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阴天默默低着头,积累着一些他想要暴发出来的情绪,脑中把一些话语颠来倒去地组织了一遍,直到他自己满意为止。
“玄魂剑呢?”柳飞扬的手从乌黑的刀口上放下来,又伸向鬼面的额前。
“玄魂剑……”吴阴天刻意地打了一个哆嗦,“玄魂剑本来已经到手,但是又让那个杨乐天夺了过去,他还说……”
“说什么?”柳飞扬拉了长音,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柄黝黑的刀。
“说……主上就是一个心邪恶毒的大魔头,连吴铭都不如。”吴阴天说完,偷眼望着柳飞扬。
“嘶——”白皙的手指被伏魔刀割开了一道浅浅的小口,一个大大的血珠从口子里一跃而出。柳飞扬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用舌尖细细品尝着味道,那味道很好,不苦不涩,有点腥甜,这血在他口中,便如伴了蜂蜜的牛奶,反生出一种愉悦的享受。
“嗯,他还说什么?”出乎吴阴天意料的,柳飞扬的口气很平静,眉宇间也没有一丝的怒气。
“还说……主上,那些难听的话鬼面说不出口。”吴阴天跪地深深一揖。
“说!”只有一个字的命令,简单而干脆。
吴阴天双手撑地,声音颤抖:“杨乐天说,柳飞扬是个什么东西,在他眼里,连只蚂蚁都不如!”
说完这句话,吴阴天再不敢抬头,其实这话正是他自己心里想骂柳飞扬的,只是今日借杨乐天的名义说了出来。他素知这个盟主恃才傲物,便偏偏要想办法激怒他,这样一来,让柳飞扬去对付杨乐天,他便可以坐收渔利。
许久的沉静,直至空气中的气氛压抑得如欲雨的黑云,吴阴天才听耳畔传来一声狂傲的笑,之后是睚呲欲裂的三个字:“杨、乐、天”,然后,密室之内再次陷入死寂。
“杨乐天”,这短短三个字中夹着愤怒,夹着报复,甚至还夹着让杨乐天必死的恨,然而这最后一层意思,又岂是吴阴天所能理解的?吴阴天只是为了表面上的目的达成而沾沾自喜,可却不知柳飞扬那是对杨乐天真正的恨,他柳飞扬来中原就是来找杨乐天复仇的……
“起来吧。”柳飞扬突然淡淡地吩咐,抬手把伏魔刀递给了吴阴天,“拿着,还放到大厅的刀架上去,看看这回还有谁吃了豹子胆敢来盗刀。”
接过伏魔刀,吴阴天抬头起身,眸中快速闪过一丝惊讶——怎么还是这么面无波澜,难道刚才的话都白说了么?
柳飞扬负手笑了笑:“放松,鬼面,那个杨乐天要是真有那个能耐,我这个盟主拱手相让,看看正派中人,是骂他的多,还是骂我的多。呵……蚂蚁?蚂蚁的力量可以小觑么,我若是蚂蚁,那么他必定是我爪间的碎肉!”狭长的丹凤眼睛眯将起来,好似一只发怒的猫,弓背要袭击猎物。
吴阴天终于看到了主上的愤怒,并注意到柳飞扬下意识收紧的手指,似乎有寒风从那指缝间钻出来,他不禁发了个抖,心中却在偷乐。
“主上息怒,杨乐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早晚会得到主上给他的教训。”吴阴天狠狠地道。
“嗯,你这个提议不错。”柳飞扬用那只带着扳指的手点着鬼面的鼻尖,“主上就把这个立功的机会交给你。”
“啊?”吴阴天诧异。
“去,帮我杀了杨乐天。”淡淡的口气,柳飞扬用长长的指甲在那个扭曲的鼻尖上戳了两下。
吴阴天惊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主上饶命,鬼面实在不是杨乐天的对手啊,我已与他交过手,他手中的那把玄魂剑似乎会认主人,仅凭剑气就可以飞回他的手中,仅凭鬼面这样低微的武功,实难以他抗衡。”
“哦?你不是很有本事么,一夜之间就可以挑了向华山这样的门派,令他们臣服于我,你那些威风呢,都哪里儿去了?”
“鬼面哪里有什么威风,全是沾了主上的光,他们一看到那个金色面具,便以为是主上,登时心悦诚服,鬼面的三脚猫的功夫只是起到些威吓的作用罢了。”
吴阴天奉承着,一边暗骂柳飞扬对他不仁,挑这些门派时他冒了多大风险,吃了多少苦头,才令那些门派长老们乖乖臣服,结果回来一点儿事情做不周全,就没了一个月的解药,还要白白在脸上割上一刀。
“哈哈哈,开玩笑的,啧啧,我的鬼面又紧张了呢。”柳飞扬伸手拍拍鬼面的脸蛋,抚上一道新疤,突然用长长的指甲剜了进去,抠出一块新鲜的血肉来,疼得指下之人龇牙咧嘴。
“放松。”柳飞扬轻轻吹了一口气,将指尖的那块肉渣蹭到了对方的衣服上,吩咐:“去吧,去断刀门走一趟,把那个奄奄一息的掌门和那个叫许慕白的大弟子,帮杨乐天收拾利落了。”
“是,鬼面一定做得干净利落,一个不留。”吴阴天擎着伏魔刀,眸中射出了阴险狠毒的光。
指尖传来了凛冽的痛,抽回手掌,满手高过体温的水顺着腕子流淌下来,也滴落到杨乐天深邃的眸子中。
滚烫、激痛令这个男人瞬间清醒。
“你给我出来!”
浑身酸痛,杨乐天从湿滑而坚硬的岩石上撑坐起来。四下环顾,借着从无数道从穹顶缝隙中透出来的天光,他看见有水潭翻着斗大的气泡,看见了湿滑的石壁上无一处苔藓生长,看见了他脚下那些一道道纵横裂开的岩石。
这里俨然是一个地下泉洞,穹顶高有数丈,四壁和脚下皆然是岩石堆砌。地面上,除了开裂的岩石,每隔几丈便有一泓青蓝色的水,小如洼沼,大如池塘,大大小小比比皆是,更有袅袅白烟从水面上悠然浮起,仿佛入了仙境。然而,这洞内的温度,恰与外面的数九寒天形成了天渊之别,比起三伏天太阳直射下的温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蒸腾的热气迎面扑到脸上,打透了重衣。杨乐天汗流浃背,一边拭着汗水,一边卸下衣袍,脱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只留下一件白色的内衣。
原来这就是床下的密道……而她比我先一步跌进来,这人又去哪里了?
正在杨乐天再次张望之际,几丈之外,有女子的声音从岩石后响起:“杨乐天,我在这儿。”
“琳儿呢,她在哪儿?”杨乐天来到女子身后,正见她蹲在地上,蹙着眉心,盯着那冒着气泡的热泉发呆。
“琳儿不在这儿,我只是为了骗你下来,才随口提起你的妻子。”女子直言不讳,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的那沸腾的泉水。
怎么会变成这样,半年前不是这样的啊。这些热气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么,记得家乡有座昆仑山,听说有人见过有如混了朱砂的铁水从地下冒出来,遇树成水,吞噬一切生命,把世间万物俱化作黑色的砂砾。
难道……在这热泉下面也有了这种可怕的‘铁水’?!
“你……”杨乐天愤怒之下拔出了玄魂剑,银色光亮的宝剑在出鞘的刹那,袅袅浮起了一层白烟。剑太冷,一旦触及潮湿闷热的空气便迅速化作了水雾,蒸腾上去。
“最好别再和我耍花样,琳儿究竟有没有事情?”杨乐天举剑点向女子的背心。
“没有,真的没有。”女子皱了皱眉,突然转身站起,“不……琳儿的安全我也不敢向你保证。”
“你这话什么意思?”
剑尖微抖,杨乐天的心开始纠结起来,还说要让琳儿不再为他害相思之苦,不再为他担惊受怕,可是这次自从去王陵前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尽管有夜里欢在旁边,但是毕竟还有个朝廷钦犯身份的寻誉在,若然遭遇大内高手围攻,或者那个吴阴天再来抢人,仅凭夜里欢一人之力,未必可以保琳儿周全。
“因为……”女子的眼睛眨动了一下,透着一片坦诚,“我只能说,我没有去害琳儿,至于别人会不会对琳儿下手,我不敢保证。”
她所说的话恰好道出了杨乐天最担心的事!
汗珠拧成了麻花,顺着双鬓缓缓下流,还未及滴落在脚下,便被空气中潮湿的水气无声无息地卷走。杨乐天握剑的手缓缓上扬,一直抬到了女子眉心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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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陷入绝境(第一更)
“快说,是不是吴阴天又要耍什么花招,你知道多少?”
“对于他的事,我一无所知,即便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女子顿了顿,抬起一对水亮的眼睛,“我只想提醒你,你最好和琳儿形影不离。”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心中忽然有了莫名的感情,反正不是很舒服。
“好,琳儿的事我姑且相信你。”杨乐天点头,转而语声一冷,“但是,你为何要我出手救你,又假借琳儿的名义引我来到这地下泉洞,你最好乖乖给我讲清楚。”
“我……我是想借刀杀人。”女子说了与在妓院厢房内相同的话。
杨乐天冷笑:“你想让我杀了少林的那个败类,与少林结下梁子?”
被杨乐天一语道破,女子只得点头,有些后怕地拢了拢身上的罗裙。什么卖身葬父的可怜身世,什么被少林的秃驴一百两包下,完全是做戏给杨乐天看。然而,她脸上的伤痕,身体的赤裸,这些牺牲可不是假的。那个时候,若是杨乐天再晚来一步,恐怕她为了保住贞洁,不得不将那个光头男人的头颅扭断,当然,前面的功夫也将白费。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个光头的汉子是少林寺的败类。”女子垂着头,低声问:“那你为何还敢对他动手?”
“何止动手,没杀他算便宜他了。无论你是不是要引我入局,他一个堂堂佛门弟子,六根不净,做出如此卑贱之事,简直是人神共愤!”
“你不介意这是个局?”女子的眸中出现了一丝复杂的光,抬头看向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却完全无视他手中的剑。
“唰——”玄魂剑陡然逼近,正点在女子的眉心,冷漠的声音仿佛要把周围蒸蒸的热气冻结成冰,“我不怕得罪少林,更不怕你所谓的局。不过,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认为自己救过飞鸟一次,我杨乐天就不敢下手杀你。”
女子怔了怔,眼睛中流露出的却不是恐惧,而是有些失望。
“你不会杀我的。”
“剑在我手上,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你和吴阴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杀一个为虎作伥的恶人只是为武林除害。”杨乐天说得言之凿凿,握剑的手心却全是热汗,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对这个女人根本下不了手。
“可是你已经答应过兄弟,不杀人了,你不能言而无信。”女子挑起眼皮看着杨乐天,对于这个男人要杀她,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用苍白的语言来挽回僵局,可这完全不符合她一个杀手该做的事情。
没错,杨乐天已经答应过兄弟不再杀人了,即便要杀的是一个坏人。飞鸟说,坏人只要不断的教化便可以变为好人,总要给坏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和时间。但是,杨乐天却认为,如果将坏人放虎回山,便会有更多的好人无辜受难,那么不如先下手除了一人救了天下人;然而,飞鸟却说,坏人作恶自有他的劫数,不必我们这些凡人去做屠夫。
摇了摇头,杨乐天完全不与赞同,他可以不杀人,但是他认为一定要给坏人一个教训,正如他制裁那个少林败类的做法。
然而,飞鸟的下一句问话,却令杨乐天无言以对。
“若是坏人都应得到教训,那么你杀了师父和我外公,便是处以凌迟般的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让医仙救了你的命,给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与飞鸟立下不杀的誓言时,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风儿静静地吹拂着鬓边的青丝,杨乐天靠在树桩上,反复冥想着飞鸟的话。他当时没有想到老天真的不会收了他的命,有幻魄珠这样的灵物令他重生,而只是感念老天可以让他苟延残喘几年。是啊,老天对他杨乐天不薄,令他还有机会和琳儿母子团聚,可惜这满手的鲜血却再洗不干净……
假如是仇恨令他蒙蔽了双眼,那么飞鸟就给了他一个重新复明的机会。这个兄弟,该是值得他珍惜一辈子的,兄弟的话他是应该听的。
但是,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沁儿……”莫名的感情,杨乐天轻轻唤出了一句,手中的剑也随之垂下。
女子微微一怔,这个名字再一次从杨乐天的嘴里说了出来,却是与原来的感觉不同。这次的声音很轻,带着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然而,她所能想到的,是她自己认为的感情,凭着女人的直觉,这种感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回想起上次在雨中,被这个男人制服的羞辱,又念起从鬼面口中听来的那个男人关切的话语,异样的感情就这般如雨后春笋似地萌发了。
怕她在雨中受寒?他真的是关心她么,为什么与鬼面在密室中的表白,给她的是不一样的感觉?为什么每次遇到面前这个男人,心里就会惊慌失措,而且这种奇怪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究竟为何这样,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或者她是不是也投注了一些感情在鬼面身上,沁儿真的不知道。
恍惚中,沁儿又听到了对面男人的声音:“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跟我来,出口就在前面。”沁儿木讷地点了点头。
跃过几道沟渠,沁儿带着杨乐天走出十几丈,刚才还能借着穹顶透过来的天光,现在已经变得少得可怜,越走就越昏暗。然,女子的身影走在前方,却渐渐清晰起来。
是那件华美的罗裙。
云白、淡黄、莹粉……各色的蝴蝶仿佛从罗裙上活了起来,纷纷扇动起翅膀,萦绕着沁儿的曼妙身姿翩翩起舞。一池池的热泉,褪去了天光下的青绿色,在水面上浮起了一层薄雾似淡淡蓝光。一只只蝴蝶忽闪着翅膀,在这些热泉间飞舞追逐,那些翅膀在蓝池的映衬下,反射出了各色绝美的荧光,像是雨后的彩虹一样绚烂美好。
一切仿如梦幻。
咕咚咚的沸腾声响连绵不断地传入耳中,神秘莫测的蓝色热泉映入眼帘,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罗裙上突然活了起来的蝴蝶。
难道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就是前面!”沁儿回头,手指着不远处一片极广的蓝池,欣然加快了脚步。
罗裙上的蝴蝶一齐收拢翅膀,落定在华服的皱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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