,至于为什么卫子夫一点也猜不到。如果楚服做巫蛊娃娃不是为了诅咒卫子夫,那么对象会是谁呢?
陈阿娇脸庞的轮廓明显的消瘦了一圈,她吃力的摇了摇头:“之前,我们都是和往常一样……要说楚服古怪的地方……就是,有一次,她换掉了椒房殿的香烛,虽然她没跟我说,但我还是发现了,因为是小事情所以也没多问……不过,这大概也不是重点吧……”
“换香烛?……”
卫子夫以为,楚服那样的女子,不是会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若换香烛是奇怪的举动,那么她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楚服在牢里一直念叨的那个人,始终没有透露姓名,是在保护那个人吗?还是隐瞒那个人的身份,是在保护陈阿娇?
“等等!娘娘,之前的香烛是不是一直由东宫送来的?”
陈阿娇点点头:“东宫的宫婢一直有送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
刚才的那一瞬间,卫子夫脑中滑过一丝不好的设想,若楚服不肯说出的那人是他,那么那些香烛会不会……
不过今日陈阿娇有着往日里没有淡然和从容,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喜欢吵闹的女子,现在看上去像是一个经历过许多人事的女人。
陈阿娇深深的叹口气:“不管怎样,这次要谢谢你,我的直觉,你这次是真心想帮我们……不过,楚服可能未必受冤枉,因为那时候,我的确是看到了楚服拿了一堆白布……真是抱歉,我没想到楚服会出那种傻事,竟然还是还是针对你,她命该如此,我也是……”
不……不是的!楚服在牢里并非是这样说的。卫子夫想告诉陈阿娇,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开,但她怕陈阿娇会觉察出什么端倪,于是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管怎样,楚服说并没有在巫蛊娃娃上写名字,就说明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娘娘,你和我去见楚服一面罢,她说,有东西一定要当面给你……”
陈阿娇听卫子夫说完这番话,不受控制的开始抽泣:“我没想到事已至此,连母亲都不肯帮着楚服,但你还肯帮我们……”
她准备下跪,却被卫子夫一把接住:“娘娘严重了,之前救沐婉的时候,楚服姑娘也帮我查到了沐婉的所在,这次,就当是我在还人情。”
卫子夫自始至终都没有讨厌过陈阿娇,她的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比这浮华虚假的宫廷要干净的太多,连自己,也是比不上的。
“娘娘,娘娘!不好了!”椒房殿的宫婢急匆匆的跑进来对着陈阿娇道:“皇上已经下旨,一个时辰后在城门口用车裂之刑,处决楚服姑娘!”
陈阿娇听完她说的话后,脚下一软,几乎要晕倒,卫子夫连忙扶住:“娘娘,振作点。”
为何!为何会这般匆忙?要于今日处决楚服,是怕将来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好交差吗?
陈阿娇强撑住自己的意识:“我不能倒下,我要去见楚服,哪怕是最后一面……”
卫子夫含泪咬着牙点了点头,刚准备扶着陈阿娇出椒房殿的时候,殿门外突然冲进来一帮侍卫,各个手持兵器,把椒房殿从里到外生生围住。
一个首兵抓着佩剑,对卫子夫和陈阿娇更行一礼道:“皇后娘娘,皇上下旨,从现在开始您不得出椒房殿半步。”
“好大的胆子!!若本宫偏要呢!!”陈阿娇撑着晃晃悠悠的身子,走向那个首兵。
首兵立刻拔出长剑对着陈阿娇:“若皇后硬闯,卑职只能依照皇上的命令,出椒房殿者,杀无赦!”
卫子夫心里冷笑,因为知道陈阿娇的后位岌岌可危,所以才有这样大的气势罢。
卫子夫拦住陈阿娇想要继续向前冲的步伐,对着首兵道:“皇上的旨意,可没说本宫我也要被关椒房殿,那么,本宫要出去!”
首兵顿了顿,方道:“那是自然,卫夫人可以出去。”
陈阿娇拉住卫子夫,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相信你,也求求你,一定要救出楚服,她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车裂之刑(二)
卫子夫反握住陈阿娇的手,发现是那么的冰凉:“阿娇放心,我卫子夫一定做到……”
这一刻陈阿娇面对卫子夫且哭了并无尊卑之分,像是两人又重新认识了对方一般。似乎很久很久,卫子夫都无法再次确认自己的心意,这样疯狂的举动,是为了成全谁人?……
但她拎起裙角,独身飞奔出椒房殿的时候,她明白,面对陈阿娇和楚服的深深羁绊,她无法无动于衷……
风在撕咬着耳朵,这样寒冷的冬天里,周围的空气都是刺骨的。从椒房殿到城门口,不是一小段距离。卫子夫的身子本就柔弱,快步跑着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但迎着风的脚步没有丝毫减慢。
城门那边,有一个宁愿死在极刑下,也不愿背弃对陈阿娇的承若的女人。面对那样信仰,卫子夫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疯狂的奔驰中,让她一点点清醒,也更加笃定了去救楚服的信念。
至少,她不愿看到羁绊如此至深的两人,阴阳相隔。
城门口喧嚣不已,卫子夫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面色惨白。她努力的吞咽着口水,瑟瑟的滑过干燥的喉咙眼前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到,高高的处刑台下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他们在指指点点,有的摇头,有的在嘲笑,像是再看一个将要表演的杂耍般。
向前一步,守门的士兵横下长矛,阻拦住她的去路:“刑场重地,娘娘留步!”
卫子夫毫不畏惧,手抓着长矛的尖锐:“本宫一定要去,若要阻止,先杀了本宫!”
攥紧长矛的手掌溢出血来,顺着手腕蜿蜒而下。腥艳,刺眼。
侍卫吓得赶紧缩回了长矛,喊着请来官医诊治,卫子夫却挥袖而去,带着仅存的体力跑向邢台。
她艰难的拨开人群,发髻上的珠钗也随着拥挤而松落,吧嗒掉在地上,被人们沾染泥泞的鞋底生生的踩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