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微微一惊,洪七公中了“幽然香”的药性,他武功高明,中毒又不深,若非强行调运真气与人大打出手外本不易察觉。刚才后山之上三大高手对决,又有群蛇环绕,她不好直说,只暗自将解药扣在指尖,趁着和黄药师说话时洪七公就在身侧撒在上风处。
解药的药粉纯白,和山顶飞扬起来的细微雪沫混在一起,极不易察觉,又没什么药性异味,当时虽然有三个绝顶高手,但一来他们都自恃武功高强,内息流转间自然生出外力,寻常毒药根本进不了身,二来有欧阳锋的毒蛇阵在前,谁也没想到要去防备这么一个小姑娘,再加上她这动作又是藏在袖中,女孩子家说话时扯一扯被风吹乱的衣袖衣角本属正常,竟是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却不想究竟还是没瞒过欧阳锋这个使毒大家的眼睛。
程灵素脸上微微一红,将洪七公中“幽然香”一事说了,只是略去了其中欧阳克被洪七公所伤一节。
按照欧阳克的性子,伤在洪七公手下这事是定要找自己叔父给找回场子来的,听她略了过去,下意识要插口提及,可话到嘴边,看了看程灵素的侧脸,又咽了回去。
欧阳锋斜睨他一眼,沉声道:“去,给你母亲上炷香。”
“叔父!”欧阳克当然不放心程灵素和欧阳锋单独留在一处。
程灵素却向他点点头:“替我多上一炷。”
欧阳克无奈,向程灵素使了个眼色,见程灵素会意微微点头,这才转身往山谷中掠去。
“受了伤还逞强!”欧阳锋看着他的背影,重重一哼,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不悦,反倒还有隐隐自豪之意。
见程灵素一愣,欧阳锋颇有些自得地道:“克儿的功夫虽然还没练到家,内功根基却是我见着打下的。莫说是从前院跑到后山,就算是从山底下一口气上山,也不至于呼吸会乱上一丝半点!还想瞒我!”
“这番话,前辈若是当着欧阳克的面说来,他定然高兴。”程灵素被欧阳锋揭穿自己的隐瞒,也不慌乱,言语淡淡,却仍面含笑意。
欧阳锋面对黄药师和洪七公,仍自有心去分辨欧阳克有否受伤,叔父也好,亲父也罢,这番关爱之念,总能叫欧阳克欢喜。
“高兴有什么用!有这功夫,不如专心练武!”欧阳锋素来认为人生不必要这些多余的喜怒哀乐,若是有天下第一的武功,自然一切都不成问题。就连当初,和欧阳克的母亲彼此错过,他也只是怔忡片刻,马上又掉头闭关练功,内息运转,人已入定,什么忧愁烦恼也都不会再去想起。
程灵素淡淡地接口:“前辈于武道上的成就,自是人人佩服的。”
欧阳锋目中突然精光大盛:“佩服?第二次华山论剑之期将近,老叫花自己多管闲事中了毒,本是天佑于我,为我去一大敌……”而程灵素却巴巴的用尽心思替他解了毒性,这在他看来,无疑是故意不让他在华山取胜!
程灵素迎上他如有实质般的目光,不闪不避:“当今江湖高手中,东邪黄岛主心系爱女,赢不了老子,将黄姑娘拿在手里还不容易么?北丐洪前辈手下的丐帮帮众无数,高手却不多,下个毒,毒他一片,让他们帮主以认输为条件交换解药,想来洪前辈也只能照做。至于南帝……晚辈出生大漠,家父手中有蒙古铁骑数万,过西部诸部,穿长江之险,围南国大理,比之比武胜负,想来那位南帝身在帝位,应该更愿意要国境之安……再加上王重阳的师弟周伯通,铁掌帮裘千仞……诸人总有诸人的顾忌。只是,欧阳前辈,这般换来的天下第一,您要么?”
欧阳锋一怔。程灵素虽然较一般的少女高挑,可身形纤细,从外看来,年纪幼小,但站在他面前侃侃而言,一番话说来有理有论,凛然生威。说出的话也引得欧阳锋不由随着她的话头一步一步的琢磨深想。
他不得不承认,程灵素所言虽然乍一听起来荒唐得很,可每一件都有极大的可行性,纵然最后一条兵临大理没那么简单,可如今天下大乱,倒还真没准……只是,就像程灵素所问的,这样不战而胜的天下第一,他要么?
怔忪间,欧阳锋好像见了自己一人站在华山绝壁之上,诸多高手都避而不战,唯他一人称雄……
“我欧阳锋何需别人相让?让出来的天下第一,我要来何用!”欧阳锋手腕一抖,蛇杖上的金环哐啷啷一阵响,阳光下一阵刺眼,“打赢了,才能得到九阴真经。”
说到“九阴真经”四个字时,欧阳锋眼中突然流露出一股灼烧般的狂热。技压群雄,武功第一,方能获取九阴真经,但若是用了手段,王重阳死后,九阴真经就由周伯通保管,这老顽童虽然行事疯癫,大节上却是拿捏得清楚,到时候,怕是宁可一把火少了经书也不会乖乖的交给他。
“那又如何?”程灵素的声音仿若一股清泉,“黄岛主也好,你欧阳前辈也好,都是江湖上的一代武学匠师,弹指神通,降龙十八掌,灵蛇拳,样样绝技都足以震动江湖。而九阴真经却为前人所书,放着自家的绝技没落于世,却苦苦追寻他人之著……”
想到前世,她不由暗暗摇头。这些威力巨大的绝技,这些智计卓绝的高人,前世她竟连听都没听过。就连西毒欧阳锋之名,也是她修习医毒之术时,毒手药王作为用毒的前辈才稍稍一提。至于白驼山曾经震慑江湖的高绝武功,却是全无人知晓。舍本求末,岂非如是?
欧阳锋身为一代武学宗师,心气本就高傲,对于自家的武功自然也是看得极高。他原本一心想要那天下第一的名头,这才看准了九阴真经,势要夺了在手中,被程灵素这么一说,突然也有些茫然起来了:“我若是拿到了九阴真经,那灵蛇拳和蛤蟆功还练是不练?练还是不练?”九阴真经的修习定然艰涩深奥,若说是两样都练……纵使是欧阳锋,也全然不敢说能同时修习两种上乘武功而不顾此失彼……
欧阳锋越想越是心绪繁乱,怔怔的出神。程灵素也不打扰他,慢慢的转身,一步一步往山谷内走去,留下欧阳锋一人站在七心海棠前皱眉凝思……
竹舍内,欧阳克坐立不安,墓碑前点着的香上袅袅轻烟被他来来回回的身形带得歪歪斜斜,他几次想要冲出小屋去看看,又唯恐逃不过内力深湛的欧阳锋的注意,反倒激怒了他。
所以当他听到屋外咔嚓咔嚓的轻声踩雪声时,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飞也似地窜了出去。
“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难怪你叔父不放心你。”看到欧阳克一袭白衣,仿佛是被狂风卷着而来的一团白云,程灵素停下脚步,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来。
“你怎么样?叔父呢?你们聊些什么非要把我打发走?”欧阳克一口气问出一连串的问题,皱着眉尖,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你叔父……”程灵素还没来及回答,突然山谷那头传来一声长啸。
啸声冲天,如雷声隐隐,铿铿然又似有金属摩擦之音,直刺耳鼓。震起雪沫卷成白茫茫的一团薄雾,滚滚翻涌,和悬挂在天边的轻云翻搅到一起。
一个白影,犹如巨鸟展翼,极快的从两人身前掠过。
程灵素和欧阳克相视一眼,双双反身跑回竹舍之内。
外面天翻地覆一般的白雾还未落尽,竹舍里却是静谧深深。欧阳锋站在墓碑前,插了一炷香,静静地盯着冉冉轻烟一线而上,好像方才那一声惊彻天地的啸声和他全然无关。
程灵素和欧阳克走进屋内,他连头都没有回,顺手拿起放在手边的另一束香,往程灵素的方向一递。
程灵素一愣,欧阳克眼睛发亮,赶紧接过来塞到还没回过神来的程灵素手里,就差没把着她的手把香插到碑前了。
“那招‘灵蛇搏鹰’再使一遍看看。”
欧阳克喜滋滋的看着程灵素将香插上,正要往欧阳锋身边凑,哪知欧阳锋突然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灵蛇搏鹰”本是“灵蛇拳”里的一招,欧阳锋传授欧阳克这套拳法时,欧阳克却惟独这一招不管怎么练也拿捏不好,是以灵蛇拳一直不能融会贯通。而这次欧阳锋掌击程灵素时,他翻身救人,一击之下居然不知不觉将此招用了出来,连他自己都一直没意识到,此时听欧阳锋突然提起,这才想起来。
欧阳锋也不避忌程灵素在一旁,只将这一招的关节诀窍,以及欧阳克那时用出来时使力的方位又详细解说了一遍,又看着欧阳克当面连使三遍,用力方位丝毫不差,这才嘱咐他自己琢磨如何将整套拳法串联起来。
叔侄两个拆招说招,用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直到程灵素又在墓碑前换上一炷新香,方才作罢。
欧阳克头上汗涔涔的,眼睛却精亮精亮,欧阳锋虽然还是沉着脸,眼底的满意之意却还是挂到了眼角。
“九阴真经,未必定要照样修习,昔日黄裳能凭借各家武功之长创出九阴真经,我白驼山的武功博大精深,我若得之,两者相辅,百川归流,又岂不能也创出一门更厉害的武学?”欧阳锋转头盯着程灵素,目光灼灼,“丫头,你给我出的这个题目虽难,又怎能难得到我老毒物?”
欧阳克不知这怎么又突然扯到九阴真经了,一脸诧异。突然又想到程灵素和梅超风的关系,不由心中一紧,偏偏程灵素和欧阳锋的面色都是淡然一片,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只能暗自惴惴。
“如此……”程灵素忽的轻轻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递到欧阳锋面前,“晚辈敬候佳音。”
“这是……”这下就连欧阳锋也露出了诧异之色。接了过来,只见那纸上整整齐齐的写满了字,字迹娟秀,笔锋回转,显是女子手笔。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欧阳锋只看了一行,心中猛然一跳,手中轻飘飘的纸张仿佛突然重逾千斤:“这是九阴真经!”
作者有话要说:私以为,金庸在刻画欧阳锋时,对于这个人物很有些为塑造反面而写的感觉。欧阳锋追求天下第一,一心沉迷练武,这样的武道高手,是绝不会为了除掉华山论剑的强敌而出手暗算他人。如果真的是这样,用程灵素的办法,直接各种下毒要挟就能稳占不败之地。
不战而胜,不但有**份,更让自己苦苦练武变得全无意义,这样不是胜,是对自己努力的不自信不认可!这对于几乎一直在闭关苦练武功的欧阳锋来讲,应该是万不能接受的吧。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锋叔搞定!
最后最后,感谢怀海白童鞋5天前的地雷~~某月是后知后觉星人~~
、662
大漠莽莽;一望无边。驼铃悠悠;如聆天籁。
通体雪白的骆驼;加上白衣白袍数十个人;一队人浩浩荡荡,宛如一大团白云飘在黄土大漠之上,格外显眼。
欧阳克一身白衣;当先骑在一匹骆驼上,衣角的白袍在风中微微摆动;丰神隽美,飘逸若仙。身侧的程灵素绛红衣裙外压玄黑色貂裘大氅,红黑相间;在一片纯白中犹如冰雪中盛放的海棠花,容颜娇丽清雅;身姿婀娜纤细。
感觉到欧阳克形影不离的目光,程灵素转过头:“想问什么便问罢。”
欧阳克想了想,目中的神色有些复杂:“这九阴真经,是从梅超风身上得来的罢?”
程灵素拿出那张人皮,递了过去:“这确实是梅超风之物,只是这东西的要紧之处却不是上面记载的九阴真经。”
欧阳克接在手中,一面听程灵素说如何救得梅超风,又如何火化陈玄风的尸体一事,一面将那张人皮翻来覆去的细看。在听到陈玄风尸体上缺了一块从喉骨至下腹的皮时,他手一抖,把那张人皮展开,放到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大小:“这……不会就是……”
程灵素若无其事的点点头。
“咳咳……”欧阳克赶紧将那人皮卷起来递回去,“这是她丈夫的遗物,合该还给她。”
程灵素笑了一下:“你说欧阳伯伯对九阴真经势在必得,我不懂武道之理,却知凡事欲速则不达。我手里的九阴真经只有下卷而已,强行修炼未必有益,可欧阳伯伯对九阴真经一直就有心结郁结在心,我若是一早便拿了出来,他又岂肯罢手不练?那不是反而要害了他么?再说,他心绪不平时,没准还会想到这九阴真经曾落在过梅超风手里,心心念念记挂着要先赶在别人练成之前杀了其他看过经文的人,失了平日里练功的专注之心,更是无益。”
“所以,你要让他自己想通这些个道理?”欧阳克换了个姿势,斜倚在驼峰上,“那他要是想不通……”
“那我一辈子也不会将这九阴真经拿出来。”程灵素的语气斩钉截铁。
欧阳克怔了一怔,随即长叹了口气:“叔父向来固执,娘亲过世后,谁的话也没放在眼里过,想不到到能听你的劝……”他顿了一下,突然面露苦笑:“只是,叔父是不急着练功了,可苦了我了……”
欧阳锋见到九阴真经的初时震惊平复之后,确实如程灵素所愿,没急着去研习其中的深奥武学,却反而将欧阳克关到了他平时闭关练功的密室里。
白驼山的蛤蟆功本为欧阳锋最得意的上乘内家功夫,讲究的是蕴力涵劲,而欧阳克的功夫虽是得自叔父亲传,江湖小一辈中除了郭靖之外,可谓是少有人能出其之右,但却一直因为练功时心思不定,于这一门以静制动的功夫难以真正拿捏透彻,这回欧阳锋见他终于是改了寻花问柳的毛病,想来是定了心思,便又抓紧时机,让他一个人好好参透修习,又特意将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拦门而放,扬言他若是不能以掌力震碎这石头,那便不用出来了。
欧阳克这一闭关便是整整两个月,终是将蛤蟆功的内功心法融会贯通,掌力到处,碎石横飞,三丈多高的密室铜门应手而开。欧阳锋这才点头允许他和程灵素一同回蒙古大漠探望父兄。
程灵素见他一副诉苦的委屈样,忍不住伸手在他额头一拍:“欧阳伯伯强逼着你练武,还不是怕你这二世祖打着他的名号在江湖上闯祸,惹来了他昔日的对头仇家自己又不能应付,给人欺负了去。远的不提,他这次没杀了裘千仞,白驼山和铁掌帮的仇怨却算是结下了,若是你再遇着那老儿,怎么办?”
欧阳克顺手一捞,将她的手捞住,牢牢握着,笑嘻嘻的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不如想想有人还要我保护,练起功夫来,自然事半功倍。”
程灵素颊生红晕,正要缩回手,冷不防手上一紧,身子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一声惊叫还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