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玉兄的确解脱了,当时我就在房上偷窥,亲眼看见玉飞扬将匕首插入了玉兄的心窝……”鸠摩法痛心疾首,指天骂道:“该死的畜生,玉飞扬根本不是人,这幅德行,更不配做中原的武林盟主!”
空闻一边打着佛偈,一边点头应和,“阿弥陀佛,上师不必动怒。我们中原人讲寻孝道,百行孝为先,柳飞扬大逆不道,确是不再适合做我们的盟主。”
杨乐天恍然大悟,脱口问:“鸠摩上师来少林,就是为了向空闻大师揭穿柳飞扬的身份和罪行?”
“确是如此。”空闻双手一合,看向鸠摩法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我佛慈悲,广结善缘,空闻和鸠摩上师乃是多年的故友,这次鸠摩上师更是不畏权贵,向空闻揭发了柳盟主弑父的恶行。”
听到“善缘”二字,杨乐天耸耸肩膀,鸠摩法这个人用了九十九滴人血练就了玄魂丹,还能称得上是菩萨么?
然而,杨乐天并不了解鸠摩法这个人,其实鸠摩法为人性子刚烈耿直,虽亲手练就了玄魂丹——这种荼毒生灵的魔丹,但实际上源于他交友不慎。善九烈给他人血练丹,说是寻常的骆驼血,他就坚信不疑;玉塞人瞒着他说,派了人去追查失踪的善九烈下落,后又说善九烈已死,他就一概全信;最后,柳飞扬在玉府设了个虚棺灵堂,他就真以为玉塞人是暴病而死,还痛不欲生。
“空闻大师,当年那玄魂丹遗失在少林一事,大师可是知晓?”杨乐天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的身世之谜。
“这……”空闻转目望向鸠摩法,仿佛在说:玄魂丹的事情恐怕鸠摩上师更加清楚吧?
这时,那十三个罗汉业已将鸠摩法散落在地的铁念珠一一拾了回来,由两名罗汉收集在一起,双手奉着。
鸠摩法却不去看他的铁珠,他低着头,胡须在他鼻下猛烈颤动,“善兄一定是老糊涂了,我当年把玄魂丹丢是丢的,但与少林扯不着八竿子的关系。”
“不是少林?”杨乐天愣了一下,忙问:“那是丢在了何处?”
“当然是武当。”鸠摩法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件事他可不会记错。
“武当?”杨乐天心里一沉,鸠摩法把丹丸丢在了武当,那我这一趟嵩山之行岂非白来了,还要去武当找松阳掌门。
拱手一揖,杨乐天正想借故告辞,但闻鸠摩法又是一叹:“都怪我痴迷于炼丹之术,而道家之人对于炼丹的事情最为精通,所以,我当年便上了武当山,去寻求炼丹之术的真谛。怎会知晓,正敢上松阳道人审判逆徒,结果我不小心搞丢了刚刚练成的玄魂丹,害得善兄失望。”
“嗯。”杨乐天心不在焉,只是又听鸠摩法提到“逆徒”两个字,有些疑惑,随口问:“什么逆徒?”
“唉,不就是武当派当年的大弟子杨凌风,他勾结……”
杨凌风……杨凌风?!
杨乐天神光一亮,“杨凌风”三个字瞬间在他脑中陡然炸开了一道霹雷。他走过去,一把扯住鸠摩法的僧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是谁,是谁?”
杨乐天最后那两个“是谁”已然变得声嘶力竭,直震得鸠摩法的耳膜几欲炸裂。鸠摩法岂容这无礼举动,当下横掌一劈,向着杨乐天的手掌砍去。
“啪!”这一记手刀的力度着实不小,然而,那只僧袍上的手未松开半分,硬生生地受了,隐约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快说!”杨乐天吼道。
空闻摇摇头:“阿弥陀佛,杨施主,你这样拽着上师,让上师如何开口?”
杨乐天一闭眼睛,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拱了拱手:“实在抱歉,刚才是杨某冲动,望上师原谅。”
“哼,算了吧。”摆摆手,鸠摩法拍了拍僧袍上被杨乐天扯褶的痕迹,保持了一下长辈的尊严。
鸠摩法并非气量狭窄之人,更何况当他看到了那样一双黑如永夜的眸子时,他就想原谅杨乐天。因为这双眼睛,令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当年在武当山上见到的人。所不同的是,当年的那双眼睛中除了渴望,还带些坚定与不悔。
第十三章 江湖夜雨
微一沉吟,事情的原委,鸠摩法大概料到了十之八九,于是他也渴望着将当年在武当所见之事,讲述给面前这个孩子。
“你姓杨?全名叫什么?”鸠摩法皱着眉头。
“杨乐天。”
“你是杨乐天?”鸠摩法一怔,看着面前侠客的眼光登时变了,“中原那个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杨乐天?”
“是的,试问天下间还有几个杨乐天?”
杨乐天纵目一望,天边的最后一缕阳光正在慢慢收紧,所有的白光都在转眼间暗了下来,而这恰好衬托出了那鸭蛋黄似的太阳,灿烂、静谧,给人无限遐想,令他的心境一下子平复了。
“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有八。”
鸠摩法伸出右手,掐指算了算,忽然抬头,“这么算来,你该是当年那个一岁多大的孩子……”
听到这里,杨乐天又向后退了一步,双膝一曲,骤然跪了下来。他已不记得多久没有给别人下过跪,他给师父诸葛云下跪,为了报仇给他的仇人陆峰下跪,回想起来,后来他便再也没给别人跪过吧……不过这次,他一定要给鸠摩法下跪,因为他定要知道他的身世。
“鸠摩上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父亲杨凌风真的是武当派的大弟子?”杨乐天语声恳切。
鸠摩法点点头:“对,当年的杨凌风确是松阳道人座下首席大弟子。不过很可惜,杨凌风的一身清誉毁在了雪月宫的小妖女手上。”
“妖女?”杨乐天眼神一冷,昂头问:“上师口中的妖女可是叫蓝彩月?”
“对,对,就是叫什么彩月,我听杨凌风一直唤那女子这个名字。”
杨乐天心里一凉,“篮彩月”那是娘的名讳,这些人就那么看不上邪教的人么,娘善良美丽,也会被人称为妖女?不过,他咬着后牙,规矩地跪立,他还要听完后面的事情。
“我当年上了武当山。呵,那气势好不威严,几百号弟子都聚集到大殿,将杨凌风和那妖女五花大绑,倒也未见杨凌风反抗,只是不断在呼唤着身边女子的名字。而女子只盯着膝旁那个一岁大的孩子,轻声安慰。我便躲在人群后面,等着寻个热闹看。”
绑了?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在……杨乐天眼神迷茫,感觉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可是听到父母受难,心里又如挨着鞭子。
“终于等到松阳道人上场,他质问大弟子是否和雪月宫勾结,可那杨凌风自称无辜,哪里说得出什么。于是,松阳道人二指一划,亲手断开了你爹绑身的绳子,并递过他一把匕首,让杨凌风亲手结果了那妖女,以示对武当的忠诚。”
“爹不会那么做的,不会!”杨乐天吼了出来,尽管他知道娘是被陆峰杀的,所以爹当年一定没那么做,但心中听到这事还是惴惴不安。
鸠摩法哈哈一笑,上前试图扶起跪地的杨乐天,怎料却被杨乐天茫然地推开了,“不,上师,请继续说下去吧。”
被杨乐天推阻,鸠摩法打了一个激灵,他看了看四周,发现空闻正在树下持珠念经,他的铁念珠留在地上,用两个铜钵盛着,而那十三个罗汉早已在半明半昧的虚空中隐去了踪影。原来在这黑夜来临的前夕,塔林墓地中只有他一个人长篇大论,讲述着那个凄冷的故事。
好冷,好冷……鸠摩法拢了下僧袍,忽然觉得冷风飕骨,他很想缩成一团,便不拘小节,盘膝在杨乐天对面打坐,继续讲了下去。
“你爹确实没那么做,因为他有个很重要的理由。”
“理由便是……”杨乐天接口,挑眼看着鸠摩法,“爹娘已经结为连理,更有了我。”
鸠摩法摇头:“错,松阳道人答应你爹,杀了那妖女后,可以让你留在武当。甚至松阳还答应,收一岁的你为关门弟子,亲自传授武功。递给你父亲匕首时,他怕吓着你,更叫人把你抱走了。”
“呵,看来松阳道人还真是待我不薄啊。”杨乐天的口气仿佛也如周围骤降的温度般,越来越冷。
“唉,你和你爹一个样,都是不识好歹!松阳道人为了你们父子好,可是你和你爹都不肯领情。”鸠摩法又骂又叹,似乎为这对父子惋惜着什么。
杨乐天被他训斥一句,也无谓激怒,只问:“我爹当年究竟说了什么理由?”
“唉,还记得你爹拿着师父交予的匕首,看着那个妖女的眼神……”一语至此,鸠摩法正对上杨乐天漆黑的眼睛,又想起了杨凌风当年的窘迫——不舍、无奈、深情编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在那双黑眸中跳动,不由心生感喟,叹了一句才道:“你爹跪求说,你娘身怀六甲,他不能一尸两命。”
“娘当年有了小云……”杨乐天怔怔自语。
“应该是你的弟弟吧。不过,这胎里的小子还是暂时救了你娘一命,松阳道人是道教之首,绝不会杀这样一个孕中妇人,稚子无辜。”
杨乐天浅笑,稍感欣慰,“想不到弟弟还未出世,就先救了娘一命。”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那松阳道人还有第二道命令。毕竟你娘是雪月宫派来的细作,并间接害死了几名教内弟子,松阳身为一派掌门,总要给弟子们个交代的。”
“第二道命令?”杨乐天大惊失色。
“对,他虽说可以暂且不杀你娘,可是没说一辈子不杀,他下令等你娘一旦产子,便立即诛杀。”
“他好狠……”杨乐天收拢了手指,眼前的天空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就如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那也是你娘有错在先,她终究是雪月宫派来的细作,只是利用你爹的感情和身份留在武当,以加害武当弟子。”鸠摩法据理力争,一挥宽大的僧袖,“松阳道人只是替天行道,没什么不对。”
“不,娘不是利用爹,娘对爹的感情是真的,不会有错,他们很恩爱!”杨乐天猛地起身,回驳了一句。即使别人把自己父母说得多么不堪,他也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况且,在他眼中,他的爹娘恩爱,这就是他的事实。
鸠摩法仰头,蔑视他一眼,“哼,毛头小子,不懂情爱。”
“我不懂么?”杨乐天仰天干笑了一声,他想说我懂得总比你一个出家人要多,想了想,还是封住了口,默道:“好,是我不懂。”不过,他却不再跪着,而是如鸠摩法一样,盘膝坐在了对面。
鸠摩法见杨乐天的态度还算谦卑,本要发作的怒火也没燃起来,就此继续道:“只不过,你爹确是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被妖女骗了,搭上了一辈子的前途。”
“嗯,爹确实是该做一番大事业,不该什么事情都没做就隐居起来,失了一展抱负的机会。”杨乐天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又想:爹和娘带我们隐约渔村,远离江湖纷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你爹为此付上的不止是前途,还有一身的武功……”说到此处,铁铮铮的赤袍大僧突然感伤起来,因为在黑色的天幕中,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又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师父,求你,不要杀彩月!乐天还小,他需要母亲!不,我更需要妻子……”杨凌风语无伦次。突然,他用短短的匕首割断了蓝彩月身上的绳子,如疯了一般,持着匕首在众多同门师弟间乱挥。
“你们不要过来,都不要过来!谁要杀我妻子,我就先杀了谁!”杨凌风用冷冷的目光扫过两旁跃跃欲试的数百名师弟。
他的眼睛花了,因为朦胧的泪水而分辨不清,但他能看清每一张熟悉的脸,那些都是和他亲如兄弟的同门,他杨凌风是他们的大师兄,他不可能动手伤害其中任何一个人。
“凌风,别做傻事。”
妻子的一声厉喝,令杨凌风的手指一颤,“啪啦!”匕首坠地。他怔了一下,退了一步,看着那地上惨白发亮的匕首,又缓缓地将头抬起。
眼神凝聚,高高在上的是那张庄严肃穆的脸,师父的苦心栽培、悉心教导他都历历在目。武当大弟子的嘴角勾出了一丝笑,然而在下一刻,那微弯的唇又绷得笔直,他仿佛看到了师父那翕动的唇边,又在毫不容情地下达着残忍的命令——杀,杀,篮彩月必得诛杀!
杨凌风惊得汗水顺着毛孔倒灌,全身一抖,跪在地上,“师父,师父,弟子求您,求您了,收回成命吧。”
“凌风,不要求他,我死了,换了你和孩子们的幸福,我死得其所。”蓝彩月扯着丈夫的手臂,狠狠地瞪了一眼高坐上的松阳道人,恨道:“不要求他,让我去死,我不想毁了你和儿子的前途。”
“走开,走开!”杨凌风挥落了妻子的手臂,突然向着地面“砰砰砰”地磕起头来,不知道磕了多少下,直至鲜血迸流。最后,武当大弟子展袍而起,深深一躬,缓缓道:“凌风就此别过师父,徒儿不孝,愿意用己一命换取妻子一命。”
杨凌风霍然闭眼,手中不知何时又握上了方才坠地的匕首。白刃翻动,一道寒芒向着他的心口冲了过去。
“凌风!”篮彩月这一声喊,尖利得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呼唤。
第十四章 正邪无间
“愚蠢!”
闭着眼睛的松阳道人,指尖微动,一缕指风,如一颗弹丸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轻巧地震翻了匕首。
匕首再次坠地,松阳道人走下高坐,向着他的大弟子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宛若有一道夕阳投射在杨凌风的脸上,霞光绚烂而温暖。
杨凌风怔了怔,扬起下颌,不自觉地被那笑容所感,扶上了师父向他伸出的手。
两手相握,松阳道人面带慈祥地笑容,“凌风,看来你与这妖女的已是情比金坚。但是,你是否也真的也铁了心,要离开师父,离开从小成长的武当山?”
“师父,是徒儿对不起你。”杨凌风愧疚地低下了头,看着师父饱经风霜的手指。
长吁了一口气,松阳道人幽幽道:“那好,师父就成全了你。不过,你要答应为师一件事情。”
“师父……”杨凌风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松阳道人那张慈祥的面容——师父要答应成全,师父真的肯放过我们?
“如何?”松阳道人问,并以微微点头回复了徒弟心中的疑问。
“嗯。”杨凌风用力点了下头,眸中充满了感激,“除了伤害我的妻儿之外,师父吩咐的事,徒儿宁死不辞。”
“好,把这话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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