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松涛间又飞来一人,落于那面人墙的最顶端,有立于别人肩头的两名武僧各出一臂,将其双足高高举起。但那人却只用一足点于脚下的两掌,斜擎着齐眉棍,高高扬起,点指云间。
如此一来,七人在下,五人在上,一人在空,十三名僧人在杨乐天面前组成了一道人墙,更确切的是一个“人塔”,阻隔了塔林的去路。
这一十三人在赫赫炎光下,个个横眉立目,宛若杨乐天在庙中所见的一尊尊铜人罗汉像,而此时,他面对的是真正的少林罗汉——十三铜人。此十三人都是从少林武僧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个个虎背熊腰,精壮结实。他们是这片塔林的守护者,也是少林寺中最强悍的力量。
“各位师傅误会了,我是来求见空闻大师的,并无意踏入贵寺禁地。”
回剑入鞘,杨乐天拱手一揖。
“贼人无须狡辩,你在诸位祖师爷面前亮剑,就是对祖师们的大不敬。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先乖乖束手就擒再说!”
最顶那僧人右臂一挥,“呼”地一下,劈落一缕清风,将白蜡棍点向杨乐天的胸脯。光秃秃的头顶油光锃亮,一身暗铜色的皮肤半隐半现在青灰色的僧袍之中,此人正是先前厉喝之人,也是这其余十二人的首领。
杨乐天笑了笑,他此次来本是想拜见空闻大师的,若是和这些罗汉们起了冲突,那么他想问的事情,恐怕……但是,他是杨乐天,怎能平白无故地吃了这亏去。他一身盖世神功,既没受伤也没被困,就这么平白无故被绑了,当犯人似地押解到空闻大师面前,那他以后还何以在江湖上立足。
“早听说少林寺十三罗汉的五行八卦阵威名赫赫,今日杨某有幸讨教。”杨乐天说完,居然没有拔剑。有清风拂过松涛,沙沙作响,杨乐天的脸上保持着沉冷的笑容,负手看着这座人塔。
“好个狂妄之徒,佛门清净地,岂容你个毛贼在此撒野,今天就让你尝尝这五行八卦阵的厉害!”
“毛贼?”杨乐天心底冷笑,他也懒得报上姓名了,就此负着手,云淡风轻的对敌,“若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毛贼也分三六九等,不可小觑。”
“上!”为首的罗汉不再罗嗦,长棍一挥,人塔立时打散,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将杨乐天重重包围。
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眼睛在一张张铜色的脸上闪着光亮,炯炯有神,这群罗汉的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再穿上一水的僧袍,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呵!”地一声,所有僧人右脚一跺,用整齐划一的姿势举起手中长棍,对准圈中的杨乐天。
杨乐天轻功一提,足下袭来的棍网登时扑了一空。但这一十三人各有分工,五行站位之人将长棍上挑,阻断杨乐天的下盘;八卦位上几人见缝插针,(文*冇*人-冇…书-屋-W-Γ-S-H-U)趁杨乐天借棍立足的空隙,突然发招,八人飞身而起,形成了一个风车,向着杨乐天的胸口、背心几处发出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下路被封,上棍袭来。杨乐天似乎成了瓮中之鳖,无论前倾或者后仰,上下左右都会撞壁。然,他仰身一挺,却如一只水中的小鱼,在渔夫的网孔中自在穿梭。这时,他便体会到了西域轻功的精妙之处,那轻功正是从柳飞扬那里学来的,想不到今日用在这五行八卦阵中。
几十招过后,那些罗汉的心中亦是一震,此人只守不攻,仅凭轻巧灵活的轻功在阵中周旋,不仅游刃有余,而且完全不用他背上的长剑!
殊不知,杨乐天不动剑的原因很简单,他是真心实意来拜会掌门的,并不是来挑衅的。不动玄魂剑,代表着他的诚意。
一炷香过后,罗汉们的僧袍均贴在了脊背上,手心的汗水浸湿了混棒,但他们手中的长棍却是越攻越猛,丝毫不肯松懈。令那些罗汉叹为观止的是,这个侠客在密如细雨的阵网中穿梭,一炷香内竟然未中一棍,而此时,他们手中的白蜡的棍子已经发出了簌簌的响声。
秋风吹凉了额上的汗水,杨乐天也有些心急,如此打法令他确实有些疲惫,不能伤害对方,那么就……
突然间,杨乐天单足在棍上一撑,以此为支点,另一条腿钻过了棍子的缝隙,向着一僧的小腹踢出。
“砰!”那被踢中小腹的僧人如一枚石子般,直接飞了出去。只在眨眼间,布置紧密的五行八卦阵就少了一个关键位之人,原本金、木、水、火、土的五个方位,“火”位上突然空了出来。
“补火,坎攻。”
随着首领僧人的口令,那个空位只在转瞬间就被填补上。五个方位,八种变化,陡然转动起来,没有人会因为方才损失掉的那名僧人而慌张,阵法和原来一样有条不紊,毫无破绽。
其实,这五行八卦阵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此。这方位的变化,本就令敌人猝不及防,而一个人永远不是站在一个方位上的,即是位置不会固定。由于他们的位置永远跟着敌人的走势瞬息万变,所以即使是某一方位的人出现漏洞,其他的人也可以立即填补上,完美化解了一般阵法中缺一不可的致命缺陷。
杨乐天自然看得出来,踢了一人本想破阵,却未是得逞,也不禁暗暗赞叹阵法的精妙。然而,他不想与这些罗汉再多作纠缠,他不想因为这些不必要的冲突,耽误了与空闻大师之间的正事。
于是,杨乐天反手拔出了玄魂剑,一剑冲天,腾到三丈余高后,再转身向下俯冲,犹如老鹰扑食,此招正是他混合了烟雨六绝与青冥玄虹剑之后,自创的招式——鹰扑蝮蛇。
只不过,这地面上“蝮蛇”的数量实在太多,且个个都有长棍在手,杨乐天则利用烟雨六绝的“漫天飞霜”,分化出无数的剑影,迷惑众多的“蝮蛇”。
只这一招,便乱了十三个罗汉二十六只眼睛,包括在地上捂着小腹一脸痛苦的那个罗汉。这些罗汉还没来得及看清,无数道森冷的剑光已经及了头顶。
“啊!”、“不好!”……这些罗汉脸上纷纷变了颜色,持着棍在空中乱舞,一个个自顾不暇,立时乱了阵脚。
“轰——”
这时,那些森冷的光华忽然消失不见了,罗汉们刚松了一口气,又是一声巨响传来……随着那些剑光幻影的消失,一股巨大的气团把阵法瞬间湮没,阵中所有的人连呼叫都来不及,身子便跟着气团的爆炸力飞将出去。
“咔、咔、咔……”连绵于耳的脆响,那些白蜡的长棍俱都从中心裂开,左右分了家。十三名罗汉围着杨乐天落稳的身躯,东倒西歪了一圈。他们顾不上七零八落的长棍,有的揉着后腰,有的捧着手腕,一个个委顿在地,咿呀叫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杨施主的烟雨六绝又上升了一个境界。”土黄色僧鞋踏足于干枯的树叶上,并没有发出枯叶断裂的声音。
倏然抬头,杨乐天调转了剑峰,向着面前身披赭红袈裟的僧人拱手一礼,“空闻大师,许久不见,大师谬赞了。”
空闻的突然到来,给了杨乐天不小的惊喜。原来是守门的胖和尚按捺不住,胆小怕事的他怕闹出乱子,将消息通过小沙泥偷偷禀报给了掌门。于是,杨乐天的名字这才传到了空闻的耳朵里,空闻立时一惊而起,匆匆出了内院,赶来正打得热火朝天的塔林。
“杨施主来我少林,不是为闯我这五行八卦阵而来的吧?”空闻两道低垂的白眉微微一动,双手在胸前合十。
杨乐天淡然一笑,忽然面色肃穆,“当然不是,杨某有事想求。不过这五行八卦阵法果然精妙,杨某深表佩服。”
干笑了一声,空闻点了点头,僵硬的五官定在脸上,心道:你杨乐天只用了一招,就破了我少林最强的阵法,你却还要夸这阵法精妙,岂非是在耻笑我少林无能。
怒火、杀气,瞬间燃了起来,如烈焰般地扑向了杨乐天,但这烈焰却不是出自面前这位内功深厚的少林掌门,而是来自四周控制不住情绪的十三罗汉。
矛头所向,杨乐天自然感应得到,他依旧从容,只在说话间将手中的玄魂剑霍然一松。那玄魂剑不仅未有落地,还在那些罗汉面前转了一周,把一张张惊骇的面孔映在了如镜面般的剑身上,最后,玄魂剑如兔子似地纵身一跃,入了主人背上的剑鞘。
杨乐天用玄魂剑做出了警示,这招果然奏效,那些跃跃欲试的罗汉登时像这地上的落叶似地,没了生气,刚刚用手撑起来的身子蓦地软了下去。
这究竟是什么武功,剑可以不用手持,隔空操使?
所有少林僧人都瞠目结舌,包含空闻大师在内。一瞬间,大地仿佛都安静了,没有人再发生声响,甚至是口水淌出了嘴巴,也顾不上擦拭。
“你……你就是那个能隔空操剑的中原人?”
此话一出,杨乐天寻声望去,但见在长着白斑的树皮背后忽然闪出一人,那人本是跟随着方丈大师而来,但碍于身份一直隐在树后没有露面。此刻,他亲眼目睹了那把会飞的剑后,立时脸色变得和树上的白斑一样惨白……
他从树后走了出来,惊讶地看着杨乐天,不去掩盖那充满皱褶的面容,也不去掩盖那双淡蓝颜色的眸子,以及微微耸动的肩膀,只是出于震撼,先行道了这么一句。
第十二章 偶遇善缘
一身喇嘛的藏红色僧袍,颈上的一串佛珠,闪着银白色的铁制光亮。杨乐天看定了面前这位番僧,端详了一阵,没有说什么,转头去看空闻。
空闻大师一摆手,“杨施主,忘了介绍,这位是来自吐蕃的鸠摩法上师。”
鸠摩法!善九烈手札最后提到的鸠摩法?这个名字让杨乐天想起了许多事情,那本苦苦思索的手札残页上的名字,后来水牢中善九烈提到的炼丹大师。
“你就是鸠摩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乐天又问了一遍。如今,他脸上的震惊不亚于刚刚鸠摩法看到杨乐天操剑时的表情。
“正是。”鸠摩法摸上颈间挂的那串铁念珠,用力捏着,“我一个月前在高昌时,听说有位隔空操剑的中原侠客,可就是你么?”
杨乐天微微一笑:“不错,杨某一个月前的确身在高昌,而且还听当地的一位铸剑大师说上师是个炼丹大师?”
“施主是听哪一位铸剑师傅所言?”
“善九烈。”
“是善兄!”鸠摩法登时变了脸色。
沉吟了一下,杨乐天随口问:“怎么,上师和那善九烈是兄弟?”
“对,不仅是善兄,还有高昌商贾玉塞人,我们三个在二十年前就结为兄弟了。”
杨乐天皱了皱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想那玉塞人心肠狠毒,既然做了兄弟,居然能将自己的手足善九烈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一困就困了十几年。
“看来,你是不信?”鸠摩法不屑地一哼,一只粗糙的手从冰冷的念珠上移开,又抚上了金棕色的虬髯。他看见面前之人越是错愕,就越想把事情说得一清二白。
“我和善九烈本是要好的朋友,并共同铸造了你背上的那把剑。玄魂剑铸成之后,我却在中原搞丢了玄魂丹,返回西域的途中,一场沙暴令我和善兄在大漠中迷了路,恰好玉兄的商队经过,才救了我二人一命。于是,我和善九烈便与玉塞人结为兄弟,并以玄魂剑相赠,作为信物。”
从背上卸下了玄魂剑,杨乐天低头看剑,“这玄魂剑可是你和善九烈的一番心血,你们就这么轻易地送给了玉塞人?”
“失了玄魂丹,这把剑就如善兄以往铸造的宝剑一样,没有什么特别,赠与兄弟正合适。”爽朗地笑了几声,鸠摩法看着侠客手中那把富有灵性的剑,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你可隔空操剑,那么说当年我练成的那颗玄魂丹……是被你吃了?”
“嗯。”杨乐天用力点了点头,“那颗玄魂丹大师可是当年遗失在这少林了?”
“遗失在少林?”鸠摩法诧异,“谁与你说的?”
“善九烈亲口告诉我的。”
“善九烈,善九烈,你提了善兄两次。”鸠摩法沉重一叹,“难道他是从坟墓里面跳出来,与你说了这些事情不成?”
“当然不是,这些话自然是活生生的善九烈和我说的。”
“你说什么?善兄还活着?”
“不,他已经死了。”
鸠摩法一怔,立时恼火:“你一时说活着,一时说死了。我兄弟的命,岂是任你随意说的!”
“我没骗你!”杨乐天将玄魂剑反手一别,挺上前,郑重地看定鸠摩法的牛眼:“善九烈他死了,就在一个月前刚死,死在高昌的客栈里。”
鸠摩法退了几步,脸色立刻苍白如雪,那是震惊,也是悲哀,更是无法接受这个差强人意的说法。
“阿弥陀佛,上师的善兄尘缘已了,上师不必太过介怀。”一旁的空闻以佛理相劝。
鸠摩法摇头,颈上的佛珠在他胸前左右摆动,“不,他失踪了很多年了,善兄在我心中早已过世,只是没想到他死而复生,又再死了一次,竟和玉兄一样……”他内心承受着双重打击,又追问杨乐天:“善兄是怎么死的?”
此时,杨乐天正想问鸠摩法那个玉塞人的死因,却被对方抢话,只好先行答道:“善九烈是突然死的,应该是死于蛊毒……”他想了想,没有把玉塞人囚禁善九烈的事情道出来,既然玉塞人都死了,多说了反而会令鸠摩法更痛心。
“蛊毒,又是蛊毒,西域这个东西确是害人不浅!”鸠摩法瞪着猩红的眸子,愤愤地揪着脖子上的念珠。
“玉塞人是怎么死的,怎么会这么快?”杨乐天脱口问。他记得那日在玉府发水后,玉塞人决意要留下来陪儿子,他便没去管那老爷子,只带了善九烈回客栈。
“玉兄,玉兄是……被他的儿子玉飞扬亲手害死的!”鸠摩法二指一掐,“啪”地一声,将那串手腕般粗细的念珠从颈上扯了下来。
“哗啦啦——”,铁念珠在地上蹦蹦跳跳,散落一地。
“没想到,那老爷子被儿子囚禁了几年,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杨乐天看着天空中在远山边消失的大雁,叹了口气,“算了,玉塞人死了也罢,免受儿子的折磨,未曾不是一种解脱。”
“对,玉兄的确解脱了,当时我就在房上偷窥,亲眼看见玉飞扬将匕首插入了玉兄的心窝……”鸠摩法痛心疾首,指天骂道:“该死的畜生,玉飞扬根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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