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澜几乎就住了松鹤堂,衣不解带地一旁侍疾,开解老太太。饶是这样,老太太也缠绵病榻数月之久,直到老太爷回京前夕,才雨澜精心照料下好了起来。
杨府过了有史以来冷清一个年。府里气压低沉,丫鬟婆子们走路都轻了几分。好承祖、承业、承宗几个自国子监回来,个个都费劲心思地讨老太太欢心,让老太太高兴。老太太瞧着每个人都长进了不少,心里总算安慰了一些。心想老大不争气,他儿子将来能够顶门立户也是好。
老太爷是二月初四进京城,到了内阁交接了公务,立刻就回了家。作为内阁首辅,老太爷自有他消息来源,东厂和锦衣卫每天密报他都有拆阅权力,何况是家里这点子事儿。
杨府府门大开,大老爷、二老爷、五老爷带着阖家老小接出门外,老太爷看着跪寒风中三个儿子,好半天才冷冷淡淡地叫了一声“起来吧!”众人见老太爷脸色不好,全都战战兢兢。
大老爷尤其感到父亲洞悉一切眼睛里,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老太爷没有理会三个儿子,先去了松鹤堂看望老妻。老太太雨澜服侍下刚喝完了汤药,老太太见老太爷回来了急忙叫苏妈妈搀着,就要起床下地,老太爷走过去一把按住她,温和地道:“你身子不好,就躺着休息吧,多少年老夫老妻了,何必和我闹这个虚礼。”
老太太长叹了一声道;“都是老身没有看好这个家,你才走了这么一会子,家里就闹出这种事情来!”
雨澜见这架势不对,抽了个空,走上前恭恭敬敬上前给老太爷磕了头,然后找了个借口就溜回了绿静斋。
老太爷目送雨澜出了松鹤堂,苏妈妈叫小丫头上了茶果,也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位老人家。老太太问了问老太爷一路行程,终于开口道:“老爷,八丫头事情,你看该怎么办?”
老太爷握住了老妻手温和道:“这么些年,你我什么样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么一点小事,你何必挂心!”
老太太苦笑道;“那毕竟也是我孙女,从小看着她长大,虽然有点骄纵跋扈,怎么说也是个好孩子!我怎么能不心疼!”
老太爷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自己身子才重要,你毕竟也是上了年纪人了。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凡事有我呢!”
毕竟是内阁首辅,朝堂之上斗争比这激烈残酷一百倍,几十年了依旧能够屹立不倒,没有人比老太太知道自己丈夫手段。听见老太爷这样说,老太太也就放心地撂开了手。
老太爷并没有立即发落这件事。而是把大太太和八姑娘晾了几天,这才怡宁居正厅里头叫了大老爷、大太太和八姑娘一家三口。
老太爷坐上首,大老爷带着大太太和雨馨跪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老太爷并不是个十分严厉人,可他久居上位,日积月累下来,自然就有一股凛然威严和气度,大老爷被他那淡淡目光一扫,立刻连头都不敢抬。
老太爷对于大老爷教育始终是抱着放羊态度,一方面他确实是忙,没有时间对儿子行为处事耳提面命,另一方面他也是希望儿子能够独立任事,锻炼出自己主见和见识,毕竟人不可能一辈子都靠着老子。
只不过大老爷确实不大争气,这也是叶邑辰给老太爷一句“教子无方”评语,并非随口说说,大老爷确实不成才。
老太爷悠然喝着茶碗里碧螺春,沉吟不语,也不叫他们起来。他是沉得住气,大太太却没有那个定力,只觉得心如猫抓,她偷偷瞧了一眼公公脸色,老太爷脸上却什么也瞧不出来。
本来经过这件事大太太已经十分笃定,八姑娘除了嫁给太子也没有什么别路可走了。这本来也是挟持二老就范小手段,可如今她又有点不确定了。她并没有怎么和自己这位公爹接触过,只是老太后对他一直推崇备至,她却始终觉得自己公爹人很和气,倒也没感觉出他手段有多厉害。
跪了这一半天,她脚都麻木了,终于硬着头皮开口道:“父亲,馨儿出城上香,遇见盗匪也是没法子事儿,您老人家从小就疼爱这个孙女,您可要给孩子做主啊。她要是没法嫁进东宫,那这孩子以后要如何自处,恐怕连我们杨家也要遭人数落……”
大太太说完话,上面传来一声茶碗落桌声音,老太爷淡淡地道:“以你们看,要怎么办才好?”
大太太道:“为今之计,只有请父亲放我出来,我进一趟宫,请太后给两个孩子赐婚。想来以馨儿品行容貌才学,太后断没有不允道理。如此太子英雄救美不但于杨家门风不碍,反而是一桩美谈,岂不是各方面全都原转了。”
老太爷冷淡声音头顶响起:“老大,你也是这个意思?”
大老爷浑身一震,思量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回道:“儿子也觉得只有这样才好!”
老太爷一声冷笑:“你们真是打得好算盘!与太子联姻,事涉杨家一门上下兴衰荣辱,谁给你们权力,草草定下这件事!嗯?”老太爷声音冰冷,语气中含有压抑不住怒气,“你们糊涂,你们这是把自己孩子往死里逼!”
夫妻两个谁也没有想到老太爷对这件事情反应如此之大。一时都有些发蒙,大老爷以头触地,连连磕头:“父亲息怒,父亲息怒,都是儿子错!是儿子思虑不周!”
老太爷啪地一拍桌子,冷笑道:“你思虑不周?你是糊涂!自古以来夺嫡之争是多么凶险事情,你不但不知道明哲保身,还上赶着往里头钻,你究竟长没长脑子!”啪地一声将茶杯摔大老爷身边,茶水溅了大老爷一身一脸,大老爷却根本不敢抬手去擦。“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太子一定能夺嫡之争中胜出,就一定能坐上那把龙椅?”
老太爷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地上疾走两圈,“如今这个烂摊子,你们告诉我,又该如何收拾?”
“太子名正言顺,怎么就当不了皇帝了!”大太太张张嘴,还是有些不服气,可是看见老太爷生气发怒样子,到底不敢说出口。
房间里一时陷入难堪沉默。
老太爷叹息了一声,走到雨馨身边,见这个孙女双目无神,一脸迷茫,老太爷也有些心疼孙女:“孩子,爷爷只问你一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你到底知情不知情!”
雨馨那空洞眼珠动了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爷爷,孙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孙女也不想嫁给太子呀,爷爷!”
老太爷抚摸着雨馨头发,声音显得异常苍老:“你是一个好孩子,爷爷知道。杨家养了你这么多年,给了你尊荣体面生活,让你安享富贵,如今也到了你为杨家做点事情时候了。过几日,爷爷给你找一处庵堂,你……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罢!”
“爷爷!”雨馨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头顶炸响,一下子跪倒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叫:“爷爷,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惊呆了,他们没想到老太爷会这么心狠,宁肯让雨馨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肯让她嫁入东宫。
“父亲!”
“父亲开恩啊!”
夫妻俩一起求饶,一时声泪俱下。
老太爷情绪也有些激动:“早知现,何必当初呢!杨家一门数百口子,不能因为馨儿一个人这么草率地投入到太子阵营当中!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顿了顿,才有艰难地道:“老大你若是还有一点儿慈父心肠,就帮馨儿找个好些儿庵堂,叫孩子少受些苦罢!”
68再生一计峰回路转
作为封建大家长老太爷;具有绝对权威,平日里他忙于朝政,内宅里头事情从来都不闻不问;可真正决定下来事情,谁也不能改。
直到回到了怡宁居;大太太才从懵懵懂懂中回过味儿来,是自己愚蠢害了八姑娘一辈子!难道真要让一个年方十二,青春少艾女孩儿从此遁入空门;一辈子对着青灯古佛;不能穿红着绿,不能生儿育女;大太太心如刀割……
雨馨四肢僵硬,失了魂一般,要不是有绿枝扶着,她几乎不会走路。再彪悍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孩子。绿枝扶着她躺上床,将一个软软枕头垫脑袋下面。大太太握着她手默默垂泪。大老爷也跟着一道回来,不发一言,只是叹气。
屋子里气氛压抑窒息。
“娘!西山灵光寺劫匪,都是你安排,对吗?你为什么要害我啊,娘!”雨馨豆大泪滴刷刷往下掉,却默默地没有发出声音。连她都看出来了,老太爷绝不是吓唬她,这一次,恐怕真要去做姑子了。
大太太泪如雨下:“我可怜孩子!娘做这些事情,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啊!娘不是想着要你嫁入东宫,享人间尊荣富贵,谁知道,谁知道老太爷竟然这么狠心!太子有哪点不好?宁肯让你绞了头发当姑子,也不肯和太子联姻……”
雨馨神情麻木地盯着母亲那张脸,只反反复复重复一句话;“我不想当姑子。我也不要嫁给太子!我不想当姑子。我也不要嫁给太子……”
大太太猛然扑到大老爷脚下,抱着他腿大声哭叫:“老爷,咱们娘俩已经没路可走了,你再去求求老太爷,兴许他一时心软能放过八丫头!”
大老爷嗫嚅道:“父亲决定事情,便是再求也没有用?还不如想想别办法!”要他去求老太爷,一方面是他不敢,另一方面也确实如他所说,老太爷轻易不下决定,一旦决定了事情,也轻易不会改。
大太太两只眼睛都红了:“老爷,八丫头可是你嫡女啊!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毁了前程?你不能只想着合香阁狐狸精,不管我们母女死活啊!”
大老爷这时也没有时间和她计较她话里话外无礼,他对八姑娘毕竟是有感情,虽然有些不敢面对父亲那失望目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趟老太爷书房。老太爷连书房都没让他进去,只叫小厮前来传话,叫他好好闭门思过,再有什么不当举动,定然重重处罚!
消息传回怡宁居,雨馨心神激荡,饭也吃不下,睡觉时还着了凉,第二日就感染了风寒,丫鬟伺候喝了药,就此卧床休息。
老太爷雷霆万钧发落震惊了杨家整个内宅。雨澜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正喝粥雨澜被这个消息惊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晓月一旁小声咕哝道:“八姑娘才十二岁,老太爷也太狠心了。”
雨澜瞪了她一眼,斥责道:“老太爷也是你能编排?”
晓月吐了吐舌头。
雨澜放下碗筷,望着窗外光秃秃枝干,若有所思,雨馨西山灵光寺遇见盗匪那档子事雨澜本来就觉得处处透着诡异,见老太爷如此发落,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
这里头恐怕涉及到了十分复杂政治博弈!只可惜了八妹妹……
雨澜饭也不吃了:“走,瞧瞧八妹妹去!”
换了一身衣服,披上厚厚披风,雨澜顶着寒风来到怡宁居。刚进了院子,就听见一声尖利女人叫声:“贱人!滚,给我滚出去!”紧接着是雨霞幸灾乐祸声音:“我好心来看妹妹,妹妹反倒不领情!既如此,过几日你到了姑子庵,我再去瞧妹妹!庵堂里不比杨府,妹妹可得好生过哟……”
话音刚落帘子便是一挑,雨霞带着一串讥笑出了门。打眼看见站门口雨澜,两人目光一对,这段日子,姐妹之间关系简直势如水火。雨澜还是移步上前,敛衽行礼:“五姐姐!”
雨霞嘴角一扯,勾出一抹讥刺笑容,冷笑道:“马屁精!”说罢也不理会雨澜反应,昂着脑袋扬长而去。八姑娘闯了这样大祸,倒了这样大霉,雨霞是全府上下高兴人了。
雨澜身边两个丫头全都气白了脸。雨澜却是神情淡然,这种人,犯不着和她生气,这样姐姐,她全当没有……
掀开厚厚门帘子进屋,只见雨馨缩炕上,盖着厚厚棉被,脸色蜡黄,神情萎顿,比之昔日健朗泼辣不可同日而语。昨日还见过人,今天仿佛竟瘦了一圈下去。
绿枝看见雨澜,高兴地叫了一声:“七姑娘,你可来了!帮我劝劝姑娘吧,饭也不肯吃,药也不肯喝,这样下去,可怎生得了啊!”她正端着药碗,碗里汤药可不一口也没喝。
雨澜冲她点点头,脱了披风,炕沿边上坐下。柔声道:“八妹妹,有天大事情,也不能糟践自己身子骨,先把药喝了吧!”
雨馨刚刚发作了雨霞,战斗力还有些剩余,立刻硬梆梆地顶了一句回来:“不喝不喝!我死了正好!你们一个一个全都称了心!”
这房间里除了雨澜还坐着一个雨霏,她距离怡宁居不过1米距离,来得是早一个。她如今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很就要出嫁,里里外外娘家人对她都客气了几分。听见雨馨这样话,她脸色便是一沉,站起身来道:“七妹妹你好生劝劝八妹妹,我屋里还有些箱笼需要收拾,就先回去了!”
雨馨赌气道:“走吧走吧,全都走吧!我不要你们一个个心里偷着乐,表面还要装着可怜我样子!”
雨霏被说中了心事,心中不悦,却还要耐着性子分说几句,这才带着丫鬟出了怡宁居。屋里头转眼就剩下了姐妹两个并几个丫鬟。
雨馨道:“你怎么还不走?”
雨澜接过丫鬟递上来一条帕子,亲自给雨馨揩了揩脸,笃定地道:“她们可能那样对你,但是我绝不会。八妹妹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人。”
雨馨不言声了,她这个家里,这么多姐妹里头,现也就剩下一个雨澜为交心。雨澜伸手接过绿枝汤药,舀了一勺放到她嘴边:“你越是不吃药,你越是伤心难过、痛苦憔悴,合香阁就越是高兴!你若想让她们称心顺意,你就一口汤药也别喝!”
想起雨霞趾高气扬样子,雨馨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际,她这一辈子活着大意义几乎就是与合香阁过不去,恶狠狠就把药喝了下去。绿枝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暗想果然还是七姑娘有办法。
雨澜转回头对几个丫鬟道;“你们先出去吧,有我这照看着八妹妹就好。”众丫头知道雨澜要和雨馨说些私密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咱们先把身体养好了,法子兴许就慢慢想出来了呢!”雨澜半是安慰半是强迫硬逼着雨馨把药喝完了,又喂她喝了半碗粥。雨馨精神好了一些,想起茫不可测未来,不由抱住了雨澜:“七姐姐,我该怎么办呢?”这一刻,她再也不是那个刁蛮骄傲天之骄女,而是变成了一个顾弱无依楚楚可怜小姑娘。
雨澜穿过来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