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王妩才总算喘过一口气来,抬头问那女子:“你说什么?”
这么一打岔,那女子一股气势已泄,颓然垂下剑,也学王妩的样子倚在树干上,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问你究竟是想救我还是要害我!疾驰三百里的人竟如此没用!”
“疾驰三百里跑的是马,又不是我。”没想到一年前的事情居然还有人提起……王妩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和她计较,“你我是敌是友,全取决于你和程昱程仲德是何关系……”
王妩这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子立刻“呸”了一声,因为疾奔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混于那些女乐之中,只为求程先生车马庇护,怎会和……”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突然收声,脸上却是更红了。
“那些女乐?”王妩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脸红,她倒是听出了那女子话中的其他意思,“你是说,那些女子本就是和程昱一行?”
那女子神色几变,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眉头一凝,长剑自身侧挥舞了一下:“不必多言,我说过脱身之后就放你回去,自不会食言,你走罢。”
女子眉长入鬓,美目凛然,手执长剑,英姿飒爽。而王妩却嗤地一笑:“你以为你走得出这片林子?”
见女子色变,她慢慢站直身子,眉峰微扬,慢慢道出了自己此举的用意:“我想知道张燕为何会将程昱绑来幽州,但程昱多谋,这其中的缘由,光听他说,我却是不敢全信。你既然有胆子劫持我,想来也不会是没有见识的柔弱女子,又和程昱同行,不如你来告诉我?”
看到那女子眉峰一动,张了张口,似要说话,王妩又笑着摇头,续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救你脱身,又和你一同相处这许久,够程昱开口前先好好想想的了。”
她笑得狡黠,那女子却是陡然明白过来,王妩之前喝退兵士,并非是胆小惜命,被她吓得失措,而正是要让程昱看出来她的刻意相救。
受人以恩,必当相报,只要程昱“觉得”她为了报恩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王妩,那他之后的所言所行,就不可能偏离事实太远,以免被当场拆穿。
因此,其实她说与不说,其实毫无分别。而若是她真如王妩所言走不出这片林子,那等于是白白被王妩利用,演了一出戏给程昱看而已。
想到这里,那女子不由怒起,长眉斜挑,长剑又举了起来。
“等等等等……”王妩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横一竖立在身前,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尽管对方未必看得懂,“我又没说不让你走。这样,程昱于你有同行庇护之德,他的事我不问,你答我几个其他的问题,答完了,我保证你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
被人用剑指着,王妩还能和对方谈条件,所谓有恃无恐,仗势欺人,莫过于此。
那女子的脸色一僵,目光在王妩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神色犹疑,似在沉思王妩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王妩也不催她,只露出了一个乖巧之极的笑容,仿佛邻家天真的小妹得了一颗糖,正略带羞涩地笑着向人道谢。
那女子的决定仍是做得极快,片刻之后,长剑垂下,昂首凛然道:“好,你问。”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第一女配出场!
【剧透君悄悄说一句,这姑娘的出身是后文一个重大的伏笔!作者菌挺喜欢这姑娘的性子,所以,最后的良人就不着落在小赵身上拉仇恨啦~
张燕是黑山贼,山匪出身,送礼也只能送出这么个水准来了~
男人送阿妩,女人送渣爹,本来是两头示好,做人情,可惜这下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哇哈哈~
不过,那个抢剑又抢镜的妹纸,乃不知道小赵将军马上会追来么……
关于更新:连着一个月的出差终于结束了,作者在天南地北码字发文的生活也终于结束了,办公室从来木有这么可爱过~为欢庆回归故土,除这周末照常更新外,本文下周起更新频率加快,一周五更,做五休二,双休有更就是加更啦~
感谢各位亲的支持!
最后,感谢就给你负分有种来咬我扔了一个地雷,鞠躬~【话说亲这ID令我虎躯一震——
☆、第二十六章
王妩捉狭一笑;偏了偏头;挺直了背脊披风一扬;学男子的样子拱手为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女子一愣,竟似微微失神。默然片刻,竟怆然一笑,神色黯然:“离家破门;沦落于此,姓名提来只会辱没了父兄母亲;你这第一个问题就叫人不好答。”
王妩本来只是见她一副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样子,想要挑个最最普通简单的问题来捉弄她一下而已;却没想到反倒直打七寸;一直果敢决断不让须眉的女子竟被这如此简单的一问问得怅然认输。
王妩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见她如此,反而觉得歉疚起来:“算了算了,不好答就别答了,你准备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就是了。”
那女子没料到王妩前一刻还咄咄逼人,下一刻就这么容易松口,惊诧瞬时冲淡了脸上的悲戚之色。
王妩不由被她脸上纠结缤纷的神色逗乐,原本就是不忿被人动不动就用剑指着的一时斗气之心,也就散了大半。
而这一来一回之间,那女子一直凛然坚毅的神色却也温和下来,还笑了一笑:“及笄之年,母亲为我取字云姜。”
不言姓名,只说小字,倒也不能说没回答王妩的问题。
“你请放心,”那叫做云姜的女子由己及人,一语点破王妩心中所想,“我不想见到白马将军,也不想再见程昱先生,我既非姓袁,也非姓曹,更不姓张……”她突然顿了一下,转首望向北面,目光悠远,飘忽于那遥远又虚空之地,嘴角却不禁微微上扬,牵出一丝暖如春风的笑容,“我只是路过这里……我要去辽东,去找一个人……”
“心上人么?”王妩脱口而出,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一个女子孤身离家,在乱世中去那遥远又极寒的辽东,几经周折,还能有这样畅想舒朗的笑容,除了梦幻般的爱情,王妩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但对于这样的爱情,王妩却不看好,甚至怀疑她会不会得到应有的回应。
两地相隔,若是两厢情愿,为何男子不来相就?云姜虽有些武艺,但在这个世道,难道不是男子行走于世更容易,更安全么?堂堂正正地提亲,甚至偷偷摸摸地私奔,好歹也是两人厮守,像这样一个女子孤身远行,形单影只,若是那男人真的在意,又怎会放心?
被王妩说准了,一直风姿英武的云姜红了脸颊,微微垂头,但回答却是坚定又清晰:“他胆略过人,信义无双,实乃真豪杰。”
只要心里喜欢,相隔千里,只身相寻,不管结果如何,哪怕将来后悔又如何?至少她曾全力去喜欢,去追寻,这样的后悔,总好过因为什么都没做过而后悔。
王妩了然一笑,什么都没说,也没问那个人叫什么,现在在辽东是什么身份,微微蹙眉寻思起要如何瞒着公孙瓒,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辽东去。
情难自已只片刻,云姜便又恢复了那坚毅英朗的模样。手里的长剑忽又向王妩举了起来,只是这次没什么敌意,反而带了几分玩笑:“你若想帮我,只需脱了衣服就好。”
王妩脸色一僵:“脱衣服?”
云姜嗯了一声,长长的眉梢却在看到王妩的脸色时高高扬起,闲闲晃了晃长剑,示意她快点动手,解释得言简意赅:“脱衣服,和我换。”
王妩和云姜身材相仿,对换衣服,由她将追兵引开,确实是个让云姜脱身的好办法。
“快点。”长剑又晃了晃。
“我若不脱呢?”王妩骤然冷下脸色,双手往背后一负:“你可会直接杀了我,再剥了我的衣裳?”
“你!你出尔反尔!”王妩之前说要送她一程,显然是无意再留难,云姜没想到她竟如此反复,又突然改口。见王妩一副吃定了她下不了手杀人的样子,她不由气得脸色发白。长剑在手又怎样,她确实下不了手。更何况,王妩还帮她从坞堡里逃出来……
王妩淡然一笑,上前两步,扯下披风,挂到她举着剑的手臂上:“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愿意,不是因为这把剑。当然,若你想试试生死相逼,我也会乖乖听话。”
她愿意帮这为爱率性执着的女子北去辽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在山林荒野里被一把剑指着脱衣服!当然,若是生死攸关,她当然也不会太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气节。
只是,彼此之间的善意不再!
云姜看着眼前少女的脸,眉若早春柳色,唇似菱角初采。年轻稚嫩的脸庞上,笑容云淡风轻,一双眼眸漆黑明澈,清楚映出她自己惊怒交加,又有些不解无措的眉眼。
握剑的手的缓缓垂下,云姜不发一言,当先解开了自己的曲裾。
束腰被解下的时候,王妩也解开了身上短袍的系带。云姜看了她一眼,回腕将长剑斜插到地上,三下两下扯松了围在身上曲裾。
王妩眉梢一挑,反手也飞快地脱下短袍。
一时间,方才词锋相对,气势相较的两人又拼上了脱衣服的速度。
但曲裾只一件,而王妩除了上衣短袍,还有一条裤子要脱,自然肯定比云姜脱得慢,眼见着云姜的曲裾就抛到了她的面前,她一时情急,连忙先把短袍塞了过去。
两人俱是手忙脚乱,王妩固然是裤子脱了一半,一只腿还在裤筒里。而云姜也不比她好多少,她之前为了跑起来方便而剑割衣裙,曲裾的下摆破裂,碎布勾勾挂挂,不知怎的,就和王妩挂在她手臂上披风的系绳缠到了一起。她这一抛,就连着那披风一同抛了出去,手里就只剩下了一件过腰三寸的短袍。
风过山林,枝摇叶摆,簌簌作响,在无裆的中裤上吹出一层又一层的褶皱,清新透凉。
两人都愣了一下,王妩率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云姜抿了几下唇,强自趁着一脸严肃,却在片刻之后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山林中,一连串清脆明朗的笑声骤然打破单调的过林风声,张扬而任性,欢畅不已。
云姜笑着伸手,在王妩肘下托了一把,让她稳住身形,将另一条腿从裤筒里提出来,又解开缠在一起的曲裾披风。
“好了,你还是先穿衣服吧,”王妩将曲裾扯了过来,把裤子塞过去,眼神一边往云姜身下扫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透心凉。”
云姜脸上一红,啐了她一口,却突然瞥到了王妩穿的中裤,正要穿裤子的动作不由一顿:“这是……”
王妩的中裤是寻人特制的,裤腿连裆。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就好比是原本穿在了外面的短褐裤子,用了中衣的面料,被她穿在了里面。
原本只是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穿衣习惯,却独在此时,让王妩笑得得意万分。
这两人从斗气到斗嘴,再到斗衣,好在这片山林早被公孙瓒化为禁地,前面又是绝路,寥无人烟。不会有人看到这两个清丽女子发丝飞扬,在山石之间衣衫不整,却还不忘吹眉瞪眼,时怒时笑的怪异模样。
终于换好了衣服,云姜将长剑悬在腰间,再看王妩时,突然轻叹一声。
王妩正在和破了下摆的曲裾作斗争,听到她这一声叹,不由诧异地抬起头:“去见心上人了怎么还叹气?”莫不是,云姜自己也不看好这段千里相随的情感?
云姜的神色倏然复杂起来,微微低头,轻轻咬住嘴唇,旋即很快又复抬起头,接过王妩手里正正反反折了几道的腰封束带,按着绕上来的曲裾一角,稳稳束在一起。
曲裾下摆虽被剑划开,但王妩就当它时开衩的旗袍,反正下面的裤子穿得好好的,倒也没什么不自在。
云姜心事重重地最后替她扯了扯前襟,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有那个放在心上的人了么?”
心上人么?王妩怔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她纵马驰骋,草原黄沙时情形来。
“果然……”云姜目光一闪,又咬住唇。女子若是心有所属,眉宇间自有神采,一颦一笑,都含着说不出的期盼憧憬。这种神采,王妩能从她身上看出来,她自然也能从王妩身上看出来。
“程先生以白璧十双,玉带五条,黄金百镒,女乐十人为献,向你父亲请结姻好于曹氏长子。”
不知云姜对她方才不经意间露出的向往神情有所误解,她突然改变主意将程昱此行的意图说出来,却是令王妩的瞳孔骤然收缩,再无暇顾及想其他的事。
她亲见了程昱几次挖墙脚,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对象却是变成了自己。
云姜不知道自己将这事告诉王妩会有什么结果,会不会反而害了热心庇护自己的程昱,亦或是会不会改变眼前这个聪慧胆大的少女的命运。
她只知道,王妩那欣然飞扬的神采下,定是怀着和她一样的期盼旖旎,然而程昱前来结姻,她若是此时不说,若是公孙瓒点了头,那王妩眼中璀璨如朝阳的光彩无疑会被生生摔得粉碎!她正是憧憬双宿双栖的时候,此心相同,又怎么忍心一言不发地就转身离开?
见王妩久不说话,云姜心里难过起来,扪心自问,若是现在叫她另嫁他人,她宁可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去:“你若现在不回去,直接寻他……”
哪知话说一半,突然听到王妩身后的林木中传来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云姜目色一凛,一扫脸上的忧色,立刻撤了长剑在手,厉喝一声:“来者何人?”
王妩应声回头。
一袭白衣,缓缓从树后行出。
夕阳西下,斑驳的霞光透过才抽出青嫩色的枝叶缝隙,在白袍银枪上投下一段段赤金色的光圈,恍若一副归自修罗疆场的金红战甲,厉烈激昂,悍勇刚毅,血色淋漓。
“他是一个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万众瞩目之中救我于危难,护我出绝境。”
这本是一段赚人眼泪的台词,但王妩现在却觉得它极为贴切。
可能是初初醒来时,那第一眼白袍银枪的出场太过戏剧化,真就像是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即使是最俗套的英雄救美,也叫人刻骨铭心。也可能是疆场下,银枪后的那温润的笑容太过温柔,那独闯敌营,孤胆破阵的气势又太过大胆,一张一弛,叫人心摇神曳。亦有可能是草原上那舞枪纵马的生活太过快意,叫人不知不觉,甘之如饴。
这个被她一直视作历史书册影像里最牢靠,最可信的乱世英雄,就是此时真真正正和她面对面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纵使其中有过些许算计,有过些许作秀,王妩在这一刻突然真的有些脸红,但和赵云相对的目光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