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翼看他奶娘喜极而泣,泪湿满襟,那因艳容娇躯发热多时的脑子终是清醒了半分,扯着他奶娘的衣袖,半晌叹了口气,道,“以后少不得您教她做人了,我父母双亡,也就您这一个老家人还能为着我着想了。”
林婆子听了更是大哭,跪下道,“是老婆子的不是,没先前拦了她出门。”
林盛翼听了哑然,自知是他的放纵,让家里谁也管不得洛娘,才出了这台祸事。
**
狄禹祥晚上回来,洗过双手,亲手上香,烧纸祭拜过祖先,撤下供桌,把供果放到放牌位的案台后,萧玉珠才说了今日萧洛娘的事。
当是没有看见她夫君乍然冷下来的脸,萧玉珠依旧不紧不慢地道,“那林家婆子我看着像是个清醒人,如若一家人没糊涂到底,改日怕是会登门送贴造访。”
狄禹祥没吭声,抱过桂花送来的长南,逗弄了儿子两下。
长南一天没见到他,一见到他就咧开了嘴,张着长个了一个小白点牙的嘴,往他的脸上啃来……
被儿子啃了一脸的口水,狄禹祥那冷脸这才好瞧了一点。
“若是送了贴子来,我差人来叫你?”萧玉珠道。
狄禹祥摇头,“无须,这两天我会在家。”
见她看他,应是在担心是不是会误了他外边的事,他笑了笑,“那林大人如若还长着脑子,我看明日就会送贴子过来,我把外边的事暂且推一推,没什么要紧的,回头让狄丁去替我告个罪就好。”
“嗯。”萧玉珠点了下头,没问他此事他打算如何处理。
隔日,狄轼狄小七也从来狄丁那也知道了昨天府里发生后,听到萧玉珠一字不语把人逼出府门才说出一句话的事,狄轼听了严肃点头,决定把此事写信回去告知族里,让族长往族里通布此事,狄小七听了则是咋舌不已,看着他堂叔跳着脚大叫,“我就告诉过你,祥堂婶是得罪不得的罢!你瞧瞧,你瞧瞧,叔,你说我敢不敢惹她?”
“没叫你惹,”见他跳上跳下像个毛猴子一样没规矩,狄轼一巴掌拍了过去,拍蔫了他,甚是严肃地道,“是叫你尊她敬她,族叔早告诉过你,她不是我们这几辈人里娶来的那种媳妇,她是娶来生振我狄家规矩家威的,懂不懂,浑小子?”
说罢,又大力抽了他几脑袋,直到狄小七抱着头求饶道“知道了”,这才松了手。
通过这事,狄小七越发觉得他这个堂婶惹不得,狄轼却觉这事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前面从他们出行前族长与族老对他与小七的叮嘱,他还道只因她是狄家这几辈里嫁进来的人里其娘家身份是最高的,现下看来,很多事怕是在后头。
他们仅来半年,禹祥堂弟就已带他和小七把城门守卫的关系打通,码头那边也有了熟路,运货来的船只更是不用说,其中一个船队的主家就是禹鑫堂弟岳家的人,从淮南的货源到走船,再到通城关,他们皆盘出了一条顺线过来,省却了中间环节的过多损耗,现在他们的布店与酒铺已有盈利,不用再等来年开春才能等到好光景。
他们狄家宗族增叔这一支,也真是了不得,如族公多年前为宗族卜的那支卦一样,他们家是他们族里这几代出现的生门。
**
初二早上天本还阴沉的,但上午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见得是好天,风也不大,萧玉珠就搬了椅子去院中做针线活,由得了大郎教长南走路。
长南已能走上几步,就是冬天穿得多,走路的时候就像个立不稳的棕子摇摇晃晃,看得一旁的萧玉珠眼皮直跳,生怕他跌倒。
长南不知其母对他的担心,这天走着突然摔倒了也不哭,反倒呵呵直笑,直当这地也跟他闹着玩。
狄禹祥也是个初为人父的,年纪本也不大,儿子跌倒了也不扶,蹲在儿子身边教唆他不可能做到的事,“长南长南,自个儿站起来,爹爹背你出去打酒喝。”
听得萧玉珠在旁直摇头,只是她夫君这种不正经的话她听得耳边都起厚茧了,便连那句说他的“休得胡言”也懒于出口了,任由他们父子胡闹。
这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各自做事玩闹,但快到午时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敲到三下的时候,桂花从厨房里出来,看了那抱起了小公子的大公子一眼。
“开罢,来的要是男客,让他在门口等一会。”狄禹祥猜拜贴也该到了,抱着儿子坐到了妻子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绣着鞋面上的青竹。
桂花打开门,来的确是男客,是林府来过一次的管家。
桂花接了拜贴进来,狄禹祥打开一看,也没叫那家人进来,只让桂花回了话,“回了那家人,道我下午有空,在家候着林大人。”
“是。”
桂花前去回了话,说罢就掩上了虚掩着大半边,没有全打开的门。
“倒也快。”门关上后,萧玉珠的手扯过长长的青丝,穿过布面,缝了严紧一针,又加紧力道扯了扯,嘴里淡淡地道。
“呵。”狄禹祥轻笑了一声,眉眼之间却是冷的。
、第59章
用过午膳,萧玉珠看父子俩在院子里嬉戏了一番;就带着长南回了卧屋;哄他午睡。
午时,狄轼带了狄小七过来,萧玉珠留了他们的饭,吃过后;两人去外面转了一圈;又运了一车的柴火回来垒在墙面。
等妻子带着孩子进了屋;狄禹祥与刚把柴火垒好的狄轼说了话;“堂兄,你带小七回去。”
“这……”狄轼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狄家现在在京中人单力薄;要是有点事;隔着距离,到时叫人过来也不能及时赶到,所以狄轼听了狄丁说的话就赶了过来,原本也没想帮上什么大忙,但添把手还是可行的。
知道那林府的人要来,可现在狄禹祥让他们回去,狄轼有些犹豫不决。
他都不敢说什么,站一边的狄小七还小他们一辈,更不敢说什么了,见得他亲堂叔嗑嗑巴巴在跟祥堂叔说着话,他摸到一边,拿起柴刀专心专意地劈起了柴火。
“禹祥,你看,要不我带小七在家里边上转转,到时候要是有事,也好招呼一声?”狄轼擦了擦手道。
狄禹祥心知他是想帮忙,但这不是乡下庄子里出了事,双方叫上各家氏族里壮汉先打上一架再说,他笑着摇了头,“无事,林大人是为官之人,是个讲道理的。”
狄轼嘿嘿一笑,“话是这么说……”
说归这样说,但有些事,拳头可比嘴皮子管用多了。
他咧嘴一笑,狄禹祥就知他在想什么,他失笑着摇了下头,与狄轼温和道,“这是天子眼底下的京城,不兴打架斗殴之事,带着小七回罢,看着店铺,林家的事我会处理。”
“得,”狄轼想了想,也知道他们这些书生办事跟他们这些粗人不同,见狄禹祥又开了口,也知道他这在可能不好,还误事,“知道了,有事你让狄丁来店里通报一下,我到时候骑马过来。”
“回去。”狄禹祥点了头。
狄轼回头吆喝了狄小七一声,狄禹祥送了他们到门口。
送走两人,狄禹祥坐在堂屋看了没几页的书,就有人敲了门。
狄丁上午回来后又出去送了一趟信回来就没出去了,是他去开的门,一会他就来了堂屋报,“林府的林大人来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放下书,起身往院子走去,对候在正对面厨房那边的喜婆和桂花淡道,“来客人了,先端两盏清茶上来。”
婆子丫环应了吩咐,背一转,皆钻进了厨房。
林盛翼在门口见到了迎他的狄禹祥,他听过狄禹祥的名,却还没真亲眼见过他,只知他与南方来的书生交好,家中境况一般,他父亲是清派之人,他时不时接挤住在庙里的那几个穷书生一些米粮衣物,还与他们称兄道弟,在南方那群穷书生里有点名声,听风声说他还与他上峰有点因长者而起的交情,娶的是淮南萧家府里的嫡长孙女,与他林盛翼的妻子身出同门。
这是林盛翼没见人之前所知的,等真见到狄禹祥本人,见那五官俊美的青年身着素雅的青衫,嘴边含着薄笑不紧不慢地走来,尤如从那仙山中刚刚出世踏进红尘的玉面君子,他不由得眼一缩,心里想及了那天见萧家姑娘,隔着的屏风后那萧四小姐隐约跟他提起的洛娘见过他的话,而洛娘,确也是亲口跟他问过有没有见过她这姐夫。
林盛翼之前还当是洛娘为与他说起一些他感兴趣的话,就提起了与他同是书生,且认识的人中还有他上峰的狄禹祥,可现在真看到本人,那些被埋在含糊意识里的猜臆破土而出,从模糊变成了半清晰。
“林大人……”在林盛翼往他打量之时,狄禹祥先行朝他拱了手。
“呃,狄兄……”林盛翼迟疑了一下,喊了他为狄兄。
“不敢当。”狄禹祥朝他拱拱手,没开口让他叫他的名,更没说让他叫他的字,宽袖一甩,请了他进门,“请。”
“多谢。”林盛翼朝他拱了下手。
狄禹祥微微一笑,迎了他往院中茶桌那边走。
林盛翼漫不经心地往那处堂屋一看,见果然如奶娘所说,堂面甚小,只摆得下两张桌子。
这处院子,一眼望去就见了底,这通子巷听说是京中那种极低品的小芝麻官所住之地,看这狭窄的住处,倒也名符其实。
“林大人,请。”狄禹祥请了他入座。
“狄兄。”林盛翼拱了下手,刚坐下,婆子就送来了清茶,他接过揭开杯盖,茶香溢出,他不由赞道了一声,“好茶。”
“林大人盛赞。”狄禹祥也坐在了蒲凳上,一入了冬,妻子就给凳面套上了厚厚的布垫,坐上松软轻柔。
这家中,除了闻仲言和另一位他意欲结拜的兄弟,还没接待过别的外姓客人,林盛翼之妻在他狄家闹上那么一出,倒成了他的座上客了。
“老爷……”这时,林家的管家让下人把两担礼物已抬进了院中,对林盛翼躬身喊了一句,又朝狄禹祥打了个揖,“狄公子……”
“狄兄,”林盛翼就此向狄禹祥拱了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来你也是知道我是来为拙荆赔罪来的了。”
“林大人有礼,”狄禹祥颔了下首,“请喝茶。”
林盛翼见他不接话,只得先抿了一口茶,尔后抬头看向他,“你看……”
狄禹祥笑笑不语,转头朝堂屋正上面供奉的天地祖先看了一眼,回来正色与林盛翼道,“不瞒林大人说,如若只是拙内与贵夫人之间犯了口角之事,不必林大人亲自上门,我自会派人上府与大人道一声无碍,只是这辱及宗族规矩的事,区区万万不敢说这事无碍之话,还得回禀淮安主族,得了族长的亲言才能与林兄回话。”
“我听家人说,狄夫人也是说了以后凡你狄家狄姓门府,不喜我夫人上门的话,不知这话是不是狄夫人所言?”林盛翼见他话说得这般重,不由挑了挑眉,他自也不是在官场白混的,一介举人他还没放在眼里。
“是拙内所言。”狄禹祥淡然颔首。
“狄兄觉得此言,还不够洛娘记心?”林盛翼面露不舍,“洛娘年纪小不懂事,不知规矩误闯入门看望姐姐,狄兄可否看在烙娘与你夫人为同门姐妹,且对她真情实意的面上,原谅她年少不懂事的这一次?”
林盛翼自认已拉□份跟狄禹祥致歉,见狄禹祥这时朝得他看来,忙又补道,“我已令她闭门思过,等罚足了她日子,就令她上门过来与狄兄狄夫人道歉。”
狄禹祥听到这话,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地翘起了嘴角……
见他面略嘲讽,且不松口,林盛翼眉头一皱,忍下了心头的气,道,“我今日来是诚心跟狄兄解决此事的,狄兄应也知晓了我的诚意,如若不喜洛娘登门,这一辈子,我就不让她登狄家的门就是。”
话至此,林盛翼已认为依他的身份而言,他与狄禹祥这番低声下气的话已够给狄家脸面,哪想狄禹祥脸色淡然,分明就是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脸不禁阴沉了下来。
“狄兄的意思是?”林盛翼看着狄禹祥,见他不说话,就朝他拱手扬声发了问,逼他表态。
“林大人?永叔?何事?何不与老夫也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拿个主意……”不知何时,闻仲言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那不知何时打开的门,站在离他们仅十步之远的门边,看着他们笑意吟吟地发问。
“大人……”林盛翼听到声音猛回头,见到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拱身弯腰,“下官见过大人。”
“林大人多礼了。”闻仲言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
“闻大人……”狄禹祥也起了身,朝闻仲言一拱手。
对他,闻仲言自是亲近了许多,叫着他的字就踏步而来,不等他请就择席而坐,坐在了站着的狄禹祥身边,“永叔啊,可有好些个日子你没请我过来喝茶了。”
狄禹祥浅笑,“确有一段时日了,大人忙,晚生不敢上门打扰相邀。”
“我听我夫人说,你那小娘子还送过几次茶叶点心给她?”
“区区小物,不成敬意,是玉珠对闻夫人的一点小心意。”狄禹祥微笑回之。
“坐啊,你们都坐,坐着说话,好好的站着干嘛?”见他们都站着,闻仲言招了手,让他们都坐下。
“永叔啊,”一等他们坐下,闻仲言开口跟狄禹祥熟络地抱怨了起来,“你也叫你小娘子别只记得她婶娘,也叫她给我这叔送点家里的吃物,我看前次她熬的天麻鸡就好得很呐,大夫说我这种有了年纪有风湿的人,吃这个专去风湿,你就让她给我送次这个,别光只惦记着她婶娘。”
狄禹祥还真没想他说出这话来,不管是真是假,当自点头应道,“晚生记着了,改日就叫她做了着上门去。”
“改日?”闻仲言抚须挑眉。
“明日。”狄禹祥忙改口。
闻仲言这才满意地点了头,转头朝林盛翼看去,见他大冷天的头上冒了汗,不由奇道,“林大人,怎么了?这天不热啊?”
林盛翼苦笑,自知自己这次是凶多吉少。
刚刚一番话,闻仲言就表明了,他与这一家亲如一家。
、第60章
萧洛娘不请自来冲撞了狄家规矩之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狄禹祥知道此事就他妻子而言却是关系重大。
如若此事不了了之,那些已知狄家门风的街坊邻居怎么看;这事传回族里,这种冲了宗族的门面的事;她放过自家娘家的妹妹,族里人会怎么看她,
这事;自狄禹祥一知情,就没打算小办;所以,哪怕会被人认为他与闻仲言亲近得很;他也请了他来。
他原本请闻仲言来,其中确有让林盛翼忌惮之意,但闻仲言如此力撑他,狄禹祥心中也有些讶然。
他没料闻仲言会明确表态,须知在官场里,含糊其辞,两面皆不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