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人,一袭的黑衣坐在神魔崖的岩壁上,盘膝而坐,双目紧合。片刻间,硕大的雨滴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笔直的面颊上,立刻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坠下。
天边传来滚滚雷霆之吼,震耳欲聋。漫天的雨水,以倾盆之势压垮了孱弱的树枝。那黑衣人却在这场疾风暴雨中,始终坐在那一丈的岩石之上,稳坐如山,纹丝不动。
一青衣女子艰难地转上山头,撑着一把油纸伞顶起风雨。猛烈的风雨卷在纸伞之上,震得伞面嗤嗤作响,伞骨东倒西歪。这样一把脆弱的小伞,遇到如此强劲的风势,根本遮不住漫天的雨帘。女子却不管那么多,看到山头上的那个黑衣男人,一展笑颜,任由雨水打得她浑身湿透。
天地间,一片苍白之色,茫茫雨雾已经将天与地融为一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男人还坐在岩石之上,青衣女子守立一旁,握着伞柄的指骨已然泛白。
一道电闪,从高空斜插劈下,直坠入百里之遥的山林中。转眼之间,黑衣男子面前又多了一名男子,身形之快,同那道闪电的速度无异。
他单膝跪立,向黑衣人垂首禀报:“教主,南方的司空教已经于昨日全部剿灭,北方的六奈豺狼已有教众跟上,毒药下了五日,应于明日发作。至于南疆的雪月宫,派去的教众已有几十人损命,颇难应付。”
夜里欢的冰眸启开一隙,定定地瞄向一身雨水的下属。同自己一样,无痕的衣袍紧紧贴在了身上,鬓边的发丝扭曲着沾上了面颊。他沉吟了一刻,忽然问:“无痕,你为什么不亲自去趟南疆?”
无痕微一惊愕,拱了拱手:“是,教主,无痕这就去办。”
“带上这个吧,许有帮助。”持伞的女子素手一抛,凌空掷出一个小瓶。
那小瓶乘着风雨之势,并不寻着常路下落,而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奇异的弧线。无痕却能精准地算出距离,出手快如闪电。
转眼间,无痕持瓶而立,疑惑地抬头:“夫人,这是……”
“毒药!”落花看向无痕,弯弯的睫毛上淌着雨水,穿过雨雾,眸中依稀闪着诡笑。
“是。”无痕双手一奉,将这瓶药揣入了怀中,便在转身之际,忽闻落花一道冷喝:“记住,这药不到最后一刻,不要乱吃。”
无痕大惊,抬起的双足蓦然顿住——什么,这毒药是给我自裁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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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试真心
“落花,你不要太过分了!”夜里欢冷叱,眯着冰眸登时睁大。那个女人明明知道无痕是他的心腹,却未经过他的同意赠了一瓶毒药给他的下属。
无痕转身,拱手:“教主不必为属下迁怒于夫人,属下此次南疆之行定取了那宫主的首级来,否则无痕也没脸再见教主。教主,夫人并无不是之处。”
“去吧。”微一沉吟,夜里欢挥退了无痕,肃然起身。
他夜里欢乃是一代魔教之主,无谓心慈手软,如若任务失败,为守住天神教的秘密,无痕的确该死。落花做得没错,可是对于无痕这位爱将,他夜里欢却是下不去这个手的。
天地间,风雨之势依旧不减,雨雾蒙蒙。
落花一身青色素裙在风雨中飘摇,轻轻一挥,将手中完全无用的纸伞抛下了悬崖。纸伞乘着风雨,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幽然向着崖底落去。
“你可曾在乎过我么?”落花站在崖边,一只脚凌空扬起,盯着崖底,漠然问走过来的丈夫。
夜里欢负手立在崖边,看着苍茫的烟雨之气,没有说话。他和落花之间,只不过是利益关系,何曾有过夫妻之情。而落花口中所说的“在乎”二字又是何意,既然那答案说出来便要伤人,沉默岂不是最好的拒绝方式。
大雨的势头忽然转小,落花的脚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冷笑起来:“你就不怕我真的跳下去么?”
夜里欢冷厉地扫了一眼那只悬起的绣花鞋,漠然道:“你想死,不用经过我的同意,你有选择生死的权力。”
倏然抽回了脚,落花攥紧了拳头,嗔怨:“夜里欢,你就不能正眼看上我一眼么?我看你关心那个琳儿,比我这个正牌夫人还多!”
在天神教的日子,只要没有任务,落花就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屋中。烤着火,搓着手,从腊月寒冬一直搓到夏日三伏。她怕冷,她一直怕冷,守着这么块“寒冰”,她感觉每寸肌肤都凉透了,凉到心里去了。
落花好想念飞鸟那个温暖的怀抱,逃婚前的半个月,是她这辈子渡过的最幸福的时光。尽管如此,日子一长,她竟贪婪地想让她的丈夫也可以那样搂着她,也许她只想从夜里欢那里得到某种温暖的感觉,哪怕是一丝一毫也好。
“你怎么能和琳儿相提并论!”夜里欢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杨乐天已经回来了,你打不过他的,也别指望和他抢老婆!”
如此刻薄的一句话,只能迎来一个清脆的耳光。手掌和着雨水打在脸上,声音特别响亮,仿佛摇动了山谷,也震痛了落花的心。
落花捂着脸,气恼得直跺脚。怎料脚下岩石湿滑,不会武功的她,身子一歪,突然消失在崖边。
“啊——”
“落花!”夜里欢惊呼一声,同时飞身跃出,双脚倒勾住崖口,如猴子捞月般悬在崖边。他快速地伸出一臂,极力地伸手去够。
不幸中的万幸,落花在堕崖的一刹那,恰好勾住了崖壁上一处凸起的岩石,只是那岩石在距崖口一丈之下,而夜里欢手臂伸直的长度加上他的七尺之躯,也不过一丈。
“里欢。”落花第一次这样唤了教主,眼中涌动着泪水。
“你坚持住,只差一点儿。”夜里欢更多的探下身子,只用足尖勾住崖口,眼看自己的指尖就要触到落花的五指。
勾着岩石的五指已然泛白,落花面上的泪珠滚过粉颊,立刻和大雨混在一起。她仰着头,眼神湛湛地看向夜里欢,“我只想问你,你究竟有没有在乎过我?”
“你何必再问,先上来再说!”夜里欢吼了一声。
落花心底一凉,冷冷笑了笑,五指慢慢从湿滑的岩石上退下……
“落花!”一道惊雷的电闪划过空气,手臂下的那个青衣女子已然不见。
青色的衣裙在空中飞扬起来,宛若一顶碧色的莲蓬。然而,只是那么一瞬,那张莲蓬就消失了,如水面上浮起的气泡般幻灭。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这么掉下去了!这怎么可能……
夜里欢楞楞地看向崖底,瞪着惊恐的眸子,但是隔着雨雾,他什么也看不到。混沌的失落感,袭上了他的全身,那个女子是他的妻子么?他虽然从来没有承认过她,也不曾和她发生过任何的关系,但是失去的时候,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
夜里欢抽回了身子,在大雨中缓缓地蹲坐下来。就蹲在那块突兀的岩石上,他感到到了深入骨髓的悲恸,仿佛是当年失去了家人一样,就是那样强烈的悲情破开了他冰封的心。
落花,义父,爹,娘,妹妹……是不是每一个和我夜里欢沾亲带故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克死了所有的亲人,克死了所有身边的人!
我夜里欢就该孤独一生,才不会连累任何人。
雨水打落在黝黑的岩石上,溅起了洁白的花。岩石上,夜里欢蜷着身子,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下,肩头微微耸动。
“夜教主。”一个空蒙的声音,隔着哗哗的雨声不似真切,却明明出现在耳畔。
夜里欢抬起头,不必去擦脸上的泪痕,因为有雨水的覆盖,没有人看得出来。一双通红的冰眸中,面前的人变得清晰,而这个人也让他不得不站直身子,捡回冰封的外壳,因为他不能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软弱。
“杨教主。”夜里欢尊了一声,只是这一声究竟有多少心甘情愿的成分呢,这是杨乐天正在考虑的问题。
杨乐天笑着问:“你怎么把老婆从悬崖上扔下去了?你不要她了?”
“嗯?”夜里欢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焦急地问:“你看到落花的尸体了?”
杨乐天玩味地挑了挑眉梢,吸了一口冷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说话间,他向左迈出一步,仰天望着东方发亮的天空。天空中,雨势已然骤减,远远一望,可见那黑压压的乌云已向着西天飘去。
怔怔无语,夜里欢凝视着杨乐天身后的人,一时间想上前相拥,却压制着内心的冲动。
在他的对面,青衣女子正捋着是湿塔塔的发尾,用一双绝美的明眸看着夜里欢,那眸子仿佛被雨水洗得通透碧亮,如雨后阳光下被洗亮的绿叶,隐隐现着忽明忽暗的光。
“落花……”那个冷漠如冰的人终是先开了口,上前一步。
“夜教主,落花也让你失望了。”落花反退了一步,口气仍是生硬,她想借此掩盖着内心的激动。
就在刚刚,在看到夜里欢那副蜷缩颤抖的样子后,落花获得了一瞬间的满足——这个人身上附着的坚冰之气居然为她的死而融化了!原来他的心中是有她的……
“夜教主,下次你们夫妻吵架,不要搞得要生要死的。我能救的了落花一次,可是救不了她第二次。”杨乐天青袍缓步,坐到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摆正了衣袍的下摆。
令人诧异的,在如此雨势下,那衣袍下摆竟是未有一丝水痕。
夜里欢心头一震,那杨乐天的武功现在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万丈悬崖下,能托起落花飞纵上来?瓢泼大雨中,可以做到滴雨不沾?
“杨教主,这次有劳了,下次有用得着我夜里欢的时候尽管开口。”片刻的震惊后,夜里欢微一点头,过去示意落花一起走。他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喜欢听别人教训,更不想欠杨乐天的人情。
杨乐天一摆手,“等等,夜教主,让落花先走吧,我有件事先和你商量一下。”
“落花既然是我夫人,有什么事情,她都可以听。”夜里欢突然伸出大手,按上落花的双肩。
当着外人,夜里欢一向对落花是维护的态度。
落花站定,漠然颔首。尽管她知道夜里欢又在人前做戏,落花心中还是感到一片安慰,而每当这种情况下,落花又多希望那双大手是来自飞鸟的。
“好吧。”杨乐天看了看崖口腾起的一抹彩虹,又看向这一对貌似恩爱的夫妇,终是把话问了出来:“夜里欢,你是否愿意放弃教主之位?”
杨乐天心里明白,若是要闯出一番霸业,维护武林的平衡,钳制柳飞扬做为正派盟主的一方,就必须重登天下第一魔教教主之位。可是,这似乎委屈了现任教主夜里欢。
夜里欢在担任副教主的时候,就把教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在出任教主后,灭掉了几股冒头的江湖势力,消灭了远近威胁,令正邪势力得以平衡,的确功不可没。夜里欢这个教主当得很好,也稳稳当当,而今天杨乐天反是觉得自己是个篡位之人。
沉默了一刻,夜里欢单膝跪下,垂头:“杨教主,你若愿意重登教主之位,夜里欢自当双手奉还。”
“慢着!”未等杨乐天说话,落花突然腰身一摆,上前几步,厉色道:“杨乐天,这个教主你不能当!”
第二十一章 局势不妙
杨乐天诧异抬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落花,“为何?”
“你……”落花语塞。论武功,单凭杨乐天那隔空操剑的本事,绝对在夜里欢之上;论才智,杨乐天事事洞察先机,天神教中无人出其右。出于落花的自身利益,她总不能说是怕丢了教主夫人的名头,影响她在教内办事。
“落花,这里可是有你女人插口的份?”夜里欢冷叱,仰头看向站在身侧的落花,“我只是让你在旁看着,并未叫你干涉,杨教主英明神武,处处高过于我,又何时不配做教主了?”
夜里欢此话明着是在维护杨乐天,实际上正相反,他要通过落花的嘴把话说出来,让杨乐天知难而退。不知为何,他挑惯了教主这个担子,说要放下,一时间还真难舍弃。也许这是人类对权力的天生嗜好,也许这是夜里欢在失去了所有亲人后,唯一的精神寄托。
天空已然放晴,崖口的那抹虹桥愈发明艳照人。杨乐天揉了揉眼睛,仿佛有灰尘飞入,眼皮内微微痛痒。
落花得到夜里欢的撑腰,立时唇枪舌剑:“夜教主已与柳盟主订立了盟约,互不侵犯,如今盟约之期未到,轻易换主盟约必然失效,正邪之间将再起纷争;况且,我们的杨教主与柳盟主之间似乎有诸多私人过节,他悬赏取你人头,又挑起了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对你的仇视,万一因此正派找上天神教的麻烦,就局势不妙了。”
碧空如洗,那虹桥上的七种颜色,神光离合。杨乐天又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落花转动的手腕,登时脑中一嗡,如霹雷般地炸开。
“你实在已是个过气魔主,不再适合担任邪派首领,这完全是出于天神教的利益考虑。”
一口白牙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着微芒,杨乐天不再理会落花的言词,匆忙闭上了眼睛,他意识到眼下有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不出一刻工夫,杨乐天的头顶已然冒出了氳氤的白气,随着雨后岩石上蒸腾起来的雾气,一同升上了高空。
“唰——”三道白光,瞬间钉入了落花的肩头。
天神魔钉!
杨乐天睁开眼皮,正对上落花痛苦的明眸,那一对杏目睁得斗大,惊讶地盯着对自己下手的丈夫。
——你竟然对我下手?原来刚才你的感情都是骗我的?你为了我的死而心伤,也是装出来的?你根本没有在乎过我,是我傻,还对你抱着一丝幻想,甚至还卖力帮你保住魔教教主的地位,可是换来的确是这个回报?好,夜里欢,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尝尝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你这个冰山迟早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从惊讶转为愤恨,落花捂着肩膀,黑血从她白皙的五指间渗了出来。
“落花,你不知分寸,竟敢对杨教主下毒?”夜里欢横眉冷目,厉叱:“这个是对你的教训,回去给我谨言慎行!”
“是。”落花镇定下来,彻底做回一名下属应有的本分,她不再奢求夜里欢的真心,并开始盘算着如何征服这个男人。然而,天神魔钉的毒性发作起来,令她不可思考,脑中一阵阵的眩晕,额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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