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
他突然俯下了身子,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身体因为压抑的动作而蜷缩着,显得异常纤细脆弱,音如蝶翼,一吹即破。”本不该是你要走的路、本不是你要承担的事情、本不该是你要面对的艰巨,却因为一场荒诞的误会,荒诞的相遇,以及荒诞的我,全部附加到你肩膀上。本来我还觉得无所谓,就算你撑不住垮掉了,也不过是再一个十八年……可是现在……”
他停顿住,尾音渐散。
凤无霜的瞳孔有些无法遏制的扩充,片刻后,又慢慢复原回来,眉头蹙了几下又渐渐松开。她伸出手,放在男子漆黑的头发上,声音几乎带了点难以遏制的笑意。”本是早已经写好的剧本,奈何剧本中的人不听从指挥,产生了除理智之外的其他感情。再由着这份感情发展,最终阻碍了剧本的继续。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夜祗霍然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几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
凤无霜打断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聪明,仅凭这几句虚无飘渺的话就把一切都给猜了出来。我只是按照你的话循着大概思路说了下去,仅此而已。”
夜祗的表情松了一松,还没来得及说话,凤无霜紧接着便道:”但是夜祗,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偏开头,不看那一瞬间夜祗脸上的表情,也不愿去想那一瞬自己脸上的表情。
“或许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我原本,就应该是已经死去的人了。现在的这条命,是上天的怜悯,让我从阎王手上逃了出来,白捡了这一世的命。所以,这一世中所遇到的一切事情,无论好坏,对于我这个本该死去却依然好好活着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恩赐。”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曾遇见过一个尼姑,她对我说,‘这个世上最值得敬畏的,就是生和死’。以前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我懂了。生和死之所以值得敬畏,是因为它们都仅有一次无法复制。死了的人就不能再继续活着,否则整个世界都会混乱,我能活着——哪怕是在奇怪的地方遇见任何奇怪或危险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荣幸。”
夜祗怔忪了好一会,看着淡金色的阳光被窗上棱角分明的雕刻分割成细碎且不规则的图案,落在她的脸上。照耀得宿醉后睡眠不足的一张小脸恍白如纸,头发却黑得犹如墨染,如此强烈的黑白对比,脸庞更像是明亮到几乎放出光来,好似整个人都要随光化掉一般。
他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正如她好像也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心里那如毒蔓一般蔓延开来的淡淡恐惧与不安那般清晰分明,好像一张无法逃避的网,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连呼吸都无法自控。
他忍不住一把攥紧她的手,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的浮木,眉头紧蹙,”无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凤无霜转过头来,冲他笑了一笑,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抚上他的脸,”你不需要听懂,你只需要知道,这一辈子,来到这里,活这一世,遇到你,我过去没有后悔、现在没有后悔、以后更加不会后悔。所以,你不用担心有任何事情可以压垮我,因为……”
因为,真正能压垮的一个人的事情,我已从其中走过。
她笑了笑。”因为,我要活着。”
“……”
我要活着,这不过是最简单的四个字,意义亦如同词面一般清晰尖利,不容半点掩藏。
夜祗有点恍惚的看着她,心中模糊的想,或许这世上有很多的人在心里对自己默默重复过这句话,但是,绝对没有那一个人,可以像她一样,用这样平静的冷静的口吻,将这四个字读出如石敲铁般的不可动摇。
即便他现在还无法明白凤无霜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掠过了怎样的画面,但无疑的是,当这四个字飘然而又沉重的落下来的时候,他清晰的听到了心底里某些残留的情绪被敲打破碎的声音。
凤无霜捧住他的脸,柔软潮湿的吻落在他的唇边。
“将所有你独立扛起的东西,分给我一半。再难的路,让我陪你一起走,好不好?”
“…………好。”
很久很久之后。
他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正文 【617】
中午的时候,开始起了风,很轻很轻的那种,却吹得纱幔轻飘香气环绕,雕梁画栋的屋内色彩清简。屋内的地板上镶嵌着一块块细致雕琢了千瓣佛莲的白玉石板,偌大的青玉水池内蓄满了漂浮着花瓣的奶白色温泉水,热气蓬蓬的冒上来,将水池边缘呈环形排开的九个兽头笼罩得若隐若现。
水面上并不平静,从兽口中流淌而出的水源哗哗的落下,击打在水面上,漾开了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连同乳白液体上绯红鲜艳的花瓣,也在随波慢慢的晃动着,瓣上残留着溅起的水滴,圆滚滚,白悠悠,像一滴滴新鲜落下的牛奶。
奇异的温泉水在圆形的青玉池中晃动,偶尔翻滚一下,便有某些类似于植物茎干的东西破水而出,晃了一晃,又重新沉下去。
屋内四角的香炉里焚烧着价值千金的猴脑宁神香,香气诡谲,悠长而浑厚,细品之下几乎泛出如陈年积血一样涩苦的味道,用来醒人神智却是最好不过了。
这里是暖阁瑶池,位处于金国皇宫东南侧,与公主府比邻,一座看似毫不起眼的宅院深处。
这里是由凤无霜出资建设、夜祗亲自设计,便于给娄月静养身体所用的宅院。连同隐蔽在宅院内外表简朴内在奢华的这个瑶池,都是为他准备的温浴之地。
娄月的身子毕竟受创过深,即便有多方的能量相助,也难免伤到了自身根基,已经无法再承受太过激烈刺激的治疗,只能采取温补的办法,一点点改善他受创的体质。
所以,才有了这个直接引用地下温泉水加以名贵中草药的奢侈瑶池。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大把大把的欧拉砸下去之后,不过几个月,整个瑶池便已经全部完善,可以使用了。
“瑶池”这个名字,取自于凤无霜之口,意义何在就没人知道了。今日是瑶池第一次正式使用,享受其中的却不是娄月本人。
“哗啦啦——”
水声激荡,乳白与绯红相间的水中突然有人破水而出,伸手抹了把脸,转头隔着重重珠帘纱幔对门扉外道:”这个温度可以了,不用继续加温了。”
“知道了。”屋外传来夜祗的声音,随后便听见屋内哗哗的水声中传来略系沉重的咔的一声,紧接着,有锁链相撞的声音隐约响起,水池边兽口里的水瞬间小了下去,慢慢停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再流出的已是颜色稍淡的水源。
凤无霜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游过去,伸手探了探兽口中流下的水源的温度,满意的点点头,”嗯,虽然没有现代那么方便,不过有钱就是好,想要冷水有冷水,想要热水有热水,想要温水都能调整到最合适的温度。这样的话,日后想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她将埋在水里的另一只手抽出来,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白色液体的掌心里抓着一把黄褐色的奇怪植物,经温泉水煮,散发出一股浓香略苦的奇异草药味。
她顺势靠在水池旁的软皮革垫子上,拨弄着手里的药草根叶,自言自语的道:”逍遥界内的灵气比外界要浓郁很多,一些珍贵的中药材只能在那才能生长的好。但是总要我帮忙中转传递也不是个事啊,要不干脆在这里留下个通道好了,以后再需要什么药材,就让红桑自己进逍遥界找西奥去要,也能省下不少麻烦……”
正嘟囔着,房门处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拉开了门,脚步轻盈的走进来。凤无霜转过头,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形身影停在纱幔之外,一只手探进来,将一套白色里衣放在地上,”洗好了就赶紧出来,泡久了小心头疼。”
看到夜祗,凤无霜把手里的草药往水里一抛,游到边缘处,将双手臂往浴池周边的圆雕上一搁,”你把衣服放到水上,是想我待会出来时着凉吗?”
“啊?”隔着层叠的纱幔珠帘,夜祗看不见这边的情况,闻言急忙蹲下身子将衣服从白玉地板上捡起来,顺手往地面上一摸,有点郁闷的道,”你又在耍我是不是?这地上哪有水?”
说着,他抖了抖手里的衣服,”好了,你泡得也够久了,可以出来了吧?”
凤无霜笑眯眯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估计正是因为抖动衣服的关系,有白色如云片般的东西慢悠悠的从他手中的里衣中滑出来,顺着纱幔的晃动飘出去,正好落到夜祗的脚下。
夜祗”咦”了一声,蹲下去捡起来,”这是什么?”
凤无霜并不回答,却哗啦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顺着水中的台阶往上走,赤脚踏在雕刻了无数佛莲图案的白玉地板上。有奶白色的水珠从她赤裸着的同样洁白细腻的肌肤上滑下去,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随着她走动的路线滴出蜿蜒的水线,再顺着玉石上雕刻的图案慢慢浸透,渗出美丽妖娆的图案。
她的全身热雾环绕如若仙气,湿透的黑发在光洁雪白的背脊上弯曲如同小蛇,也不顾忌有一个男人就站在和她仅隔了几重纱幔的地方,走过去弯腰拿过他手中的衣服便往自己湿漉漉的身体上套,一边随口道:”那个不要现在拆开哦。”
那白色的东西是一个信封,上面朱砂鲜艳,应该是才封闭不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夜祗正想着凤无霜什么时候也会玩这种小资情调的事情了,冷不丁听到她这么说,便下意识的转过头,一眼便看见纱幔后若隐若现的身体,顿时憋不住的咳嗽两声,再次将头转了回去,”怎么?难道这信不是给我的?”
凤无霜正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腰带,随口道:”是给你的,但不是现在。”
夜祗觉得好笑,”反正是给我的,用得着分现在以后吗?”
伸手传来窸窣的声音,他扭过头,看见凤无霜一手撩着淡蓝色的纱幔,一手正将湿漉漉的头发从衣服下抽出来,闻言挑眉看着他,”‘的确,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得不知道的;但同样的,也有很多事情,不到该知道的时候提前知道,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这话,貌似是某人刚刚才跟我说过的。”
听到她将自己的原话模仿着自己的口气原封不动的还回来,夜祗便忍不住喉咙发痒,一个劲的咳嗽,暗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酸的话……
凤无霜赤脚走到他面前,将头发往旁边的空地上甩了甩,甩出一串微白的水珠,翻了一个特别优雅的白眼,懒洋洋的道:”既然已经给你了,你迟早会看到里面写的是什么,干嘛要急于一时?”
她的动作实在称不上优雅,却胜在慵懒自然,一身白色里衣合身服帖,将她发育完好的身材包裹的线条雅致。胸前曼妙的凸起,呈现出年轻饱满的半球形,到了腰间又是一抹惊人的收束,与臀部线条的完美接壤,像一只官窑正品出产的美人觚,此刻懒懒梳理头发的姿势更是说不出来的自然风情,看得夜祗全身灼热,鼻尖发酸,差点一行鼻血下人中。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环住那两个饱满凸起间优雅的收束小腰,柔韧纤细的触感顿时让他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好,随你,你说什么时候能打开,我就什么时候打开……”
说着,他掏出满足之后又有些贪得无厌的爪子,顺着美人优雅的腰线往上攀登——嗯,这凹下去的地方虽然好,但是凸起来的地方更好啊,好久没碰她了,让他摸一把也好啊……
“不用说得这么乖,明天午时之后就可以打开了。”凤无霜一把掐住某人借着说话吸引她视线试图偷袭的爪子,三百六十度扭转,笑道,”等我走后,你想横着看竖着看斜着看都没人管你。”
“……嗯?”夜祗被她捏得龇牙咧嘴,本来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倒是刷的一下抬起头来,也不觉得手疼了,”走后?你要去哪?”
“第二立面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凤无霜笑。
“明天走吗……等会,你说走后……”夜祗皱起眉头,”你不和我一起?”
凤无霜摇摇头,松开他伸手指着自己。”是我一个人去,你留在第三立面上。”她又伸手指了指信封,抢在夜祗之前开口道,”你要跟上来也行,前提是,把这封信看完。”
夜祗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拿在手里的雪白信封,脸上的表情活像是捧着个定时炸弹,吞了吞口水,他不太敢肯定的道:”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恐怖或者不好的东西吧?”
根据某人的前科——不太可能。
凤无霜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谁知道呢?”
正文 【618】
凤无霜越是这么说,夜祗就越觉得心里没底。送她回房休息后,他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信封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他在旁边坐下来,一本正经甚至眉头紧锁,拿出了对待人生大事般的严肃表情隆重对待。
信封是雪白的,柔滑细致,阴烫着淡淡的无色云纹,是上好的金国苏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背后的封口处用了朱砂一点红,看上去像美人在细白的面容上点了朱红的一点,有种奇特的美丽和蛊惑。
估计是在暖阁里呆久了的缘故,信封上也染上了阁内奇异悠长的香味,一点一点飘散出来,像看不见的烟雾那般,蔓延在他的身边。
夜祗将这信封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活像是那白色的信纸上会突然开出一朵大红色一样,可是看来看去,信封还是那个信封,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有点丧气,只好给自己倒了杯茶,在袅袅升起来的热气里思索着。
这里面,到底会是什么东西呢?
他拿起信封,捏了捏,又摇晃了两下。
信封并不厚,扁平扁平,晃动起来有匡匡的轻响,装得应该是纸片一类的东西……
——这不是废话吗,信封里不装信装什么?
他又把信封拿起来,走到窗口对着阳光照了半天,希望明亮的光线可以穿透这白信封,让他多少看到一点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可凤无霜是什么人,狡猾起来像只小狐狸,又哪会这么容易被他看穿?
她所选的信封用纸,可是光线穿不透的云纹苏纸啊,就算对着光把眼睛都看瞎,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夜祗有些挫败的坐回桌子前,端着杯茶慢吞吞的喝……
茶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