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买卖,本就是一种买,千种卖。响堂叫坐,生意才能红火。这西市上,多的是买卖的好手,你若是不占个好地,吆喝起来,那客人转瞬就走了。这是其一。其二,得问问你娘。”
王大娘看向姚氏,“我年纪应该比你大,喊你一声妹子也不冤枉。妹子,你可是看出什么来?”
姚氏点了点头,“嗯,大姐的帕子花色都是时兴的,不像我的,都是前几年的花色。”
“嗯,咱们建州城虽小,可妇人都爱赶个时兴。若是拿个前几年时兴的帕子,必定是会被人取笑的。钱可以没有,可面子总是要的。你的绣工虽好,可花色不行,自然东西就不好卖。这些时兴的花色,我本是托人从京里带来的,自然不同。”
“其三,”王大娘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你们的生意可是有人盯了的。应该是特意有人要让你们卖不出东西。前几日这西市上卖绣品的统共就三家,这几日却是增到了五家,还都是在你们附近。若不是我嗓门大,我的生意都被你们影响了去。”
“什么?”苏白芷懵了,“大娘您的意思是,有人特意与我们过不去?会不会是赶巧,正好多了这几家?”
“放他娘的狗臭屁!”王大娘骂道,“那几家哪里是正经的买卖人。没事就将眼睛往你们那瞟。半途上看到有客人便去拦到了自己家。方才那泼皮找你们麻烦,我看着他们几个没来眼去,恨不得你们两被抢个干净。”
“竟有这种事!”苏白芷蹙了眉,按理说,姚氏平日从不与人结怨,卖个帕子也不至于挡了人家发财的道儿,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色晚了,我也得回去了。”王大娘站起身,又对着姚氏说道,“苏大夫从前帮我家那口子治过病,你们家的事儿,我多少也有耳闻。妹子你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回头我让我家丫头将绘好的花样送到你家去。”
“这哪好意思……”姚氏连忙推脱道,却被王大娘拦了下来,“别推,我这人可就怕这套。苏大夫的为人极好,我们甚是敬重,给你们花样也只当感谢了。乡里乡亲,总要互相帮忙的。更何况,我就是不爱看那些欺负人的狗崽子。明儿来,我告诉你是哪几家要害你。”
王大娘拍了拍屁股,苏白芷连忙送她走了一程,王大娘只盯着她看,方才说道,“姑娘,你有血性。同大户小姐不同,大娘挺喜欢你的。”
“谢谢大娘。”这世道,难得遇上一个好心人,雪中送炭心中暖,苏白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越发感叹苏清远生前积福。
苏白芷上辈子也算是半个生意人,可当街吆喝做买卖却也是头一遭。这一条街上的人做起生意的样子都如此彪悍,她也是第一次见,初来乍到便遇上一个肯教你的人,这运气也不算太差。
一日下来,攒了四百文。苏白芷却拿着那些钱,又买了些麻油回家。家里的那些花也晒干了不少,她琢磨着应该开始做些花油。
回了家,姚氏却提不起神来,见苏明烨也在,还又带回了一篓子的罗勒,她也未去怪他,只讲今日在集市上的事情说与苏明烨听。
苏明烨听完,皱着眉,侧头问苏白芷道:“阿九,你觉得是何人处处刁难我们?”
“说不好……”苏白芷其实心中是有疑心的人的,可这时候若是提早下定论,似乎也太过轻率,只好言劝姚氏道,“娘,不怕,就算是不卖帕子,我们卖些香草也能活下来。”
苏明烨看昨日的那些罗勒卖了三百文,也极高兴,拿着药篓子道,“阿九你看,今儿下学我又去采了一些。”
见姚氏蹙眉,苏明烨连忙解释道:“娘,我只趁天好的时候上山,绝对不会有危险的。您放心。”
“你跟娘保证,绝对不在雨天上山。”姚氏叮嘱道,她总不能忘那个雨天,苏清远一去不返。
“我保证。”苏明烨举起手起誓,那样子把姚氏和苏白芷都逗乐了。
苏白芷翻了翻药篓子,若是制出来,应该比今日好多,算了算,过几日便能攒足一吊钱。可这些钱远远不够。
苏明烨指着那些炮制好的紫罗勒问到,“阿九,那些紫色的怎么不拿去卖了?”
“那些不同。”苏白芷道,“紫罗勒金贵,我总要摸清行市才好去卖。”
苏明烨点了点头,见姚氏还是有些怏怏,遂说道,“娘,今儿先生在学堂上夸我了。”
“真的啊!”姚氏听到这话,倒是来了兴致,“先生怎么夸你了?”
“学生说我今日课业进步极大。还把我做的一篇文章在堂上念了。”那便是当做范文给大家听了,于高手云集的族塾来说,这算是值得骄傲的殊荣了。
“那真是好。”姚氏高兴的站起来,又牵过苏白芷的手道,“今儿阿九做了生意挣了这许多钱,你又被先生夸奖,都是好事儿,娘亲给你们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你们。”
一家人喜滋滋地,苏明烨也开心。吃过晚饭时,王大娘的闺女婉娘又将新的花样送过门来,姚氏推脱不过,婉娘回去时,让她带了些新蒸的白糖糕回去,八岁的小姑娘笑起来脸上两个梨涡,十分可爱,拿着白糖糕,迫不及待地就撕了一块塞到嘴里,呼哧呼哧的差点被烫到。把苏明烨也笑得够呛,小姑娘红着脸捧着白糖糕跑走了。
第二日,苏白芷强留了姚氏在家,只说让她照着王大娘的花样在家接着绣,一个人去了西市。她刚到西市,王大娘便热情的招呼她,找了个比较好的位置。趁着别人不注意,王大娘朝她打了个眼色,她果真看到周围的几家同样卖绣品的人正偷偷瞄她,她回望过去,那些人又若无其事的别开头。
苏白芷皱着眉只当没看到。学着王大娘的模样尽量把嗓子喊开,可她的声音太细,不一会就被淹没了。王大娘见状,直接把两个摊子并作了一个,拿过苏白芷的绣品一并卖了。
一天下来,好赖也卖了四百文,比昨儿还好些。苏白芷感激之余,仍是拿出了一百文给王大娘,今儿若不是她,她的东西只怕还是卖不出去了。
王大娘手一甩,脸沉了下来:“都是乡里乡亲的,都是互相帮衬。指不定哪天大娘还要让你帮忙呢。”又硬是把钱给塞了回来。
这话说的质朴,苏白芷只想着,过几日那桂花油和花香油都将做好,到时候再给王大娘送一些去。
别了大娘,她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西市的一个转弯处趴着偷偷瞧。
果不其然,她刚收市没多久,就看到其他两家一直盯着她的摊子收了,两家的店主都是老妇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竟是老相识。
她就蹲在角落,那两个老妇人收了摊子并肩而行,絮絮叨叨的话就这么飘到她的耳朵里。
“你说老爷怎么想的,那小娘子每日挣不到一吊钱,还让我们每日装作生意人在这摆摊,真真是无趣。”其中一个抱怨道。
“嘘!你浑说什么!”另外一个扯了扯她的袖子,蹙眉道:“老爷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便是了。反正短不了咱们的工钱。平日里还能来这卖些帕子贴补家用,不比什么差事都好啊。”
“那倒也是……可毕竟是一家人,老爷这么做,还是不太厚道呀……”
“让你别说了!”另外一个掐了她一把,道:“让旁人听见了可怎么了得!”
苏白芷听着零星的消息,心里百转千折,悄悄跟在两人后面,两人只顾聊天,浑然未决后面跟着的苏白芷。
等到两人从一个朱门大户的后门进去,苏白芷站在门外嘴里全是苦涩。
她们嘴里的老爷,应该就是苏清松。为了个铺子,竟是想彻底断了他们的生活来源,全然不顾骨肉亲情。说是亲人,倒不如王大娘这样的邻里亲。
一双手攥地生疼,靠在墙上,却冷不防后面冒出个声音来。
“九姐姐?你躲在这儿干嘛?”
她转身便看到苏百雨拧着眉疑惑地望着她,又看了看她望的方向,“你来找我?怎么不走大门?奇奇怪怪的……”
苏白芷松了手,脸上带上笑说,“嗯,是来找妹妹的。前几日妹妹找我做的桂花油快好了。妹妹若是方便,明日来找我拿吧。”
“呀,这么快就好了啊。”苏白雨握着苏白芷的手道:“谢谢九姐姐。那明早我就去拿?”
“明早我和娘大概都不在家,若是你得空,便来一趟西市可成?”苏白芷笑道。
“西市?那也成。”为了桂花油,苏白雨什么都没多想,同苏白芷约好了地点,径直回家去了。
这苏白雨虽是骄纵,可贵在没什么大心眼,喜怒都摆在脸上。苏清松虽无耻,可这种事情,总不至于对儿女说,更不至于对苏白雨这个口无遮拦的姑娘说。
苏白芷就这么站在苏清松的家门外,突然想起在定国公府,粉壁朱门事甚繁,高墙大户内如山,曾经她也在高墙之内,谨小慎微,只怕一步错,落的满盘皆落索。那高门里的钩心斗角,比什么都肮脏,可她最后不是死于勾心斗角,而是……
她重重叹了口气,上辈子她了无牵挂,死便死了。可这一世,她还有待她如宝的家人。
她的家人,岂容人这般拿捏?
☆、钩心
苏白芷回了家,便把那些个桂花油的密封罐子寻了出来。按理说,桂花的浸泡时间还不够充足,可这几日阳光不错,苏白芷又急着用这些,况且即便是这样的货色,也已经比市面上的桂花油的成色好上许多。
她总共做了两罐子的桂花油,这次却只取了一罐,另外一罐子依然存着。一揭开封层,满屋子飘的桂花香。拿过苏白雨事先给她的白瓷瓶,她小心翼翼的分装好。
净了手后,又去炮制苏明烨采回来的罗勒。
等做完一切,她去看姚氏做的那些绣品,原本姚氏绣的花样都太过素雅,如今换了明艳一些的花样,看着极为喜庆。她灵机一动,想起院子里晒的那些干花,“娘,西市上卖帕子的人挺多,可卖香囊的却不多,咱们做些香囊吧?”
“做着呢。”姚氏笑道,“我见你在院子里晒的那些花儿,想起从前当姑娘时总爱做些香囊打上络子送人,前几日就做了几个,你瞧瞧看,可好看?”
姚氏的手极巧,不说那香囊上的刺绣,便是那络子的样式都极其繁复,这样的一个干花香囊,这样的手艺。若是放在京师卖,怎么着也得几两银子。
她琢磨着,明儿怎么也要拿着这些干花香囊卖个好价钱。
“哥哥呢?”苏白芷问。
“在屋里看书呢。”姚氏打了络子。
看书?苏白芷琢磨着,不知道今日的事要不要跟苏明烨说,想的出神,往苏明烨的房子里去时,直愣愣的便走进去了,把苏明烨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书站了起来。见是苏白芷,缓缓的吐了口气,苏白芷一眼就看到苏明烨桌面上的那本《黄帝内经素问》,连忙掩了门问,“哥哥从哪里得来的这本书?”
她随意翻了翻,树上还有许多细细密密的备注,看着是苏清远的字迹。
“这些书毕竟是爹爹的遗物,娘都保存的好好的。”苏明烨指着那些书说,“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偷出来的。”
“你偷书干嘛?”苏白芷不解。
“上回你落水,我看着你难过却束手无策。你足足躺了三日,高烧不退,来看你的大夫都说你不行了。我那时候就想,若是我懂医,必定不让你如此难过。”苏明烨说道,“更何况,那些大夫都是些黑心的东西。你可知那大夫为了诊治,要了娘多少诊金?”
“嗯?”苏白芷挑眉。
“八十两纹银!”苏明烨狠狠说道,“那时候见你不醒,我们都慌了神,哪里还能顾那么多。他说什么药,我们付钱便是,只想着让你醒来。直至后来,我再翻那些方子,才发现当时用了好些贵重药品压根是没用的。这些黑心货,就是趁火打劫!”
“怪不得……”苏白芷低声呢喃道,八十两纹银,够普通人家节省着过上两年了。她又追问了几句,“那大夫还在吗?”
“哪里还在。今天我越想越不对,便去了大夫那,谁知道他们邻居说,大夫几天前合家搬走了。”
“分明是讹诈!”苏明烨道,“若是我那时懂一些方子,也不至于被他骗得这样惨。幸好你是醒了,若然那骗子大夫的药下乱了,你就这么去了,可如何了得!”
“可娘……”苏白芷担心道。
“我偷着学,只是想知道些医理,又不当大夫。”苏明烨道,“只要你不说,娘不会知道的。”
“好。”苏白芷点头,见那本《黄帝内经素问》边上还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本,她略翻了几页,眼前不由一亮,“哥,这本《香药百论》是……”
“这书是爹爹写的。可惜,就只写到一半,爹爹就走了……”耳边听着苏明烨说,她欣喜地看着书里的内容,苏清远著作的这本书,详细的分析了每一种香草入药之后的功效,甚至还有几味香药的配方,那里面,便提到了紫罗勒的功效。
那一晚上,她都抱着从苏明烨那抱回来的《香药百论》舍不得放手。
清晨时,姚氏在门外唤她起床,她才发现,昨晚上竟是看书看睡着了,把书藏好,她带着要卖的东西出了门。
先是卖了罗勒,得了几百文,这才去找王大娘一同摆了摊子。等了不多时,苏白雨便带着丫鬟施施然寻来了。
“九姐姐,我的东西呢?”苏白雨素来不爱到西市来,西市人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会看苏白芷竟然在这摆摊做买卖,心里对她的嫌弃又多了一分,那分嫌弃却赤裸裸的摆在脸上,拿了手上的锦帕遮住半张脸,似是来这地方,降低了她的格调。
“在呢。”苏白芷眼角瞟到昨日盯着她的那两个老妇人纷纷撇开脸去,生怕被苏白雨看到。心里不由冷笑,面上却是和缓的将那几瓶桂花油交到苏白雨手上,苏白雨还没拿稳,便看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几个叫花子从巷子里串出来,也不说话,只是亮着一双眼睛,舔着嘴巴看着苏白雨身边的丫鬟,看样子是饿极了。
那几个小孩最小的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瘦骨嶙峋,几个孩子看样子是被苏白雨的丫鬟带着的食盒里吸引来的。
“哪里来的叫花子!”苏白雨急于摆脱这几个花子,快走了两步,那群花子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那个最小的女孩甚至要将她脏乎乎的手触上苏白雨的罗裙,糯糯地喊道:“姐姐,我肚子饿……”
眼见那双手就要碰上她的裙子,苏白雨慌得侧身不及,连忙往旁边躲闪,哪知手下一晃,包着桂花油的瓶子落在地上,她又正好踩到油瓶子上,就听到苏白雨一声尖叫,“啪”一声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