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敛走之前,她便拜托韩敛寻当年那个庸医的下落,天不负她,就在一个月前,韩敛给她来信,才告诉她,那庸医王守恒因为再次行骗,被官府抓了个正着。韩敛破费了些心思,方才从他口中得出真相。
当年,就是苏清松拿钱买了王守恒,让他务必开个方子,让落了水的苏白芷死不了,活不好地吊着。只有吊着,姚氏才会一直依附于他,那香料铺子,迟早会是他苏清松的。
哪里知道,脆弱的苏白芷一命呜呼。宋景秋阴差阳错借了身,续了命。
人心若此,不寒而栗。
“族长爷爷,如今我倒是想问问,这一件件一桩桩,你是要保我,还是保他们?”苏家望族,若是这种骨肉相残的事儿穿了出去,这后果……苏康宁做为族长,首先颜面扫地的便是他。
苏康宁捏着那封信,气得身子直发抖,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若真如此,苏明灿最后如何,都是他们一家应得的报应。
可见苏白芷今日,早不如三年之前,当着众位族亲所在,咄咄逼人。三年,她也学会了敛其锋芒,而不是直接将这些证据摔在苏清松一家人的脸上。
“你给我看这些,是要如何?”苏康宁低声问道。三年,为了查到当日那个大夫,可以隐忍不发三年。就连发现香料异常,都是在一个月之前,她却一直按捺着不动。苏白芷心中的晚晚道道,还有这股忍耐力,就连苏康宁都感觉拿捏不准。
三年了,她学会了隐锋,更学会了抓住事情的要害。
她今儿带他来此处,定是要避开苏清松一家。她究竟要如何?
“若你真要置他们颜面扫地,也不会避开他们带我来这。你有什么要求,你便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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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松在族长家的大堂中,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却始终等不到族长出来。一家人心急如焚,又不知苏明灿在狱中此刻如何。
过了晌午,苏康宁依然不见踪影,倒是苏康宁的贴身小厮出现,让苏康宁一家回家去等消息。
那一个早上煎熬,早就让苏清松筋疲力尽,李氏就这么一个儿子,一想到此刻儿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便忧从中来,时而哽咽上一会。闹得苏清松越发烦躁,索性带着顾玉婉李氏打道回府,另行想法子。
才到家门口,便见到瑞昌的灵哲压着一个男人路过,那男人看见顾玉婉,竟是发了疯一般冲到了顾玉婉面前,拉着顾玉婉的手苦求道:“婉妹妹,那些事情都是你让我做的呀。我不知道那些香料竟是有毒,险些害死了人。如今他们要绑着我去送官……我不能坐牢,你嫂子正要临盆,我还要回去照顾你嫂子。婉妹妹,你救救我……”
那拉拉扯扯的模样引来苏清松李氏侧目,顾玉婉急于摆脱他,连忙道:“大表哥你如何会在这里,你莫要胡说……”
“婉妹妹,你怎么能如此不厚道。一个月前,便是你让我从乡下来,让我入那香料行,让我放假香偷账本,如今出了事,你就想将我撇清?”
“大表哥,你胡说什么!”顾玉婉急了,狠狠一个巴掌摔在那男人脸上……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顾玉婉在门口,进不得,退不得,灵哲这才上前,朝苏清松鞠躬道:“苏老爷,我家小姐昨儿在店里抓了个惯偷,那人说是大公子夫人的堂哥,小姐想着,本是一家人,所以特意让我送他回来。人已经送到,那我便离开了。”
转过身,灵哲又将一包银子放在那男人手上道:“听闻你夫人即将临盆,正是用钱的时候。你虽犯了错,可这一个月的工钱还是要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吧。”
顾玉婉只觉得眼前一阵犯黑,险些往后退了一步。不一会,却见一个二人轿子落了地,苏明灿抚着自己的腰,一瘸一拐地在旁人的掺扶下慢慢走来。
李氏一把推开顾玉婉,忙上来扶住苏明灿道:“我的儿呀,你这是怎么了!”
顾玉婉一个趔趄,正要爬起来,苏明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火,身上已是十分不方便,仍是硬撑着,劈头就是给了顾玉婉一脚,狠狠骂到:“你个无知妇人。便是你,险些害了我的性命!”
顾玉婉心口痛不难当,眼泪都快掉下来。李氏只哼了一下,扶着苏明灿走入屋里。
苏清松心口憋得气倒是被苏明灿那一脚化的去七七八八,见顾玉婉此刻花容失色坐在地上,便遣了人去将她扶进了屋子。
便听苏明灿在絮絮叨叨道:“赵提点方才才醒来。给他诊断的大夫说,我们送上去的香品什么问题都没有,有问题的,是那贱人非让我送去讨好赵提点的那醒脑药。大夫说,那醒脑药中有一味草药,若是同我们送去的香品一起吸入脑中,那是会要了人性命的。幸好提点大人这几日风寒鼻塞,吸入的量少,要不,我真要给一个太监陪葬了!”
“我儿,这话可不许乱说!”李氏连忙捂住苏明灿的嘴。
顾玉婉冷眼听着,再顾不得疼,回嘴道:“我让你去讨好他,莫非也是我的错不成?”
“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苏明灿怒道:“就连那大夫都说,那两味药相冲是最基本的药理,制香的人应该懂得。这么一闹,提点大人如何会让我们加入到御香坊的品评中?”
“你怎么就不想想,或许还是你那好堂妹设计害的你?”顾玉婉冷冷道。
“你当她是神仙?事事都能算得准的?那提点得了风寒,是我的小厮说的。那药,却是你亲手抓的,你想赖她身上,又如何能赖的到?”功亏一篑,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苏明灿气得只想摔杯子。
李氏对顾玉婉道:“幸好人回来了,总算没出什么大事。倒是你那个表哥,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家子的窝囊废!”苏明灿骂道。
这一句话,险些将顾玉婉的眼泪逼出来。她事事为苏明灿筹谋,怎么会想到至今日之境地?
“夫君莫要忘了,如今我同你才是一家子。”顾玉婉捏着帕子低声回道。
“好了,吵什么吵!”苏清松隐约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苏白芷同族长走后,族长便再也见不到人……莫不是刻意躲着他们?
二人噤了声,想着苏明灿身上不便,顾玉婉便挽着苏明灿回房。苏明灿甩开顾玉婉的手,到了房里直接拉下脸来说:“今儿幸亏是岳父大人救我出牢门。若不是岳父大人,我不知道还要在里头受多久的苦?”
顾玉婉垂泪道:“你既是受我父亲恩惠,还敢如此待我?”
苏明灿冷哼道:“便是岳父大人提醒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莫让你横冲直撞四处得罪人!”
“为什么?”
顾玉婉心一乱,便听到屋外曹姨娘房里的婢女翠红的声音响起,“二小姐,你赶紧回娘家看看,曹姨娘她……曹姨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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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姨娘她如何了?”
苏白芷细细地用篦子梳着姚氏的头,姚氏止住她的手,偏头问道。
“还能怎么了?”苏白芷低声回道:“曹姨娘一直假借刺史府的名义,在外狐假虎威。买了两个庄子,若是好好经营也就罢了,竟还在庄子闹出了人命,拿着银子草草解决了。原本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如今那庄子里的人闹起来,若是影响到顾刺史的前途,那问题了就大了。”
“偏偏曹姨娘又是这么个烈性子,错了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不仅如此,还将自己出嫁了的女儿拖进来,唉……”姚氏叹气道:“顾夫人一直想着怎么整治曹姨娘,如今不用她动手,曹姨娘自个儿乱了阵脚,还有你那堂嫂……”
“脸上还疼么?”姚氏抚着苏白芷的脸,“阿九,委屈你了。那你堂嫂虽是为着烨哥儿想,可成日往家里走,偷娘家的钱财补烨哥儿的赌资,那怎么能是长久的事儿?她竟还打你……”
“娘,不碍事。”苏白芷拉住姚氏的手,嘴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林氏,果真如她所想,善解人意。该闹时,一点都不手软。
隐忍,不是因为懦弱。退让,不是因为无能。此间的事儿,她算是了了。
“娘,咱们去京师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一次性放上三章的量,算是弥补前几日有事不能更新的过错……这么勤劳的有没有,求表扬!
☆、上京
建元十三年的冬天,天气难得的寒冷,就连地处南方的建州都少见地飘起小雪。苏明烨朝天呵了口气便见到一团白雾,渐渐散开,忙搓着手进了屋子。
屋子里,姚氏早就为苏明烨备好了香茶,苏白芷因近日染了些风寒,一直咳嗽不止,苏明烨眼瞧着心疼,忙将手上的茶水交给苏白芷手上,边责备道:“妹妹明知自己身子不好,怎还如此操劳?前几日我写给你的方子你可用了?”
“用了。”姚氏瞧着女儿也有些忧心,“烨哥儿,你可是没正经学过医的人,会不会是你开的方子出了岔子,疗效不行?”
“娘,哥哥可是爹爹的徒弟。就这么点风寒,哥哥怎么应付不来?是阿九身子不行,不怪哥哥。”苏白芷笑道。姚氏见她咳得难过,忙唤丫鬟将熬好的药给她端来。
那一碗中药,苏白芷就是盯着不肯喝,被苏明烨瞅了好一会,苏白芷仍是蹙着眉,“哥哥,这药好苦。”
“怎么会?就是知道你怕苦,我还加了很多甘草的。”苏明烨接过药抿了一口,喃喃道,“不苦了呀。”见苏白芷仍是拿着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他,他终是无奈地从袖子里将买来的白糖块放到她手里,“打小喝药就怕苦,长这么大了还是这样。”
“是真的很苦呀。”苏白芷抱怨道,仍是就这糖块,将一碗咬喝到了见底。姚氏见两个人,一个都快十四了,一个快十六,仍是孩子一般,摇摇头,嘴边却是挂着宠溺的笑出了门去。
苏明烨这才道:“前几日我去族长那,见着二伯父也在。听族里的人说,二伯父的生意似乎是出了问题,银子周转不开。苏明灿又欠了赌坊许多钱,赌坊那些人,原本都是看着二伯父的生意,方才给苏明灿面子让他赊账,如今都得了风声,说苏明灿不行了,纷纷上门去要帐,把二伯父气得够呛,再加上堂表嫂顾氏又闹着要和离,整个家闹得鸡犬不宁的。”
苏白芷垂着眸子,也见不着表情,这会却是猛咳了两声,方才道:“那头本是管得乱七八糟的。”
“是呀。二伯母见着,也不是个明白人。我进门时,二伯父似乎在求着族长什么,可族长却一直摇头。也真是奇了怪了,后来族长给了二伯父一封信,他看着看着脸都白了,直接跪着给族长磕头,族长却是脸色铁青。”苏明烨只道是苏清松又有什么把柄给苏康宁抓着了。这把柄许是十分严重,连苏康宁都不能原谅。
“又听说白雨堂妹原本同张家定的亲事也被耽搁了……那头似是想要退婚。”苏明烨又道。
苏白芷只时而点点头,算是附和:“个人造业各人担。二伯父在建州这么许多年,哪里是说倒就能倒的。族长再不待见他,可毕竟还是自家人,要帮的总会帮的。”
“那倒也是。”苏明烨点了点头,看苏白芷病中越发清瘦,不免叹气道:“我知道妹妹心中难过。那孔方同咱们过了这许多年,说不见便不见了,连声招呼都没打,不免教人心寒。可天下无不散宴席,若是他得了高枝儿,走于他也未必不是好事。凡事要看开些好。”
烛光下,苏白芷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苏明烨只看到苏白芷嘴边渐扬的笑容,“我哪里是担心孔方。我是担心哥哥乡试落榜,那妹妹我可真是丢了大人了。前几日我同云儿打赌,若是哥哥会试得不了解元,我可是要输一百两银子呢。”
苏明烨错愕了半日,脸上倒是红了一红,“妹妹你如今越发不正经了。哥哥的前程都拿来打赌。再说了,那解元哪是说得就得的。顾三小姐本是多好的人,如今却被妹妹带坏了……那,三小姐赌的是我不能中?”
“半个月后不就考试了。阿九掐指一算,那日便是吉日,哥哥八字好,那日正是顺了运势的时候,定能高中的。”苏白芷刻意忽略最后一句问话,顾左右而言他,见苏明烨脸越来越红,都快红到耳根子去了,这才摊手道:“原本我是赌定哥哥能中解元,再往后,我可就没什么把握了。可云儿非要同我赌哥哥定能连中三元。那赌注可是五百两呢,妹妹是穷人,这赌约风险又太大,妹妹哪里敢赌。”
苏明烨听了半日,方明白过来,苏白芷这是打趣于他,正要想法子惩治她,苏白芷已然双手合十告饶。
“哥哥饶过阿九一回。阿九有喜事儿要告诉哥哥。”
“若是再骗我,我定不饶了你。”苏明烨笑道。
“这事一定能让哥哥高兴一回。”苏白芷亮着一双眼睛,缓缓说道:“哥哥,瑞昌能去参加御香坊的选拔了!”
整个大齐统共不过十家商行能参与角逐,她,苏白芷,却得到了这个机会!
这个结果让许多人感到意外。一个制香经验不足三年的小姑娘,却胜过了许多有十年,甚至几十年经验的老前辈。
可正是因为苏白芷近几年在建州城的声名鹊起,这结果却没让那些意外的人跌坐地上——理所当然,苏白芷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运气,谁都没忘记,苏白芷可是制香大师林信生的徒弟。所有的人都想到了这一层。
可唯有苏明烨知道,这是苏白芷应得的,她所付出的努力比一般人更多。
“哥哥,等你考完试,咱们一起上京城。”这一刻的苏白芷,眼睛里流动着自信的光,在烛火下,暗潮汹涌。
苏明烨在那一刻,在苏白芷的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勇气和强大的战斗力。
建元十四年开春,苏明烨以乡试第一名赢得解元称号,为苏白芷在建元的最后一个春天带来了极大的温暖。揭榜隔日,苏康宁将苏明烨叫了去,将写给京师映天书院大儒占礼成的介绍信交到了苏明烨的手上。
苏康宁对苏明烨说的最后一句话说:“你同你的妹妹苏白芷将来都非池中物。只希望你们不论到了何处,莫忘本。”
建元十四年,春暖花开之时,苏白芷将建州所有的店铺交给了老张头打理。几年积累,如今的瑞昌早已不同往日。老张头便是撒手不管,瑞昌也能运作的很好。
一辆马车带着苏明烨一家,奔向了京师。
离开建州那日,苏白芷在马车里隐约听到身后有个声音一直在追逐,似是带着股撕心裂肺的味道。她揭开帘子一看,就在极远处,隐约勾勒出顾玉婉蓬头垢面的轮廓,喘着粗气在马车身后跟着,仔细听时,那一声“苏明烨”竟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