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沐无法接受佟离的决绝,撕心裂肺的吼声萦绕着这个奈何崖,久久不能散去。
佟离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正快速下坠,她知道今生她将葬身于这山谷间。奈何崖,奈何奈何,又有谁奈何得了它?佟离露出悲凉的苦笑:想不到,第一次见到一直想着去看的奈何崖,竟是这种结局。
佟离看向上面悲痛欲绝的赫连沐,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不舍的闭上了眼:赫连,如果可以,不要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能为你救回浔儿,哪怕粉身碎骨,也值得。这辈子,能与你和落零相识,和你们一起度过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此生足矣!
佟离仿佛看到了空旷的平野,亦仿佛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既然命运非要她将红尘埋葬于此,她也不再彷徨:只愿来生勿饮孟婆汤,带着今世美好的记忆将你们寻找。
郁涟乔快到达山顶之时,接连的两声哀嚎,让郁涟乔的心都揪了起来。郁涟乔清楚的听到“佟离”这两个字,他确定那是赫连沐的声音。果然郁涟乔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内心自私的默默祈祷,希望出事的千万不要是赫连沐。同时郁涟乔加快脚步,向山顶奔爬。
落零同样也听到了那声撕心裂肺的“佟离”。赫连,佟离,无论如何,一定不要出事。落零不顾此刻已站不太稳的双腿,毫无形象的向着山顶努力。幸好通往山顶的路比较平坦,落零也不至于摔滚下来。
众人也都怀着忐忑的心情,加快步伐,继续赶路。只有柳无烟一个人慢悠悠的,小心翼翼的躲在最后,跟在他们后面走着。
五个蒙面黑衣人倒在血泊里。一个身着男装,披头散发的女子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双目无神的望着远处朦胧的山脉。郁涟乔到达山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
郁涟乔跑到赫连沐身边,看到赫连沐抱着赫连浔,望着悬崖。了无生气的赫连沐让郁涟乔心疼。再加上之前听到的喊叫声,郁涟乔不用想也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果然是佟离出事了。
“赫连,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郁涟乔蹲在赫连沐身边,低声轻问。
赫连沐其实早就察觉到郁涟乔的到来,她早已闻到属于郁涟乔的独特味道。赫连沐只是不想动,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佟离掉下去的地方。
“佟离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赫连沐空洞的声音传来,头也不回。
落零等人赶到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赫连沐这句虚无缥缈、没有情绪的话,落零顿时傻在那里,佟离没了?落零不信,两个时辰前还对着她有说有笑的人,这会就这么莫名的没了。落零不敢信,但也不敢上前,不敢去求证。
而夏序看到倒在赫连沐怀里的赫连浔,还以为赫连浔也出事了,顿时有种崩溃的感觉。“浔儿……”他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表露心意,都还没跟她开始好好相处。
众人都能听得出夏序言语中的颤抖与哽咽。眼看着夏序走上前,从赫连沐怀里抱过赫连浔。
曾梧忻此刻也傻在那了,佟离是那么善良,那么可爱。一直绕着她叫嫂子的孩子,就这么没掉了,平日里再怎么冷血的曾梧忻,此时也还是湿了眼眶。曾梧忻想着佟笙兄妹到时候该如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三兄妹感情向来极好。
相对于赫连沐其实是个女子来说,佟离的死和赫连浔的昏迷,是众人目前更为关注的事。当然,除了梅币庭。梅币庭此时更关心的绝对是赫连沐是女的这一事实。
赫连沐此刻因为佟离的离去,完全定格在那,也许是知道赫连浔此刻没有危险,任由夏序抱走怀里的人。
郁涟乔看着毫无反应的赫连沐,使劲摇晃她,企图唤回她的理智:“赫连,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才好帮你。”
赫连沐瞪着郁涟乔,像是恼怒他的打扰,又像是在宣泄满腔的悲愤,冲着他大吼:“帮不了,谁也帮不了。佟离为了救回浔儿,从奈何崖上掉下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是我害了她。”赫连沐说完,便捂着脸趴在郁涟乔身上,不停的颤抖,哭泣着。
众人听到奈何崖,都倒吸了一口气。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奈何崖的险要,他们都是有听说过的,从来没有人能从崖上掉下去还能活着回来的,就算是没摔死,也只能在下面等着饿死,因为没人下的去。奈何崖下面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多深,三千丈对它来说或许都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没人知道下面是否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夏序在探了赫连浔的鼻息后,发现还有气,顿时缓下心来,诧异的开口:“浔儿是怎么了?身上也没伤,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赫连沐仿佛突然惊醒,对着夏序说道:“浔儿没事,她只是闻了柴藤,暂时晕过去了。”
然后,赫连沐满脸泪珠的望向郁涟乔:“帮我查清楚,到底是谁背叛了我,是谁告诉那个妖后浔儿是闻不得‘柴藤’的。”
“好,我一定派人查清楚。”郁涟乔立马应下,也不在乎赫连沐此时语气的强硬,只要她恢复成以往那个有生气的赫连沐,这比什么都重要。
柳无烟听到这,紧绷了那么多天,稍微有点安心了。柳无烟最初以为赫连浔怕柴藤,就算不死至少也会伤到,没想到竟只是昏过去而已。坏人还真是不好做!一直被人无视的柳无烟突然冒出来,故作惊讶的开口:“原来柴藤真有这么厉害呀!我前几天还看到落零跟一名男子提到这东西呢!”
“烟儿,你给我闭嘴!”柳无极瞪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妹妹,厉声喝斥。
“大哥,是真的。”柳无烟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样,肯定道。
赫连沐不敢置信的看向落零,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落零,她说的是真的吗?”
落零惊讶的看了看柳无烟,又望向赫连沐。刚失去一个挚友的落零,不想再被另一个好友误解:“赫连,我是有跟一个男的提过柴藤,但那是因为……”
赫连沐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浮生若梦,静如止水,哀莫大于心死,赫连沐此刻已经提不起力再去呐喊些什么了,只望向悬崖,平静的不像是赫连沐,淡淡的说道:“够了,我不想再听……滚……我不想再看见你,我赫连沐从今以后与你落零一刀两断。”
赫连沐在落零承认的那一刻,便彻底的心碎了。怎么可能会是这样?那是这世上除了至亲之人,她最信任的两个人。
一个背叛了她,差点害死浔儿;一个为救浔儿,永远消逝。也就是说,落零间接害死了佟离。赫连沐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那荒枯破碎的友谊,她的泪也早已流干,只残留一阵冰清彻骨的痛。
柳无烟看情况不对,立马拉着柳无极率先下山。看她们那好的碍眼的三个人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在她面前显摆,目的已经达到,柳无烟也不准备再和她们一起上路,免得待会被人伺机报复。
“赫连,我……”落零企图再解释些什么,她真的不像赫连所说,背叛了赫连。她怎么可能会背叛赫连?
“滚啊,我叫你滚……”赫连沐竭尽全力的对落零嘶吼,郁涟乔赶紧抱住情绪失控的赫连沐。
落零不敢置信的望着赫连沐,看到赫连沐那失望的眼神,她差点瘫倒在地,幸好有落舟在后面扶住她。真是莫大的悲哀与讽刺,赫连怎么可以因此而不信她?佟离和赫连可是她生命的全部。
落零回头望向落舟,委屈的对他呢喃:“落舟,我没有……”此刻落零不再是人前冷艳的落家小姐,而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
“我知道,我信你……”落舟看着落零这副样子,心疼可又无能为力。落舟不了解事实,但他相信落零不会做背叛赫连沐的事,在他眼里,落零把赫连沐和佟离看的比谁都重要,“我们先下去吧,等她静下心来,你再同她解释。”
此时的落舟是落零坠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棵稻草,双腿无力的落零只任由落舟背起,向着山下走去。
赫连沐望着落零逐渐远去的背影,终于承受不住这双重的打击,晕倒在郁涟乔的怀里。
没有过多的言语,剩下几人皆望着郁涟乔兄弟俩一人抱起一个,蹒跚的下山。他们也跟在后面,一声不响的走着。
未央宫里,顾悦姬听了来人的回禀,并未太失落,没能除掉赫连家的人,这是她早就料到了的,她早同安遇说过,那家子不简单。
即便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五大杀手,再配上药物,也没能干掉赫连姐妹。顾悦姬耐得住失落,也耗得起时间,她可不似安遇那般焦躁,后宫是个锻炼隐忍之能的好地方,十多年下来,这点忍耐力她还是有的。
就是赫连家的长子原来是长女,这倒有趣了,看来上次的二皇子妃“定”得过早。
“娘娘,这事会不会被他们的人查出来?”
“怕什么?今儿个派出去的那几人都是江湖莽夫,再怎么查也查不到这后宫来。”顾悦姬自以为是的开口,言语中反倒有点暗怪刘公公顾虑太多,“就算让他们知道这事是我干的,那又能怎样?其他人暂且不管,你觉得皇上会信吗?”
刘公公不吱声,他知道若自己再多言,只会招娘娘烦,他只要懂得如何做好一个奴才就够了,其他的,他也不想操心。
“母后,为什么又滥杀无辜?”
顾悦姬还在为断了赫连沐“一臂”而兴头上,就见云启肃怒颜闯进来,二话不说,劈头就是一句指责。
见二殿下怒火朝天的神色,刘公公识相的回避,委身退下。刘公公可不想被波及到,奴才不是这么好当的,尤其是这后宫的奴才。
对于云启肃的大声责问,顾悦姬不怒反笑,故作不解道:“肃儿,母后何时滥杀无辜了?”
顾悦姬心底虽并无打算除掉赫连府之外的人,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那就是天意,怪不得她。就如同后宫中死去的妃嫔们,会挡住她办事,挡住肃儿称帝之路的人,哪里无辜?
云启肃嗤之以鼻,母后的矫揉造作,他早已见怪不怪了,装傻充愣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反胃。
何时滥杀无辜?亏母后问得出口。后宫里的多个妃子皇子死得不明不白,说是阻碍了她的路,那些个柔弱的人,死得不冤吗?不无辜吗?既然整日嚷嚷着赫连府的人同她有深仇大恨,那除去赫连府里的人便是,为何这会还要牵扯无辜的人,白白让一些人丢了性命?
见云启肃静默不语,顾悦姬又问:“不是说好听母后的话,让母后帮你除去阻碍你登上皇位的人吗?”
听这话,云启肃怒目视之,他只同意尽力坐上那个皇位,而不是做一个同她一样草菅人命的魔鬼,去残害无辜。
云启肃哪知道他母后身上背负着的是怎样的仇恨,又哪知他的母后痛苦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重新振作,远嫁他国只为满腔的仇恨,只为血债血偿。
顾悦姬从不曾告诉一双儿女有关她父亲,她家族的事。顾悦姬一个人默默担着这大仇那么多年,再加上后宫的摧残,内心早已扭曲得不堪入目。
云启肃终究是不够心狠,顾悦姬的毒辣手段,他耳濡目染多年,却还是保有一颗并不残暴的心。
像云启肃这般,内心深处仍有柔软之地。心有牵挂之人,又能狠到哪去?
云启肃不发一语出了顾悦姬的寝宫。顾悦姬的蛮不讲理是无法沟通的,云启肃尽管愤懑,也不想再同她无谓的争吵下去,他有空还不如去冷宫看看云琰。
相对于之前的帝王来说,云皇云战的子嗣本就稀少,再加上这几年来顾悦姬的搅和,云皇的子嗣死的死,关的关。还算得上是行动自由的,也就剩下两个一国之母的这几个孩子了。
逝去的已经解脱了,活着的,再怎么艰苦,也还得撑下去。
偌大的皇宫里,云夕能说得上话的,也就这么几个人。可太子哥哥和云烟皇姐时不时粘在一起,五皇兄又被关在冷宫里,而二皇兄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恶犬样。云夕在宫里的日子也是越来越难过了,不被残害死,也会被这冷冰冰的皇宫给孤独寂寞死。
闲来无事,云夕只能在这偌大的皇宫里瞎晃悠,情绪低落的她,走着走着,不自觉的就到了丽倾宫,也就是云琰所住的冷宫。
冷清寂静的丽倾宫,不像寻常的宫殿,无人把守的冷宫更显空旷。
云夕抬头看到“丽倾宫”这三个大字,不禁露出久违的笑容,心想着五皇兄可真会选住处,这寝宫倒也配得上他那张柔媚女气的秀脸。
云夕思岑着,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去找五皇兄聊聊吧,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挺闷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么个伤心地,叙一叙兄妹情,也未尝不可。
云琰在这丽倾宫里,是闲人一个,不爱多言的他,寂寞惯了,也没觉得冷宫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够清净。云琰现在就是坐吃等死,虚度光阴之人,有云夕时不时的来这叨扰他,日子过得虽谈不上十分舒坦,倒也惬意。
云夕谈及近况,说着说着,就开始哭鼻子抹眼泪了,委屈的同云琰倾诉,说自己没人疼,说太子哥哥对她不如对皇姐好。
云夕不顾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怨着,说得向来冷情的云琰也为之动容。毕竟在皇宫里,像云夕这般真情流露的嚎啕大哭,云琰是不曾见过。许是到了伤心处,云夕才会在他这个不懂得劝慰的木讷之人面前这样。
云琰见云夕情绪稍微稳定了,凑声问道:“夕儿,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太子哥哥喜欢云烟皇姐。”
云夕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夹杂着浓重的鼻音开口道:“这我知道,不喜欢她能对她那么好吗?”
云琰知道云夕是误会他所说的喜欢了,任谁像云夕这般年纪也想不到那上面去。“夕儿,皇兄所说的不是兄妹间的那种喜欢,而是像父皇喜欢顾皇后那样的。明白吗?”
云夕愣住,对于云琰的问话,不点头也不摇头。云夕听了,目前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敢相信。
云琰也不管云夕明没明白,继续说道:“在这冰冷的皇宫里,亲情是最不值钱的,也是最没有用的。有时候外人不会对你怎么样,要你命的反而会是你至亲之人。”
云夕虽说还只是个刚及笄的丫头,但云琰说得都那么直白了,愣是小丫头也能清楚的明白。
云琰见云夕怔在那,也没露出什么嫌恶的表情,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么沉重的真相,他知道这丫头是真善良。云琰内心感慨,像她这么单纯的丫头,真是不该生在皇宫。
怕云夕多想,云琰也不管接下来自己说的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