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琏挥舞着马鞭从金撒帐穿行而过,不意外的见到了侧阏氏郭莺的身影。
他下马笑道:“我以为所有人都去前方迎接新阏氏去了。”
郭莺打着手帘挡住刺目的阳光,轻笑着:“我也正准备过去,错过了这场盛会多可惜。”抬头正巧见到对方汗津津的脸颊,摇了摇头,掏出汗巾上前一步仔细替他擦拭着,“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还去驯马,被大君知道了又会说你不顾大局,跟没人教导的小马驹一样。”
才十二岁的少年依偎着她道:“阏氏你就是我的姆妈。”
郭莺轻轻拍他一下:“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说。我是大君的妻子,怎么可以做你的姆妈。”
“可我是你一手带大的,你比我的母亲更像母亲。”
郭莺摸了摸他稚嫩的脸颊:“我真希望有你这样的孩子。”
帕琏打趣道:“那你让哥哥赐给你一个小世子。”
郭莺笑意微敛,搀着他的臂弯往人群中而去:“如果我生不出小世子,那么帕琏你愿意一直把我当作你唯一的姆妈么?”
少年迸定的笑道:“你一直都是。”
郭莺领着他一路走到人们的最前面,遥遥的望着不远处扬起的灰尘:“帕琏,以后我将不再是你哥哥唯一的阏氏了。苍蒙的领地上将引来真正的女主人,她将是大君唯一的齐娜。”
帕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郭莺可以从那马蹄轰鸣中听到她即将悲苦的命运,可帕琏他却只看到自己的哥哥、苍蒙的大君,正骑着那匹火红的汗血宝马飞驰在最前方,他的身后是长龙般的华贵的大雁送亲队伍,最大的那辆车架顶上飘荡着大雁朝的腥红旌旗,那么的艳丽,红得像是被草原人的血给侵染过一样。
他贴着郭莺,握紧了马鞭,喃喃地道:“姆妈别怕,我会保护你!”
洁白的哈达,热情的苍蒙人,醇香的奶茶。
三年前的顾尚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踏入草原的一日,她更加没有想过这片生机的土地上的人们也会有欢欣鼓舞迎接她的一日。
那一年的怨恨、绝望还有破釜沉舟都在斩华冰冷的注视下灰飞烟灭。她的爱恨在血剑下流淌,汇集成泪河,流向不可追忆的往昔。
三年后,曾经恨不得扒她皮抽她筋的苍蒙人似乎早就忘记了那一场血的洗礼,用着最真诚的笑脸迎接她,迎接当初差点手刃他们大君的女刺客。
这像是一场讽刺!
“欢迎来到苍蒙!”轲华凝视着沉默不语的女子。
顾尚锦收回目光,淡淡地应声:“谢谢。”
“我以为你会张开双臂迎接你的子民们。要知道,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永远的家了。”
顾尚锦轻笑道:“就算嫁到了苍蒙,本宫依然是大雁的安国公主。”
轲华停下脚步,在欢声笑语中凝重地道:“尚锦,我不喜欢别人反驳我。”
顾尚锦笑得更加愉快:“反驳你的是大雁朝的公主。苍蒙的大君,你敢在大雁朝的帝王面前大声呵斥他,说‘苍蒙的王不容许任何人质疑他的决定’吗?”
轲华的手紧紧的按在腰刀上,手背上青筋狰狞着。不远处的贵族中已经有人发现了不妥,停止了虚假的嘻闹声,望向了这边。
顾尚锦却一点也不害怕,或者说她本身就没有害怕这种情绪:“怎么,你想让三年前的那一幕重演一次?想要当着苍蒙子民的面再一次折断我的双臂,锁了我的咽喉,逼着我五体投地地表示臣服?”
她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不意外的看到最中央的方向跑来一名华服女子。那满头的珍珠玛瑙几乎要闪伤了她的眼,刺激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不知道这一次,大君还需不需要用我的血肉来向另外一名女子证明你的忠贞和坦诚?”
顾尚锦面向他,似乎想要对方看清楚自己如今真正的模样。
多年前,斩华心目中的顾尚锦是嚣张的、洒脱的、不可一世的,虽然稚嫩,却是一团耀眼的光辉,照亮了他阴霾的心空。如今,她已经褪去了青涩的模样,那双剑眉被侍女修剪成了柳叶的,温顺柔和。星眸不再有华彩流淌,里面蕴含的情绪就像是不停奔腾的流水,远看平静无波,近看才发现河底有着一条随时爆发的水龙,只要一颗小小的石头就可以激起她的怒吼,会张牙舞爪的从河床飞腾而起,将世人淹没。
这样的她,那么凛然不可侵犯。
轲华忽地大笑起来,他猛地展开手臂拥住了她,在一片惊呼声中,握着顾尚锦的后脑,准确无误的吻住了她的唇瓣。
不足三丈之外的郭莺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她身后的民众瞬间爆发出尖锐的口哨声、畅笑声,那些鼓声更加的密集更加的浑厚,那牛角的呜呜声直接传达到了天际,就连列队的骏马也加入了欢庆的行列,引起长颈大啸着。
男子炙热的气息喷洒在白滑的脸颊上,他的齿间夹带着草原特有的清香,蛮横的舌头在她的唇内横冲直撞,抱紧她的双臂比这几日赶路中的任何一次都要坚牢,让她挣扎不开半分半毫。
顾尚锦气极,只觉得自己是被一头狼王侵犯。对方的无礼、对方的强霸、对方的势在必得都让她冒出无数的滔天火焰。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烧死他。
他还在大笑,那种喜悦由内至外的散发着,胸腔的震动传递到了顾尚锦的身上,与她的颤抖相依相偎,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
“我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我只需要让天下的人明白,你顾尚锦属于我方归云轲华!”
无耻之徒!
“公主,公主……”
顾尚锦惊醒:“什么?”
“公主,郭氏求见。”
“郭氏?”
青霜附耳道:“大君的侧阏氏郭氏。”见顾尚锦依然怔怔的,青霜忍不住抱怨,“这苍蒙人真正无礼,大君就罢了,连一个侧妃也不懂得礼节。第一次见到公主居然连行礼都忘记了。现在您才入帐,她就急不可耐的来打扰您的休息……”
顾尚锦挥了挥手:“让她进来。”
她记得那名女子。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起,少年时期的顾尚锦与轲华的关系几乎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郭莺却认不出顾尚锦,郭莺是第一次见到大雁朝的公主。
那么的艳丽,如开屏的孔雀一般被众人众星拱月的围绕着。她那高傲的神态,那白皙的面容,妖娆的身姿都深深的刻入了郭莺的眼帘。
在大君亲自向大雁朝提出和亲的条约起,郭莺就无数次的幻想过大雁的美人会是何种模样。听说汉人女子婉约动人,一举一动如蒲柳如娇花,能够勾引世间所有的汉子为她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们异常的柔弱,必须攀附着自己的汉子才能存活;她们更善于巧言令色,只字片语就能够引发武士之间的血腥争斗;她们中更有狐媚妖女,常年盘踞在汉人皇帝的后宫中,挑起是非,引起内战,更有甚者能够引发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汉人女子实在太可怕,相比坚苦如高岭之花的草原人,她们更像地狱里生长的荆棘花。
原本,郭莺以为大君之所以提出和亲是为了苍蒙长久的安定,不止她一人,甚至于四大家族也是这般想当然。可是,就在方才,就在那迎亲仪式上,大君的举动打破了所有人的看法。
那紧紧的拥抱,那肆无忌惮的亲吻,那霸气十足的宣誓对方所有权的做法,已经向苍蒙的所有人诏告着:轲华在短短三日之内就已经被大雁公主俘虏,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郭莺一时之间只觉得天都暗了。
成亲这些年来,郭莺第一次察觉大君将要从她的身边离开,他的怀抱里将不再有自己的身影,他的温存和宽容将全然奉送给另外一个女子。
她非常的惧怕,恐惧地在烈日下也全身发冷。
她只能呆呆的看着自己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抱着别的女子在众人的欢呼下走向宫帐,离她越来越远……
不!
郭莺挺起了胸膛。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是草原上开得最娇艳的花朵,她不愿也不会输给大雁的狐媚子。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明白,要征服草原上的汉子只凭借着坚强是不够的,他们更需要女子的温柔;同样,要打败草原上的女子只凭借着出色的家族和自身的才干也是不够的,还必须强大的自信、勇敢无畏的争胜的决心!
从今日起,草原上最矫健的骏马要向大雁最狡猾的狐狸宣战!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写着写着就睡着了OML~~
早上醒来赶紧补上QAQ
、第五章
顾尚锦一直觉得这位郭氏是相当聪明的女子。她非常懂得利用时机,在人最困难的时候雪中送炭,从而得到更大的回报。
轲华,是她最明智的一次投入,从而让她成为了苍蒙最美丽的女子。
现在,这位美丽的女子伫立在顾尚锦的面前,不吭不卑,倨傲且骄傲的宣布:“为了苍蒙的繁荣,请公主与我一起为了大君的子嗣而努力。”
她居然将大雁的安国公主与苍蒙一介贵族的女儿相提并论,并且能够将两女共侍一夫说得如此的冠冕堂皇,这让顾尚锦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
顾尚锦由着侍女们捧下头上沉重的金冠,根本懒得反驳,只唤了一声:“吴大人。”
“是!”吴越立在屏风外,应了声,随即给这位‘难得糊涂’的公主翻译道:“这位伟大的、有着圣洁光辉的侧阏氏要求公主成为苍蒙的生育工具,与她一起为苍蒙的大君生儿育女,今年生一位小世子,明年再生一位小小世子,后年再继续生小小小世子。年年生世子,岁岁抱孩子,此生无穷尽也。”
刚刚译完,已经有侍女忍不住轻笑出声。
顾尚锦隔空往那屏风瞥了一眼,青霜立即正色道:“吴大人,请慎言。”
那头,郭莺打量着顾尚锦的神色,继续道:“我听说你们汉人有句俗语‘嫁鸡随鸡’,既然公主将要成为我们苍蒙的阏氏,那么就请你遵守我们苍蒙的传统。在我们苍蒙,不管是不是阏氏,都只能轮流侍奉大君,以求雨露均沾,为大君更快更多的诞下继承人。不管以后是我先生下小世子,还是公主给大君填一个孩子,他们都有可能成为苍蒙未来的君王。
我将以格帕欠天神的名义用性命保护我们的孩子,也请公主以你们大雁神明的名义不伤害我们任何一个孩子,保护他们健康的长大。”
顾尚锦瘪瘪嘴,伸长了双臂,让侍女们逐个将腕间的手镯摘了下来。足金的雕凤镯子在卸妆台上一字排开,几乎将人的脸都给染上了金沙,更是将那一双懒洋洋的眸子衬托得晶晶亮亮。
她沉着不出声,吴越低头继续译道:“侧阏氏说,公主您要‘入乡随俗’,既然嫁到了苍蒙,那您就是全苍蒙的妻子。不管苍蒙的大君是谁,您都要一如既往的全心全意的伺候对方,这样才能够维持您的恩宠长盛不衰。当然,作为侧阏氏,她也会遵守祖制,为苍蒙的大君奉上她全部的忠诚和贞洁,生下一窝的小世子,塞满大君的帐篷。”
顾尚锦笑道:“吴大人,本宫终于知晓你为何能够在相互碾压的官场里得到太子的青睐了。你这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嘴,真正是损人不利己啊。”
吴越抹了抹额头的汗,干笑道:“公主,您就别消遣微臣了!您明明懂得也说得苍蒙话,何苦要下官再给您译一遍?既然要译了,下官总不能干巴巴的陈述对方的话,那样显得太肤浅,没有用心琢磨对方话里面深刻的意图,也显得下官这译史当得不称职啊。”
“那你说说,什么叫做‘全苍蒙的妻子’。”
吴越弓了弓身,正色道:“公主您一定忘了,不止这苍蒙,甚至于是这整个郯其大草原上的所有大大小小的部落,一旦当朝的君王死去,他的妻儿都会被新的君王纳入后宫,成为新君的嫔妃和孩子。对于草原上的蛮子来说,女人就只抵得上一头羊,再尊贵的女子也换不到一匹汗血宝马。”
“所以?”
“所以,不管这位侧阏氏为什么要来见你,她到底想要跟您表明什么,您全都不用放在心上。”因为她也就只有一头羊的价值而已。
“喀嚓”的脆响,象牙玉梳被顾尚锦掰成了两半。
青霜与燕支吓得猛地一跳,跪倒道:“公主喜怒,您别气坏了身子。”两名贴身侍女一跪,整个帐篷内的所有侍女们俱都跪了下来,独独留下不明所以的郭莺金鸡独立般的矗立其中。
顾尚锦缓缓站起,绕到郭莺的面前,一瞬不瞬的盯视着这一张无辜的脸。
“在我们大雁的朝堂上,君是君,臣是臣。在后宫,正宫娘娘是皇帝唯一的妻子,其他的嫔妃都是妾,是臣子。在大雁的礼制中,任何小臣和妾室不得无理取闹,持宠而娇侮辱大臣和正宫娘娘,否则,罪级斩首示众。
同理,在你们苍蒙,本宫即将是正宫阏氏,而你只是一介侧妃,是妾,是臣子。作为臣子,是无法与君并驾齐驱混为一谈的。苍蒙的朝政是大君方归云轲华来决断,可方归云轲华的后帷则是由本宫说了算。
本宫可以容忍妾室献媚、容忍妾室耍奸,甚至本宫能够容忍你用尽一切方法爬上他的床榻,从而获得他的宠爱。不过,就算你是苍蒙大君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伤害半分的女子,也不要妄想凭借他的宠幸而来挑衅、甚至是蔑视本宫的尊严和地位。
因为得罪本宫的后果,你一个小女子是远远承受不了的。”
她挥了挥手,“吴大人,你一字一句丝毫不差的说给她听。”
“是。”
郭莺几乎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听完了这一段话,眼角含泪地道:“公主,你是想要我们苍蒙灭绝在你一个人的手上吗?你是想要我的大君绝子绝孙吗?听闻你们大雁的女子心如蛇蝎,原本我还以为是谣传,今日一见……”哭着哭着,她以闪电之势冲出了宫帐,在吴越的惊呼中跑向了大君的帐篷。
青霜急吼:“公主,我们上当了!”
顾尚锦冷笑一声:“急什么。就如吴大人所说的,在草原上一个女子的价值就是一头母羊。你觉得轲华会听从一头羊的哭诉而来找本宫的麻烦?”
“可是……外面那些贵族和子民会如何看待公主?”
顾尚锦再一次的坐在了梳妆台前:“他们怎么看待本宫一点都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知道一点,本宫是两国边界交战的牺牲品。在两国还虚假的维持着和平假象之时,他们就算有多大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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