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她方才想的不是这些,欧阳克也不说穿,只笑嘻嘻的盯着她看,还连连点头。他这样子,程灵素反倒有些说不下去了,又在他肩上一拍,正想叫他想法子让门外的金兵散去,突然门外喧闹起来。
欧阳克脸色一变:“我出去看看。”
“等等。”程灵素拾起地上刺满了银针的木棍和那年轻人晕过去时摔落地上的弓弩,递给欧阳克。
欧阳克展眉一笑,将木棍接在手中,而那弓弩却还是留在程灵素手里:“这你自己留着。”转身用木棍挑开门帘,再往地上一拄,纵身掠出门外。
身后的门帘还未来得及落下,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娇声怒叱,紧接着两件明晃晃的暗器扑面飞来。欧阳克手中木棍在身前划了半个圆弧,手腕一震,内力到处,木棍上的银针分别向着瞬间就到眼前的暗器及暗器飞来的方向根根激射而出,叮叮数声,两只银梭和几根银针一起跌到地上。
锋锐的梭尖冷光森然,在斜照的日光下晶莹华彩,映着客店门外横七竖八倒着的金兵尸体,欧阳克目光微凝,只见不远处刀光灿然,剩余的数十名金兵将四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白衣人围在当中。白衣人背光面向着他,看不清面貌身形。
只一眨眼间,银针射到,其中两人举起手里弯月般的银梭团团而舞,护住身前,而另两人的银梭方才已经向欧阳克掷出,此时空着手,无从抵挡,双双中针,从马上跌了下来。
欧阳克身形如电,不等那些金兵反应,腾身而起,左足足尖在最外沿的一个金兵肩上一踏,借力又拔高向前丈许,随即木棍探出,又在另一人肩头一点,两个起落间,已然掠到那四人身侧,犹如一只从天而降的巨鸟,足尖落地的一瞬,木棍倒转,横着一挡。
这时那两名坠马的白衣人才落到地上,被他木棍一挡,一沉一拨之间,坠下的力道顿时消减。
“公子师父!”两名骑在马上的白衣人此时看清了欧阳克的面貌,欢叫着从马上跃下,一人一边,攀住了欧阳克的左膀右臂。
“哎……等等等……轻点……”欧阳克率先的反应便是唯恐自己右臂的断骨被碰上,侧了身子一让,用木棍封在身前。
“公子师父受了伤么?”那两名白衣人攀了个空,还要上前,见欧阳克行动不便,左边那个率先嘟了嘴,右边那个也瞪起了一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痴娇媚然。
“好了好了,”欧阳克撤回木棍,温然轻言,“一人一个,先去把人扶着了,服颗解毒丸,这针可毒着呢。”
那两名从马上坠下的白衣人被欧阳克托了一把,没有跌伤,只是一人肩头中针,一人手臂中针,银针上的剧毒立刻沿血而行,此时已是站立不稳。
嘟嘴的那个白衣女子上前一步,率先扶住他左臂手肘:“要扶让她去服,我扶公子师父。”
金兵的刀光耀眼,欧阳克看着仿佛一转眼已经忘了还身处陷阱的白衣女子,只能无奈的笑笑,慢慢吸一口气,提气扬声,交代还未丧命的金兵后退,等杨康醒来再做交代。
金兵退后让道,半倚着白衣女子手上的力道,那两名中了毒针的白衣女子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如同众星拱月,欧阳克一片白衣的簇拥下往客店大门而去。
客店的门帘半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立在门口,霞光夕照,犹如披了一件红纱,而脚边一道长长的黑影投在身后,却有说不出的孤寂黯然。
“灵素……”欧阳克心中一凛,连忙甩开身侧那温言软语,越靠越近,几乎半边身子都贴到他身上的白衣女子,展开轻功,一个纵身,窜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来得及今天前写完一章~~欧阳少主的黑历史粗线~
圆月名言之一:有些习惯成自然的动作自己不注意……是要付出代价滴~~哇咔咔~~
周末和小九,怀愫,童归宁一起去环球100楼,微博有合照一张~~欢迎前来围观~~某人恐高后会吐哟~~
、45
程灵素却似没听见;不等欧阳克近前;门帘一动,已闪身入内。
欧阳克紧跟其后;正要用木棍去挑那犹自轻晃的门帘,忽而足下踢到一物。脚步一顿;低头去看;却正是留在程灵素手里的那个小弩。弩上银针上弦,机括绷紧,一触即发。
只片刻,垂落面前的门帘又复掀起,程灵素拾起那小弩,三下两下的卸下机括,往他背后看了一眼:“愣着做什么?这毒拖不得。”说着侧过半边身子;将追着欧阳克随后跟来的四名白衣女子让入大堂。随即也不再等他,自顾自地转身入内。
欧阳克呆了一下,一时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世间女子的心思,他自问就算猜不到十成,也能算到八分,可唯独程灵素……
默默挑开门帘进去,只见两名中针的白衣女子分别靠坐于桌侧的椅上,已然晕了过去,而程灵素则辗转于两人之间,施针引毒,专注万分。
见他进来,另两名白衣女子一声欢呼地朝他扑过来。
程灵素下针的动作稍稍一顿,指了指放于桌上的一本书册:“这是我在那人身上找到的,他只带了银针,没带解药,好在这银针毒性的解法书里都写得详细,只是对症的解药极难炼制。”
欧阳克挥手止住了那两名女子的步子,自己拄着木棍慢慢挪到桌边,只见那书册封皮殷红如血,拿起来随手翻了翻。
程灵素头也不抬:“你白驼山内力驱毒的法子虽好,但杨铁心中毒已深,你能保住他一时的性命,若要全部将毒逼出来,耗时许久不说,怕是还反会伤着你自己……等会儿我按照书里所写留张方子留给他,你也为……为这位姑娘抄一份……”
“灵素?”欧阳克放下书册,仔细盯着程灵素看了一会儿,试探的叫道。
“嗯?”程灵素抬起头,一面伸手将散落下来的碎发挂到耳后。
欧阳克见她面色如常,眼底平静无波,仿佛与方才一般无二,可较之刚才他走出客店前,又好像有什么变了……
“她……她们是我以前……收的几个弟子……”欧阳克下意识解释了一句,可转眼看到那两名晕过去的白衣女子姣好如春花般的面庞,这句解释连他自己听来也觉得有些荒唐,“那个……我……”
“好了,”程灵素捻了捻扎在两人颈侧的金针,又慢慢□,“没事了,等下再服几帖清毒的药。”
欧阳克取过一边灭了的烛火,正要点上,却被程灵素一把夺过,小刀一挥,斩去半截。
欧阳克一愣,程灵素径自点了剩下的蜡烛,淡淡的解释:“祛了花蕊的醍醐香药性有所减弱,我怕以丘处机和江南六怪的武功,就算中了毒也晕不了多久,才在点蜡烛烧银针的时候顺带放了点其他药物进去。”
欧阳克恍然,又看了一眼那半截被斩下来的蜡烛:“难怪这蜡烛才点片刻,这满屋子的人就都倒了下去……”见程灵素一手托着蜡烛,一手拿了金针放到火里轻烤,连忙上前接过蜡烛,“小心手。”
程灵素瞥了他一眼,两名晕倒的女子已被另两人扶到空余的客房内,她的目光从欧阳克脸上落到那两人坐过的椅上一掠而过。收回金针,又到柜台上去取了笔墨,回忆那本书册里的解药炼制方法,删去那些难寻的药物,寻了些效用相似之物换上,写成方子,交到欧阳克手中。
“这……”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欧阳克一时有些无措,再想解释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平日里的口舌之辩,尽数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怎么?还要我为她来抄么?”程灵素目光如水,看得欧阳克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抄我抄。”
“那你抄罢。”将那方子往欧阳克手里一塞,程灵素将那半截蜡烛收起来,“我先回房了。”
欧阳克一滞,怔怔的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走入对面房内,再反手将门阖上,霎时间心中一片茫然。还举在半空的手一拢,掌心的那张方子顿时扭曲成一团……
***
客店的伙计早就在金兵来时躲了个干净,晚间程灵素到厨间就着些剩下的豆腐白菜做了饭,放在桌上,再去敲门唤那些白衣女子来吃。自己则单独盛了一份出来,端到房里。
欧阳克原本正在房里打坐,耳边听着旁边屋子程灵素的房门开了又关,又有隐隐饭香传来。他又是与丘处机动手又是为杨铁心运功驱毒,忙活了大半日,早就饿了,只是一直忍着,听到有人敲门时,猛然睁开眼,跳下床,也不及去取放在床头的木棍,就这么单腿跳着跃到门边,一把拉开门。
却见门外一个白衣女子袅袅而立,手里托着两菜一汤,一碗白饭,见了他娇声一笑:“公子师父,吃饭了。”
欧阳克牵起的嘴角微微一僵:“程姑娘呢?”
那女子掩唇娇笑:“程姑娘做了饭,说是累了,先歇息了。公子师父若是想……不如今晚我们姐妹二人……”
“给我就好,你出去罢。”欧阳克心中有些索然,要从她手里接过饭菜。
那女子哪里肯就此放手,咬了咬唇,眼珠一转,又道:“既然公子师父那么念着那个程姑娘,不如今晚我们把她请来陪公子……”
她所谓的“请来”是什么意思,欧阳克又岂会不知?
“出去。”欧阳克脸色一沉,手腕托在那盛着饭菜的托盘底下猛然一震,一股内力隔着托盘激射而去,震得盘中的几个瓷碗也跳了起来。
那女子平日里撒痴做娇惯了,也见惯了欧阳克的温颜调笑,为讨好欧阳克半夜截香入房之事也不是头一回做,何曾见过他为了这事发这么大的脾气?生生被震退了三四步,托盘脱手,就连托着饭菜的手指也是酸麻不堪,几乎连手臂都举不起来。当下不敢再痴缠下去,讪讪回到自己的房间。
打发了巧笑盼兮的昔日红颜,欧阳克站在门口,探出半边身子向隔壁的屋子看去。只见房门紧闭,凝神倾听,房内悄无声息。
手腕轻振,托盘凭空飞起,仿佛有一只手一路托在底下一般,稳稳落到桌上。转身往外再跃一步,来到那房门前,正准备拍门。可转念又想到程灵素那双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淡然双眸,却忽然生出几分怯意,不知该说些什么?准备拍门的手慢慢捏成拳,悬在门前,犹豫了半晌,却还是没能落在门板上。
足尖一点,返身回到自己房内,阖上房门,坐到桌前,拿起碗筷夹了满满一筷白菜狠狠放到嘴里。
程灵素做的这两碗菜肴虽都只是最常见的家常小菜,却味道鲜美,远比他在岳阳楼上尝到辛辣无比的小菜要合胃口。可欧阳克此时心中烦乱,压根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临街的窗外月色如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已是入了夜。匆匆又往口中塞了几口菜饭,忽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长身从桌上掠过,回到床上拉起被子蒙头而睡。
半支起来的窗棂在夜风中吱吱呀呀,窗外金兵的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隐隐约约传来的江潮之声恍若梦境。
一缕轻烟,慢慢从门缝窗沿处渗入房内,转眼间立刻悠悠然然消散开来,化作几不可见的轻晨,飘向床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浅色绛红的衣裙从门槛上拂过,程灵素手里拿着半截蜡烛走进屋内,橘色的烛光盖过清冷的月光,历历跃动,缕缕轻烟,不断从火苗上袅袅升起,一离开火光便立刻消失在空中。
床上,方才还辗转难安,心绪不宁的欧阳克双目紧闭,呼吸绵长。微微皱起的眉尖配着轮廓分明的侧脸,清俊中带了一股孩子气。
程灵素轻叹一声。
前世犹如飞蛾扑火,明知要面对的是焚身之痛,却还是义无反顾,难道今生还要再重来一次么?她唇角微微牵动,笑得有些怆然。
欧阳克和胡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坦荡不羁,一个死缠烂打,一个善良厚道,一个却……程灵素想到之前听到那白衣女子向欧阳克说的话。
“你看,我若想来,不用你们来‘请’也会来,是不是?”她低语轻喃,好像在问欧阳克,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不知从何时开始,心里那个深刻入骨的宽厚背脊渐渐和眼前这俊朗的面貌合在一起,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习惯了这看似轻狂的男人时时徘徊在身边……
好在这一次醒悟的还算及时,既明知其非良配,总不见得再来一次千里追随罢……
正转身要走,猛然手腕一紧,却是欧阳克突然从床上仰起,探出半边身子,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程灵素回过头,见欧阳克唇色抿得发白,也不说话,只怔怔地盯着她。
“欧阳克,你究竟想如何?”
、46
欧阳克茫然眨了眨眼;仿佛全没听到程灵素的问话;只直着眼盯着她看;握着她手腕的手好像咬住了骨头的小狗,用尽全力;也不肯松开半分。
七心海棠的花种遇水则死,非要用酒浆浸透泥土方能培植。也不知是哪一位铁掌帮逝去的帮主将这些花种带入中指峰的山洞;也不知又是何人正巧在那个小小花盆边打翻了酒坛,酒落盆间;盆中浸到酒浆的一小块泥土中的几颗花种便慢慢生出根须来。
然而缺乏照料的七心海棠自然无法就如此生长;才冒了头的根须很快又尽数枯死,若非遇到程灵素,这不知在洞中待了多少年的天下第一奇毒也只能为一方山头驱尽百年的虫蚁而已。
程灵素重新买了花盆干泥;将长出根须的花种仔细挑了出来,掐去根须,和从未沾过酒种子分别种入两个盆中。
至于那掐下来的根须,她一分为二,其中一半,便撒在她现在执在手里的半截蜡烛的烛心上。
欧阳克自小接触惯了毒物,体内对各种毒性到底还是有一定的抗力。但七心海棠的毒性又岂是一般可比?他虽下意识强撑着拉住程灵素不让她走,可脑中却是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程灵素说的话,传到他耳中,明明听到了,却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
程灵素叹了口气,用力一挣,欧阳克一脱手,好像溺水的人失了最后一根救命草,只觉得眼前猛然一阵恍惚,仰面往后,砰的一声,倒在床上。
程灵素叹了口气,吹熄了蜡烛,放到桌上,双手扶着欧阳克的肩膀将他往窗内推了推。只见他英挺的眉弓挑起,紧抿着唇,垂在床沿的手漫无目的的抓着被角,好像将这被角当作了程灵素的手腕。又伸手为他把了把脉,只觉得他体内真气激荡,似是用尽全力在和七心海棠的毒性抗衡。摇摇头,她拉过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转身离开。
***
清脆的鸟鸣声中,欧阳克猛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四下望了望,只见房门紧闭,窗棂支起,江涛声声从窗口传进来,好像每一下都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