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白芷小心翼翼地应对,韩敛眉一竖,不悦道:“是不是韩寿那小子又说了我什么坏话。别听那混小子的。我可是个难得平易近人的长辈,莫怕莫怕。”
说到最后一句,韩敛果然脸上带上平易近人的笑……
苏白芷身上一抖,连忙应道:“晚辈不敢,晚辈就是觉得韩公不怒自威,不知不觉就恭敬了。”
“这话我喜欢听。”韩敛抚掌笑道,“这做生意啊,一开场讲究的就是气势。不能看上去太软弱,更不能一看上去就是个土匪样子,如我这般,正好。”
“是是……”苏白芷点头道,心里暗自腹诽,她似乎找到了韩寿逢人就能侃上两句的由头。都姓韩,看韩敛这年纪,莫非韩敛是韩寿的爹?
这问题还没找到答案,韩敛便靠近了苏白芷一些,笑眯眯道:“姑娘,跟你谈笔买卖吧?”
“嗯?啊?”什么买卖……这百里香这么大,还能同她谈买卖?
“就是你那桂花油和百香露。我愿意出二百两,买下姑娘的配方。姑娘你可愿意出卖?”
“您这……不是卖香料的吗?怎么开始卖香油了?”
“嘿嘿,你瞧街边那头的脂粉铺子,那也是我的产业。”韩敛得意道。其实,不止街头那的脂粉铺子,这建州城里,他的产业多了去了,只是旁人未必知道罢了。他呀,可是建州城最低调的富翁咯,韩敛眯着笑,不说出来,就是怕吓死你哟,丫头。
“二百两?”一次赚的二百两,的确让人心动。正如苏白芷从前所说,桂花油她配置上,工艺上并未有多大差别,不过是多过滤了几道,加了几味平日不常用的香而已。可是那百香露……
她想着自己随意卖了两瓶便到手的四十两银子,不由地开始动摇。若是让她自己找家店铺寄卖,或许她赚的便是个长久的钱。
苏白芷摇摇头,“我不愿意。”
像是提前预知苏白芷会拒绝,韩敛又道,“还有种办法,那方子你还留着,你做,我来卖,没卖出一瓶,我们三七分账。你三,我七!”
什么都不出,就得七分利,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看韩敛,还能说得一本正经,恍如苏白芷占了天大的便宜。奸商啊,奸商。她正要拒绝,韩敛连忙阻止道:“姑娘你可想好咯,我这百里香,大齐上下可有好多家分号,你做,我卖。你我之间,我就是给你铺货的渠道,你可是白得来的百里香的大名气!卖多了,你赚的也不少了!
这样一算,她倒是赚了?苏白芷心里的小算盘算得哗哗响,见韩敛已然闭了目,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怡然自得的样子。她哪里知道,韩敛也是竖着耳朵在听她的动静呢。
三七分账,若是量大了,她倒是能赚到不少。可量大了,她得做的过来啊,否则累死怎么办?拿钱换命这种事儿,她可不想干。
“韩公,这算法是好,可我不想下辈子就埋在香油里了……这么着,我也提两个法子,您若是看着成,咱们就合作,若是不成……我也没法子了。”
☆、拉锯
“哦,你还有两个法子?”韩敛对于苏白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通内里的关节,并能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法十分感兴趣。最让他惊奇的是,这个小姑娘竟然敢与他讨价还价,面上毫无畏惧之色。
这小姑娘,果然如韩寿所说,有点意思。不枉上回他帮着她。就连袁氏都说过,此女若是经一番磨练,必定不凡。
如今,他倒有些兴趣。
“你说说看。”韩敛睁开眼,正了身形。
“方才韩公说,想要买晚辈的方子,我倒觉得可行。不过,我并不要韩公一下子给我二百两。晚辈想,这香油和百香露的方子若是卖给韩公,我也可以教会韩家的工人制作,教会为止。而且晚辈还能长期当您家工人的教导老师。只是韩公今后每卖出一瓶百香露,不论韩公卖价如何,阿九便从卖价里得一厘的利润。”苏白芷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您看,若是您以一两银子卖一瓶桂花油,我也不过得百文,这帐算得不算过分吧。”
韩敛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又问,“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法子,便是韩公您出材料,我来做,这方子我是不能给您的。您出材,我出力,至于做多少,怎么做,由我定,我做完价钱您定,每卖出一瓶,我收一两银子的利润,每月以五十两封顶。不管您卖的好赖,这钱是不变的。”
苏白芷看着韩敛的脸,见他渐渐陷入沉思,又说道:“若是第二种法子,我可以告诉韩公,我手头的方子不止桂花油和百香露,还有许多家传的法子,从未示人。”
这千真万确的家传……不过是她原先在定国公府百无聊赖时研制的,还没传下去罢了,这样说,不算骗人吧?
她偷偷瞄着韩敛,韩敛眯着眼,冷而轻地哼了一声,“苏姑娘家传的,怕是金算盘吧。”
不论是第一种法子,还是第二种法子,不变的是,流水的利。第一种看起来虽是划算,一两银子方才收百文,听起来他赚了不少,可事实上是,若是按照韩敛的估计,大齐全国上下,百里香的分号若是卖这香,就算是十两银子一瓶卖这百香露,每月少说五百瓶是能卖出的,那到了苏白芷的手上,最少也是五十两。她四个月便能收回方子的成本,余下的便是赚的。
那第二种法子,更加坑人。方法还没到手呢,先每个月给她五十两,做不做生意,还得看她心情,比起第一种,他的利益更加没有保障。唯一的优点便是,产量少了,物以稀为贵,他能抬高价格。
都说他韩敛是只老狐狸,他怎么眼前这个纯良无害的小姑娘较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若是这样的一个宝贝姑娘带着她的脑袋去了别家香行……韩敛晃晃脑子,不,这绝对不能。若是苏白芷有这么两把刷子,他倒是不怕,可若是她真如袁氏所说,天赋惊人,那将来,她必定是自己可怕的对手。
“这样,一人让一步。”韩敛说道,“就照你的第一种法子。法子给我,你要教会我家的工人,但是我只给你半厘的利润。”
“这……”苏白芷正要辩解,韩敛抬了抬手道:“你别急,我还没说完。你自己在我百里香也是有工钱的。每月照三两银子算。这工钱可不低了。”
半厘……她的收入整整少了一半,这三两她拿来可真没什么用。她摇了摇头,正要起身。
韩敛一咬牙,使出了杀手锏,“我话没说完呢,你急什么,这丫头!若是你能在百里香长干,每一年提供一个新的方子给我,我每年额外给你增加一百两!”
“丫头,许多人可梦寐以求要在我百里香干活的,你可别不知趣。”韩敛脸一沉,几乎带着威胁了。
“好,但是我有个要求……”苏白芷梗着脖子道。
“你……你这小丫头要求怎么这么多!”韩敛怒道,“有什么要求一气儿说了。”
“我知道韩公在辨香上造诣高深,若是能得韩公指点一二,必定得益匪浅。所以我希望,能在韩公手下学些辨香的功夫……”苏白芷软了生,和声细气地说道。
韩敛吹胡子瞪眼道:“就你那方子还想白得一个师傅?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挑,我还能让你进来干苦力啊!你平日就跟在我身边伺候着,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个儿了!”
“那,阿九谢过师……”苏白芷正要趁着韩敛晃神喊他一声师傅,却被韩敛拦了下来,“我这不收女弟子,你还是安安心心当你的伺候丫头吧!”
“这……那阿九谢过韩公。”苏白芷嘴上说着,依然规规矩矩地给韩敛磕了个头。
韩敛装作不耐道:“你不是来我这拿香料的呀?自己去前厅找伙计去!”
“是,韩公。”苏白芷应道,连忙说道:“韩公,我答应了夫人要制四味香,近日可能不一定有空……”
“去去去,做好了再来,若是那四味香你都做不好,这百里香你也不用来了。那桂花油百花露什么的,你也趁早把方子卖给我找个人嫁了得了!”韩敛挥了挥手让苏白芷出去,想了想又不对,唤她回来道:“把你写的方子给我看看。”
苏白芷规规矩矩地递上去,韩敛皱着眉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又递回来,“这婴香配得不错,端看你后期炒香制香的手法对是不对了。”
这算是认可了她的方子了?苏白芷心放下了一半,舒了心,朝韩敛福了福身,高高兴兴地出去领了香草。
出百里香时,不期然又遇上了韩寿。韩寿见她,微微诧异,见她手上拎着香草,了然地打趣道:“怎么?去见了老狐狸?”
“额?啊。”苏白芷琢磨着他说的应该是韩敛,点了点头。
“真难得,你去见了老狐狸,竟然没被扒一层皮下来。竟然好胳膊好腿的出来了,真是难得的情景。”
“那正常的情景该是如何?”苏白芷好奇地问道。
“上回有个人同他见面,被他诓的全身上下一个铜板都不剩。”韩寿笑道。
“那还好。我今儿出门没带铜板。”苏白芷回道,“其实我觉得韩公人不错……”
“人不错?你真是没有眼力啊苏九妹!”韩寿痛心疾首,“我真是担心有一天你被那老狐狸卖了还真心实意地帮他数着钱。果然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痛心啊痛心啊……”
“……”苏白芷默,其实她想说,他们两看着真像,一看就是一家人。若是韩寿要诓骗一个女子,只怕朝那女子笑笑,那女子便不自觉地跟他走了。
“我这祖父,是只极其凶残的老狐狸,你没被他骗了什么吧?”
这回换苏白芷惊讶了,韩敛看着挺年轻,竟然是韩寿的祖父?都姓韩?韩寿是随母亲的姓氏哟。如果韩寿是老狐狸,那韩寿不是货真价实的小狐狸?
“我就卖了两张方子,顺便应下了要在韩公身边当使唤丫鬟。”苏白芷老老实实回答。
“做事?那老狐狸让你跟着她?哟,看不出来呀苏九妹,老头子竟然对你另眼相看。”韩寿戏谑地看着她,“那咱们以后在这见面的机会可就多了,请多多关照,未来的苏大师。”
“呃……”听着像是和尚庙的师傅。苏白芷干笑两声,同韩寿告了别。
路过李记香行时,苏白芷忍不住往里打量了一把。门口的店小二已然换过了,就连店中原本的老刘头此刻也换做了另一个中年人,只是李记门口门可罗雀,看样子,是上回的事儿还没缓过来。
有轿子从她身边经过,在李记门口停了下来。苏白芷微微低了头,轿子里的人还没落地,声音倒是先到了,朝着店小二喊道:“眼睛瞎了啊,不过来扶爷一把,当心我让我爹炒了你!二愣二愣的,没有一个能做事。都是些蠢驴!”
她听着声音耳熟,一看,是那日断了腿的李凌。
不知为何,知道李凌是李福强的儿子,她反倒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这一家子,活该倒霉。
趁李凌还没看到她,她快走了两步脱离了他的视线范围。
到家时,那些买来的衣服布料已经送到了家里。苏白芷拉着姚氏换上了新买的袄子孺裙,又仔仔细细地给她上了个淡妆,再换上她回来时买地发钗,姚氏再出来时,年纪像是少了十岁。
苏白芷赞道:“娘,你可真是漂亮。”平日的布衣荆钗完全掩住了姚氏的风华,她就说嘛,在苏白芷的记忆中,姚氏本该是个风华绝代的俏佳人,纵然三十多,历经风霜,可那模样应当还在。
两人对着镜子,姚氏的笑像是漾到了心里,眉眼一弯,若一湾泓泉。苏白芷对姚氏心生了敬佩,从妙龄女子变为寡妇,拉拔子女长大,过程中却从未听她叫过苦喊过屈,如今子女有了些微的出息,她便怀抱感恩。
这是个容易知足的女子,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容易获得幸福。
没了眉间往日的愁苦,姚氏自有了一股清丽的美,苏白芷站在她的身后,忍不住抱住姚氏。幸而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教出隐忍婉约的一双儿女。
等苏明烨回来,苏白芷又将他换了个崭新的一身,三人穿着新衣服,狠狠地大快朵颐了一番。
气氛正酣时,苏白芷举起手中的酒杯,笑眯眯道:“今儿是双喜临门。一是,哥哥在今日的小考,靠进了前十名,学业小成!哥哥,这是好事,你可别藏着掖着咯。”这事儿可是韩寿当作献宝一样告诉她的,她替苏明烨乐了半天。总算上天不负有心人。
“二是,阿九今日做了个买卖,还进了百里香做事儿。跟着百里香的掌柜学手艺,阿九若是学得好,几年后一定能成为大师傅!”
她话音刚落,姚氏脸上的笑渐渐凝固,冷却,举起的杯子放下来,细语道:“阿九,这事只怕不成……”
☆、担忧
“娘,您先听阿九说。”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苏白芷便考虑到将来可能遇到的情况。姚氏担忧的无非两个方面。
平白无故的多出了八十两银子还了苏清松的债,苏清松反倒没有去追究这钱的由来,这明摆着便是做贼心虚。可正是这样,那日在东市事件闹的也不小,若是有心人将这事着墨宣传一下,换做的说法,便不是她苏白芷走投无路只能去卖香草,而是——吃里扒外。
如今苏清远的那家香料行还在苏清松的手上,苏白芷有了珍稀的香草,不但没有便宜自家人,反倒卖给了别人。不仅如此,她连人都进了别家的香行,与自家的香行打起了擂台。
具体的情形如何唯有她自己知道,可是在外人看来,苏白芷的这一做法,不妥当。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天下父母心,姚氏必定要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考虑女儿的将来。苏白芷如今年近十一,普通人家的女孩,十五嫁人是正常,如宋景秋一般十二岁嫁人的也不是没有。就像是李氏,苏白雨九岁了,她就忙着给苏白雨物色人选。姚氏是传统的妇人,她自然想着女儿能走正常人的路,在家呆到出阁的年纪,选个合适的人,欢欢喜喜地嫁个人。
上别人家里帮工做丫鬟,绝对不是姚氏能允许的,她或许觉得,这实在委屈了苏白芷。从家族上来说,一个有名望的家族家的正经小姐,不论如何没落,也不能自暴自弃地降格做丫鬟,抛头露面。
这些担忧,从姚氏的角度来说,绝对是合情合理的。
苏白芷饮尽了杯中酒,这才坐下来慢慢说道,“娘,如果那时我将紫罗勒卖给自家的香行,二伯父会给我多少钱?”
“这……”姚氏语一窒。她虽是性子软弱,可却不是蠢笨,该看清的人事,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倘若那日苏白芷真将紫罗勒送到苏清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