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有意考她,又从身上掏出了另外一个方胜形的玉雕莲花纹香囊,让小不点送到苏白芷的手里。
小不点这回倒是动作迅速了。蹭蹭蹭从袁氏的膝头落到地面,举着那香囊道:“喏,刚刚你肯定是猜的,这次你铁定就猜不对了。”
这小不点盛气凌人的样子也讨人喜欢的紧,苏白芷忍不住咧嘴一笑,这一笑把小不点给呆住了,回神时却是说道:“哼,爹爹说,长的漂亮的女人都是老虎变的。”
苏白芷的笑一窒,倒是林氏、袁氏并方才进门的那个小姑娘笑开了怀。
这一回苏白芷倒是极快地就说出来,“这应是酴醾香。”
“做法如何?”袁氏问道。
“这香的制法倒是有诗句为证的。”苏白芷说,“我曾在书上看过,酴醾香,三两玄参二两松,一枝楦字蜜和同,少加真麝并龙脑,一架酴醾落晚风。”
“好一个‘一架酴醾落晚风’!”袁氏抚掌道,“看来苏姑娘看了不少书,也深知制香之道。不知师从何人?”
“不曾师从与谁。只是……”她想了想,总不能说上辈子看多了闻多了就会了,总要找个好点的借口吧?
“先父曾是大夫,毕生都在研究以香入药,自小耳濡目染,我便学了一些。”
“那便是天赋了。”袁氏惊叹道,制香是一门学问,入门容易,可若是要成为制香大师却不是一般人能成的。就像是厨师,做饭谁都会,可要做得好,做得第一无二,这就看每个人的手法和天生对食物的敏感度。
制香亦然。尤其,制香还要深知每一样药草的药性和原理,多了少了都影响香的品质,这就需要很灵敏的嗅觉和后天的努力。
制香师难寻的原因就在这里。高级的制香师她请不起,不如自己养一个制香师。
她暗自盘算着,越看苏白芷就越欢喜,可这做生意,还是要知根知底的好。
“不知道苏姑娘的父亲是……苏姑娘别介意,我曾在建州住过一段时日,许认识姑娘的父亲。”
“先父名唤苏清远。”
苏白芷的话音方落,就见林氏惊讶地站起身来追问,“你父亲何时去世的?你母亲可是姓姚?”
☆、旧识
“家父是五年前去世的。家母确实姓姚……夫人,你……”林氏的手掐得她生疼,指甲几乎掐住她的肉。
“妹妹方才还说我吓到人家姑娘了,这会怎么自己这么一惊一乍的。”袁氏笑道。
便听林氏说道,“嫂嫂有所不知。几年前,刺史大人还是建州的一个县令。那时我生云儿难产,险些母子都去了,幸而苏大夫妙手回春,才保下我们母子。前几日我去城外拜祭,被毒蛇咬了,也正是苏姑娘施救,否则也是性命堪忧。只是不曾想,造化弄人,恩公就这么去了。”
二人在旁嘘唏感叹,就连苏白芷都感叹造化弄人。顾云怯生生的上来同苏白芷行了礼,“多谢苏姐姐救了母亲一命。”
苏白芷虚扶了一把,林氏笑道:“这个礼是你当受的。你父亲仁心仁德,刺史大人也引他为知己。我与你娘亲更是旧相识。只是前几日去了你们家的香料行,见里面的伙计都换了个新,问起苏大夫,他们也只摇头说不知。我只当你们举家搬迁了,也没多想。如今寻到你们可真好。”
“怨不得我见你时便觉得极为眼熟。”林氏越是欢喜,“苏恩公的女儿必定是不会差的。”
“既是旧相识,那可就好办了。”袁氏接过嘴来,“如今我这需要几种香料,希望苏姑娘能帮着配置一下。只是这香市面上少有,苏姑娘可能需要多花些心思。这名字,分别是:婴香、韵香、压香和神仙合香。时间没有要求,姑娘什么时候做好,便什么时候拿来,不知道姑娘接是不接?”
婴香、韵香、道香……布下阁新香?苏白芷想了想,这几味香的名字她都是听过的,可是具体的配置方法她倒是不知道,这如何能配得?
“姑娘别忙着推辞。”袁氏唤来巧儿,在她耳旁叮嘱了几句,巧儿便出门去了。袁氏又道,“这些香不过是些名字罢了,换个地方,许名字也不同。但是我这倒是有做好的香,配方我是不能告诉姑娘,只让你拿些成品回去,你自个闻香,写个配方配个大概就是了。材料我全包,若是不成,我只能给你二两银子辛苦费,若是成了,姑娘的香我全要了,还给姑娘一百两。”
也就是说,不管好赖,这生意都稳赚不赔?傻子才不答应呢!
直到巧儿拿着那香来,她才知道,这钱,只怕不好赚。那四种香,分别是香丸,香饼,香膏和炷香,每一个做法和工艺都是极为费时费力的。
苏白芷踟躇着,那林氏却朝她挤了挤眼睛,道:“苏姑娘你就应下吧。这可是桩好事。”
她再看袁氏,已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竟不知不觉点头应下了。
出顾府时,林氏特地让巧儿送她,她一路走着,一直觉得有人在后头跟着,一回头,她就看到圆滚滚的小不点拖着顾云的手,顾云脸涨得通红,小不点还一直催着她,“云表姐你快点,快点。”
苏白芷停了脚步等顾云上来,那小不点绕着她走了一圈,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我爹说的不对。漂亮的女人可以是老虎,也可以是大大的香囊……我闻着你的味道就同我的香囊一样,香喷喷的。”
这形容……苏白芷觉得自己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元衡别瞎说。”顾云脱了小不点的手,红着脸对苏白芷说:“苏姐姐平日若得空便来陪云儿玩儿好不好?我问过娘亲,娘亲说,只要苏姐姐愿意,可以随时进府的。”
“我平日可能比较忙……”苏白芷正要拒绝,却见顾云脸色一黯,竟似要哭了。这样娇滴滴的样子便是苏白芷也不忍心拒绝,只得说道:“嗯,若是我得空了,便进府来陪你。”
她话音刚落,那小不点拉着她的袖子仰着头道:“那咱们就拉钩,你可不许说大话,否则你会变成胖子!”
“……”小不点这说的是食言而肥吗?苏白芷再次想扶额,这是怎么养出来的宝贝哟!
被强拉着手拉钩,小不点这才满意地放开她,“嗯,你回去吧。”
“……”苏白芷两世为人,第一次被一个小不点弄得无语。
好不容易顾云拉拽着小不点离开,她正要抬脚,便听到已经走了好远的小不点大声喊道:“喂,香囊,我娘喊我吃饭啦,你要不要来吃……”
这一次,她身旁的巧儿一个站不稳,险些跌了一跤……
兜里揣着那四种香,外加今日赚得的十五两银子,苏白芷出了顾府却没能高兴起来。只因为她刚刚到家,便看到她那个极为不靠谱的二伯母李氏正颐指气使地坐在堂上,一看她的样子便是喋喋不休,而她的娘亲却是愁眉紧锁,时不时点头,几次三番想要打断李氏的话,都被李氏堵了回去。
她走近时,正好听到李氏说到重点:“这么多年来我们家对你们如何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我们劳心劳力地撑着那家香料铺子,你们孤儿寡母的,只怕那铺子早就倒了。每个月还哪里来的红利收?眼看着最近周围的铺子都开起来了,我们往里也贴了不少钱。这生意难做,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手头上钱真是不够用啊……不是嫂子为难你,只是那钱,确实是不能再拖了……”
这一番话,说得好像苏白芷一家是靠着他们活着似得,若是旁人听起来,若是他们不把苏清松一家雕像供着,反倒是他们不厚道。话里话外逼着,从铺子到债务说的滴水不漏,还做足了好人样。
“阿九你回来了。”见着苏白芷回来,姚氏连忙收了神色,怕是被苏白芷看到,又是要担忧一番。哪知道方才她们的言语,苏白芷早就听个干净。
“娘亲,伯母。”苏白芷淡淡道,却是上前将银子一放,“娘,你今日让我卖的香囊我都卖出去了。”
她放的时候刻意放重了手上的力气,将李氏吓了一跳。等她看了一眼,心里一掂量,这起码得有十两银子啊。
“阿九上哪弄的这么多钱?我说嫂子,咱们人穷,可那不干不净的钱,咱们可不能挣呀……”李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姚氏。
“二伯母真爱说笑话。”苏白芷笑道,“今日阿九能卖了这么多钱,也多亏了二伯母呢。”
“多亏了我?”李氏挑眉,疑惑道。
“是啊。多亏了二伯母治理了府中的那两个下人。今日没了她们抢生意,阿紫的香囊卖的大好。”
“你……”李氏脸一白,也不同她多费唇舌,又转头问姚氏道:“这钱究竟什么时候能还?”
“这个,能不能宽限两天?”姚氏低声问。
“一天拖一天,到底要拖到哪天,要不就按我说的,拿那个铺子抵债算了。我们一大家子人,也是等着钱开饭的,不止你们家人身子金贵。”李氏一顿抢白,说得姚氏哑口无言。
“娘你忘了,咱们有钱。”苏白芷搂着姚氏的肩膀,制住她有些晃动的身体,笑道:“二伯母别急。明儿阿九亲自把钱送到您府上。”
“咱们哪里来的……”姚氏险些说漏嘴,苏白芷连忙接过话头道。“好多人欠了咱们爹爹的诊金,咱们去收一些回来,许就够了。”
“真的?”李氏将信将疑,苏白芷连忙掐了下姚氏的胳膊,姚氏会意,忙点头。
李氏心道一声,“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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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声响,苏清松拍着桌子站起来,“你说什么?姚氏说明天还钱?”
“真的,千真万确。”李氏将今儿苏白芷赚了十几两银子的事儿一说,又补上了苏白芷的话,苏清松忙不迭地摇头。
“这不可能。清远那个古板,明明穷得快死却总爱装作善人的样子,生前都是赠衣施药,也不见他收穷人的诊金。至于富人那就更不可能欠这么些诊金了。阿九这个小妮子,那是哄着你走呢。”
“甭管她哄不哄了,若是她明儿真那出钱来,那咱们的铺子可怎么办!”李氏焦急了。
“她生蛋我倒信。一夜之间生出白银来?怎么可能!”苏清松不信。
李氏这下真急了。那个香料铺子里面可安插了她娘家的许多人,她多多少少都能捞些油水。若是真被收回去,她损失可就大了。
“若是她真能生白银呢!”李氏提高了嗓门,尖锐聒噪的让人头疼。
“那就让她生不出来!”苏清松思索了片刻,终是唤来一小厮。这般那般提点了他一番。
而不远处的苏白芷家中,姚氏担忧地望着苏白芷,终是跺了跺脚要往外走。
“阿九,你在家等着娘,娘这就去当铺当了这串沉香珠子,怎么着也不能再让你二伯母欺到咱们头上钱!”
“娘,别急,我有办法的。”苏白芷连忙拦着姚氏。
☆、卖药
在姚氏急的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个传言在建州慢慢传开。
街头巷尾的人在茶余饭后都在说一件怪事。说是在建州西市,有一日,有个姑娘买了一瓶桂花头油不慎摔着了,撒了一地的桂花油,香气四溢的,闻着让人心旷神怡。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卖个香撒个油,这事也总是有的。可偏偏那些桂花油的香气三四天都不曾散去,反倒愈发浓郁。
这话传开,许多人不信还有这样好的桂花油,特地去了西市闻上一闻。岂料还未走到泼油的地方,便有淡淡的香气入鼻,越是靠近越是浓郁。
这股香味七天都未散尽,直到昨日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天地洗了个干净,这股香气才淡去。
众人纷纷猜测这制香的人是谁,而当日西市上不少人亲眼所见苏白雨那一场华丽丽的跌跤,旁人寻到在这一带常做买卖的张大娘,张大娘乐得帮苏白芷宣传,“这呀,是城西苏家的苏九姑娘做的香油。那味道哟,啧啧,真是香得不得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苏白芷几瓶泼地的桂花油无意间帮她赚了些名声,就连苏白雨的名气都在建州提升不少。
然后此刻被人关注着的两人,一个正急着弄银子,另外一个还被关着禁闭,蹙着眉头百无聊赖地数着床前的花蕊。
苏白芷手里提着一篮子晒干择好的紫罗勒,掂了掂,也不过只有四斤左右。出门前她心里也是没底的,只是看着姚氏惶惶然的样子,只得安慰道:“娘,别担心。”
此时她站在百里香的门口,心里不由地发憷。百里香四周车水马龙,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伍。显然是各地来的香料商人,有买,有卖,可是像她这般,卖地这么少的却没有。
更何况……她站在队伍的尾端看着过去了一个时辰的队伍,貌似就挪了一小段。抬头看毒日头,这样下去,她只怕没排到,百里香就要收工吃晚饭了。
大太阳下晒着,她出门时又未吃早饭,竟觉得有些乏力。正想蹲着歇会,就听到头顶上有个声音响着,“姑娘是否要卖香料?”
她见是个伙计打扮模样的男人,还以为是百里香中出来招待的伙计。便起身正色道:“是要卖香料。”
“这每日百里香都要接待许多人,姑娘都排到这个位置了,估摸着今日是进不去的。反正是卖香料,不弱到我家掌柜的铺子里卖。银子绝对不会短了姑娘的,还不用等这许久。”那伙计低声说道,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商行,“我们李记香料行的口碑也是极好的,姑娘的香料若是好,还能图个长久的合作关系。”
“这个……”苏白芷看看那冗长的队伍,其实这半途截人生意的事儿委实有些不地道,可是她急着用钱,若是今日没能把银两不上,李氏的冷言冷语,她是无所谓,可是她不想让姚氏受委屈。
还了这钱,她才能理直气壮地去争夺香料铺。
她心里计较着,也好,便跟着伙计去了。
那李记香料铺的规模比起百里香是会小一些,可是见里面的种类却是极齐全的。伙计领着她到柜台,便有人专门来接待,看那伙计,许是又去百里香拉人去了。
接待她的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一双小眼睛锐利的很,伙计说,他是店里的辨香师傅老刘头。见苏白芷年纪小,老刘头本就存了几分轻视的心,看她手中小小的一个篮子,显然是没多少货,更是无所谓地问道:“姑娘卖什么?”
“紫罗勒。”苏白芷从篮子里摸出一小根,递到山羊胡子面前。
“紫罗勒?”老刘头接过药,仔细看了看,须臾后,脸色渐渐凝重,高声唤来一个伙计,对着他耳边低声呢喃了几句,待伙计给苏白芷端上茶水,那山羊胡子却不见了。
老刘头转了个弯,走入后堂,堂中正坐着一个油光满面,大腹便便,偏偏身上挂着一条金光闪闪粗链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