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吃着兔肉,王妩突然想起她最爱的成都双流兔头,麻辣鲜香,肉质细嫩,每每都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才能买到,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怅然。
也不知这个时代有没有花椒辣酱。
赵云见她吃一口就住了手,还以为她嫌这兔肉淡而无味,便又取了块腌肉干出来递给她。
王妩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当然是吃新鲜的,那风干的有什么好?”淡是淡了点,不过胜在肉质细软,她对吃的宽容性一向很大,一块肉下去,又暖又香,肚子里有了东西,心里方才升起的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似乎也少了许多。
“快趁热吃,吃完了正好下一块。”王妩指了指赵云手里那剩下的兔肉,一面又伸头去看正烤着的那块。
赵云释然一笑,也不再推辞,咬了一口兔肉,慢慢咽下。
“营未筑而离营,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惊了。待回到幽州,再去向主公请罪。”赵云的笑容随着咽下去的兔肉一起敛了起来,语气中掩不住的懊恼,满眼歉意。
受惊?正拎起第二块兔肉准备吹凉了往嘴里扔的王妩显然第一反应是某个同音的不雅词语,虽然她马上反应过来了,嘴角还是没忍住抽搐了下。
赵云见她面色古怪,以为她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在他看来,若非心里恼怒之极,王妩又何必赠鞭于张燕,作为警告?
要说出口的话停在了嘴边,但赵云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黑山张燕,人称飞燕将军,号有数十万之众,藏于太行山脉深处。虽初时是应黄巾而起事,但其行事为人却光明磊落,不欺流民,颇有侠义风范。此人若能归于主公所用,定能成为一大臂助。”
在刚才那番较量冲突之后,还想为公孙瓒招揽张燕,又点明了张燕和黄巾军的关系,赵云料定了王妩要生气。
但他担心此事若是不事先和王妩说好,小女儿回到家里向父亲一抱怨路上受了欺负,照公孙瓒激烈冲动又好面子的性子,即使以后容下了张燕,也未必能心无芥蒂。
“你这是担心我回去向父亲告状,才把这次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听出赵云绕了半天的言下之意,王妩撇撇嘴,暗中翻了个白眼,“和袁绍定下胜负只是昨天的事,今天张燕就已经知道了,单凭这位飞燕将军的消息如此灵通,于父亲而言,也是可用之人。”
笑话!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又没被张燕怎么地,即使她被张燕来势汹汹,令她“受惊”,可之后她赠鞭为警,看张燕当时僵硬的神色,也算找回了场子,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回去告状这种杀手锏,别说王妩现在对公孙瓒防备多于亲近,没什么父女情深的感觉,就算真是自己亲爹妈,她也是自从上了小学起,就再也没拿出来用过了。
更何况,眼下公孙瓒的实力越强大,她就越安全。别说张燕只是应黄巾军起兵,就算他就是当初抓她的黄巾军,她也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去做这样的傻事。
赵云没料到她竟非但一点也不生气,还非常赞成他的提议,一时之间,他想了满腹的安抚之辞,和劝慰之言都没了用武之地,不由呆了一下,找不到什么话来接,有些呆滞地又把下一块兔肉递到了王妩面前。
“我吃饱了。”王妩没忍住噗嗤一笑,眼波一转,又佯怒瞪了他一眼。先是张燕之前说惊吓了她,现在又是赵云,她看上去就这么容易“受惊”么?
眼角的余光正好瞥到赵云背上的暗红,王妩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心大小,约两指宽的小木盒来,递给赵云:“这是上次刘备那里拿的伤药,药效还算不错,等下叫范成给你抹上。”上次是战后心绪不宁才要躲在他帐中,这次总不能再由她来上药了吧。
更何况,这伤药乃是轻薄的膏状,需用手指涂抹,再用手掌揉开。这男女有别,赵云的身材再养眼,王妩表现得再无所谓,骨子里却还是传承了优良的民族保守观念,最多也就是带着欣赏感叹的眼光多看两眼,真要叫她上手,她肯定要比这些中了箭的兔子逃得快。
“伤药?”赵云的眉头也拧了起来,目光灼灼,看向王妩紧张起来,“你伤在何处?”
王妩脸色一僵,这下是真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脸色微红:“我见到刘备时,策马跑了整整三天,你说我伤在何处!”
策马三天,别说自幼养在闺中的女子,就算是皮糙肉厚的军中粗汉,怕是大腿内侧也要发红泛青了。
赵云猛然反应过来,顿时尴尬万分,连忙收回落在王妩身上的目光。
想起自己大腿内侧正在结痂的伤处,王妩吼过赵云,脸上却是更红了几分。王妩掩饰拿起水囊喝了一通:“那个……我累了,将军也早些吃完,早些休息。”
不等赵云回答,她将那木盒放在赵云身侧。
夜色中,几缕挽脱的长发轻轻飘散。
☆、第二十三章
马车是陈匡着人安排的,本就是为了避免王妩夜间和士兵一样要睡在营帐中的考虑,想得很周到。
离地二尺,隔开了地上的湿气,又备了许多御寒的冬衣,既可作为白日衣裳,又可于晚间盖在身上,厚重的车帘一放下来,便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只要在马车四周多燃几个火堆,天气渐暖,足可以保证夜里睡觉不会感觉到冷。
王妩又睡了大半个白天,其实一点也不累。她睁着眼睛躺在车厢里,听着帐外一拨又一拨的兵士换哨,马蹄声,脚步声,以及偶尔的金刃相击之声,一点睡意也没有。
自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似乎每一次都是累极了之后方才入睡。往往睡过了头,真正到了晚上,却又清醒得很,倒像是身体在适应时差一样。现在想来,似乎也就是在信都城里等赵云消息的那几天,作息正常,睡眠充足。
不觉又想到这势不可挡的乱世,想到自己今后的安身之处,脑海中那分不清是史实记载还是影视改编的片段不断交替,或文字或影像,或清晰或模糊的印象,来往不绝,令王妩不由烦躁起来。
她侧了下身子,悄悄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月亮不知何时被远处的高山掩住,满天的星斗却是灿亮起来。细碎的星光铺洒,仿佛是为世间万物披上了一件朦朦胧胧的轻纱。将露未露,要遮不遮,就连左近跳动的火光都多了一层说不出的静谧。
火堆旁边,一人坐于石上。
白袍上的灰尘在这黯淡朦胧的星光中已然看不清楚,只能见挺拔清俊的身影,银枪横于身前,敛尽锋芒,只余一派温和安宁。那一双可担天地的肩膀,如山如屏,好像挡尽了所有泛着寒意的夜风清露。
仿佛一股清泉注入心里,将疯草似猛长的杂乱念头慢慢压了下去。王妩唇角不自觉地轻轻勾起,脸上露出笑容的同时,身体也莫名的放松下来。
她轻轻放下车帘,又躺了回去。
管他生死存亡,天下三分,单靠她现在这样凭空乱想,总想不出朵花来。好在头一个遇上的是赵云,现在,也有赵云守在外面。
王妩阖上眼,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唇角眉梢,犹自挂着那抹她不自知的笑意。
一夜好梦。虽然王妩醒来就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梦到了什么,但梦里的好心情却是让她醒来时忽略了在马车里睡了一夜,全身筋骨的隐隐僵硬。
掀开车帘,天色初明,尚未大亮。兵士们已经早起忙碌起来,昨夜的肉已经全部吃完,早上的时间宝贵,不能再去行猎,早饭就只能动用每人戴在身上的干粮打发,尽快吃完了收拾营地,动身赶路。
石头还是那块石头,虽然没有在石头上见到赵云,王妩也不觉诧异。人总要休息,晚间的哨卫本就是两百人分批轮守,她可不想赵云一个人守上一夜。
为将之道,身先士卒可以,以身作则可以。但若是凡事一力全抗,要么是这个将军在军中全无威信,指挥不动部将,要么则是此人不能全心信任自己的部将能担稳这一份责任。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王妩舒展了下筋骨,又想起梦中的欢快来,哼着不成调的早安小曲,跳下马车,往溪水边去洗漱。
沉淀了一夜的溪水冰凉彻骨,激得王妩忍不住抖了一下。
“怎么不用热水?”
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王妩将漱口的溪水吐掉,站起身来,拍了拍被溪水沁得冰凉的额头,不及回答,回头先习惯性地问好:“早啊。”
晨光初霁,少女细碎的额发被水打湿,散乱地贴在额头上,就连眼睫和鼻尖,也泛着湿漉漉的水光,仿佛一枚才从水里摘出来的菱角,鲜嫩欲滴,咬一口,脆爽清香。
早知道赵云不会对这样的问好有什么反应,但是在看到赵云一刹那失神时,王妩还是心情极好地格格笑起来。
“冷水提神。”
王妩可没想法要和一千多年前的古人解释冷水洗脸有利于提高人体抗寒能力,可预防感冒,只随口一句提神糊弄了过去。
赵云也不深究,点点头将手中提着的热水放下,递了袋干粮给她。
王妩昨晚吃得肉很敦实,并不太饿,匆匆啃了两口干粮,就在赵云的目光中跳上马车。
接下去的几天,他们逢山行猎,补充食物补给,日出而行,日落扎营,倒是一直顺顺利利的。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严纲率领公孙瓒的左路军正在从信都一路往幽州打,路上沦为盗匪的流民虽然不少,但赵云一行两百人,人强马壮,手里又都拿着刀兵利刃,加上经过张燕一事,赵云有心整顿一下队伍里层次不齐的兵士水准,人数虽少,却步伐有力,军容齐整,普通的流民见了,躲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来主动招惹。
就算是偶尔有那么一两小股不要命的盗匪要来抢马抢物,也被白马义从几个来回挑了出去,赵云就连上场都轮不到。
反倒是王妩,一天比一天难过。
倒不是别的,只是,距离她上一次洗澡,已经好几天了!
她自问不算是个有洁癖的人,以前背包徒步遇到条件不好的地方,不洗也就不洗了,没什么不能凑活的。但现在这天数,未免也太长了!再不洗澡,她觉得自己一定会长出虱子来!
但是她又不能和同行的兵士一样,脱了衣服在溪水里扑腾两下就能解决问题。先不说会不会遇上人围观的问题,光是想到早上那沁凉入骨的水,她就能生生先抖上一抖。
洗澡和洗脸可不一样。
在公孙瓒的营地里的时候,好歹也有个单独的小帐给她,远远地和其他人隔离开来,就连送热水给她,也是按照人均一份的配给,所以她才能放心地洗!
而现在如果她提出来,也不是不能办到,但是要所有的兵士先替她烧完了水,再一起远远离开……那岂不是要宣告所有人,她王妩要洗澡了么?光想一想,王妩就觉得尴尬,她虽然不是什么保守派的老古董,但也没有把自己要洗澡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的习惯。
所以,王妩只能忍着,忍着一件曲裾长衣从出发到现在一直就没有从身上脱下来过,忍着衣服上的灰尘污渍一天比一天多,忍着身上爬满虱子的噩梦,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这一天,又到了日落时分,赵云选了一个山坡的高处扎营。在山坡上居高临下,视野极好,又有一处背风的山坳,仿若一圈天生的城墙。晚上只要有人在拗口守夜,四周的一切尽可看在眼里,可省整整一半夜间巡哨的人力。
又有山泉自石上飞落,汇于一个不算太大的水潭里,清澈的水中,还能清晰地看见一尾尾悠哉闲游的肥鱼,不但有水,连食物都有了。
王妩看到那个山坳的位置,也是眼睛一亮。因为这个位于山坳最深处的水潭外面,还有一圈密密匝匝的近水灌木!
这些四季常青的灌木由于常年浸透了水,长得格外茂盛,深绿色的枝蔓上翠色鲜活,点点水珠,仿佛缀在翡翠上的珍珠,在斜阳下熠熠生辉。而现在在王妩眼里,就算是真的翡翠珍珠,也没这灌木可爱!
两天前路过县城的时候,赵云派人进城买了一些盐,因此,这晚的烤鱼微咸,令几日不曾沾过滋味的舌尖都活络了起来,吃得众人都是眉飞色舞,分外高兴。
吃了鱼,安排了夜里的巡哨位置,赵云才在王妩马车不远处坐下,就又想起前几天遇到张燕的事来。
冀州境内权力更替,山匪频繁,更有不少黄巾从青州流窜到此活动。此地地势极好,易守难攻,又依山傍水,食水不缺,若是附近也有山匪散兵,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扎营之所。
山坳内外都有兵士在扎营前搜过一遍,而那水源附近,却因为水潭相隔,似乎还没有人去那里看过。若是那水潭后面有什么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山道小路……
想到这一点,赵云不放心地站起来,从火堆里拿了一根木枝充作照明火把,一手执枪,向水潭那里走去。
夜临大地,今夜无月。
茂盛的灌木在黑夜中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黑影,好像埋伏暗处的伏兵,随时等着给予过路的大军致命的一击。
赵云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绷紧,银枪慢慢提起,放轻了脚步。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从灌木丛后传了出来,好像是什么东西拍过水面,在有规律的沥沥水声中听来,格外刺耳。
果然有人!
赵云目色一凛,压低了火把,手中的银枪悄无声息地探了出去,穿过灌木,将繁茂的枝蔓拨开一线。
无星无月无光,灌木丛后一片黑暗,只能凭着飞溅的泉水声判断水潭的位置。而除了泉水声,水潭边上,依稀还有极轻极轻的低语声!
低低的呢喃,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听口气,却似乎是在抱怨责怪,而声音……赵云皱了皱眉,耳熟得很!
“谁在那里?”赵云有些不敢置信,喝问才出口,手腕一用力,银枪“哗啦”一下带倒一片灌木,他跨进一步,举起了火把。
水潭边,原本背对着他,盈盈而立的少女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来。
由于转身太急,乌黑的长发在她身后甩出一个曼妙的弧度,洋洋洒洒飞旋到脖子的一侧,盖住了一整个肩膀,却又将另一侧雪白又圆润的肩头尽数露了出来。
眼睛被突然的光亮照得睁不开来,王妩不由举起一只手臂挡住眼,胸前那一片贴合在少女未长成的身体上的绯红布料因为这一个动作有些歪斜,又露出一片雪白的腹脐,稚气又妩媚。
纤细的手臂上还沾着点点水珠,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发出莹润又夺目的光泽。赵云紧握着枪的手不知怎的一松,银枪自手里滑落,跌到地上,“当啷”一声巨响。
王妩像是被这声巨响惊到,立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