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这黄裙女子同来的,还有一个带着罗刹面具的人。
吴阴天身披银色战甲,面带黑色面具,单膝跪在沁儿身边。他将剑杵在坚硬的土壤里,那把剑并不是他的银蛇软剑,他目前还没有胆大的在柳飞扬面前用那把能透露身份的剑,不过他认为那是迟早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哈哈哈……”
沉冷如钢铁的笑声在岩壁上响起,夜里欢的唇翻起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弧度,他笑着,指着岩壁下的三个人,“你们来吧,来杀了我,喂你们的马。”
“有意思,有意思。”柳飞扬拊掌笑着,斜眼扫着沁儿。这时,地上的黄裙女子已站在他马前,纤纤玉指深入袖筒,从中摸出了一串铜铃。
那串铜铃闪着金子般的光泽,比女子的黄裙更加耀眼。铜铃被风儿一吹,发出了叮铃铃的清脆响声,这响声宛如山谷清泉的流淌之音,更似挂在屋檐下的风铃。
“风儿吹,树儿摇,一心只想往前追;花丛香,随风传,风铃摇曳响叮当。虫儿飞,虫儿飞,飞向玄天万里遥……”
悦耳的歌声出自黄裙女子的口中,沁儿轻轻地哼唱而出,带着一袭哀伤凄婉的思绪,飘荡入岩壁上的男子耳中。
听到这声音,夜里欢立时没了刚才赴死的决心,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屋檐下他亲手为妹妹制作的风铃,余晖中妹妹脸上浮动的笑容,还有童谣的曲调……是妹妹从小就喜欢挂在嘴边的……
“阑儿……”
便在夜里欢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之时,从远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嗡嗡巨响,湮没了他的声音。纵目一望,有数不清的昆虫振动着翅膀,从漆黑的神木林间钻了出来,聚拢到茂密树冠的上方,它们越聚越多,很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虫团。
沁儿接着哼出童谣:“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这哀伤和凄美的曲调仿佛是一个指令,那个虫团得令之后,快速向着战场这边移动过来,好似是一群蝗虫,又似一团翻涌的云。
夜里欢心里一突,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原来这首童谣是用来召唤那些虫子的!
第十九章 蛊虫突袭
夜里欢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铺天盖地的虫团,竟是手足无措。然而,只在他一愣神的工夫,那些虫团便已经将三四个魔徒重重包裹起来。
这些凶猛的虫子仿佛能辨别出哪一个是魔教的人,它们成群结队地从那些衣冠楚楚的正派人士头顶飞过,如老鹰一般扑向了黑衣教徒。
它们将整个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地包裹起来,如蜘蛛猎食后织成的密布丝网,用身体湮没了一个个黑袍身影。没有挤进核心的虫子还拼命地向内钻,而那些核心内的虫子则贪婪地咬破皮肤,吸食着血肉。
只在转眼间,已经有十余名教徒遭遇了这些虫子的袭击。中袭的魔徒发出了来自地狱般的惨叫,好似正忍受着烈火焚身之刑,在地上不断翻滚。之后,有淅淅沥沥的血从厚厚的虫衣间流淌出来,越流越多,只是片刻,被包裹的人便不再嚎叫,停止抽搐。而此时,虫群停息一刻,又会毫不犹豫地袭向另外的魔徒。
留在地上的,唯有一副冷森森的白骨,连一丝一毫的血肉都没有剩下。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每一个浴血奋战的魔徒,他们纷纷迟缓了手中的兵刃,本来娴熟的武功招式一瞬间似乎都忘记了,仅凭着残存的意识躲避着袭来的刀剑。
见到如此震慑的场面,一贯冷定的夜里欢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他似乎是撞了邪,两眼发直地望着战场中一个个中招的魔徒,嘴唇微张,脸色惨白如雪。
死亡的气息在空中飘荡,浓重的血腥味在风中蔓延。
柳飞扬抿唇笑着,一边夸赞着手下的办事效率,一边抬手去抚眉心间的那点朱红。沁儿点点头,继续哼着歌谣。而此时,吴阴天也站起了身,在一旁陪着坏笑,他眼望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蛊虫,背脊上一阵阵的发凉。
“谁能救他们……”夜里欢翕动着嘴唇,收起茫然眸光,从心底发了一声喊:“舍我其谁!”他目光一凝,猛然从岩壁上腾起身形,用出马踏飞燕的轻功,凌空掠向那片战场。
“拦住他。”柳飞扬淡淡地吩咐,抬手揉了揉眼角处的穴位。
“是。”吴阴天口中应了一声,纵出几步,一臂横出,凌空与夜里欢对击了一掌。
“啪!”掌心相交,双方都用了全力。
随着这一击之力,两人的身形对向飘出,双双足点于黄土之上。夜里欢踉跄了一步,连忙捂住胸口,淬出一大口血来。看着地上的鲜血,他愤然抬头,冷冷凝视着面前带着面具的男人。
吴阴天拍了拍手掌,冷声笑道:“盟主不想见你这么赶着去死。乖,快回到刚才的岩壁上去。”
“不!我不回去,我的兄弟都在浴血奋战,我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兄弟们死在一起。”夜里欢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心狠的话来,白皙的牙齿间浸着鲜红的血丝。
“死?”柳飞扬骑着马过来,“你那么快死,多浪费啊?我就是想你一直站在那岩壁上观战,亲眼看着手下的那些教徒一个个地倒下,却无能为力……哈,那该多有意思啊?”他语声一顿,挑起了戏谑的眉梢,“我倒要看看你这样一个冰雪般的人,是怎样在我面前褪去伪装的。”
“主上说得没错,你不能那么早死,要死也该是最后一个。连我都打不过的人,想去死,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吴阴天扬起剑,一指夜里欢。
夜里欢没有说话,只用那双冰眸瞪着鬼面,那眸子里散发出的冷光,仿佛直接可以当做利剑,射穿人的心。悄无声息地,他手上突然多了十六把利刃,十节手指,八条指缝,每个指缝中各夹两把。
“怎么?”吴阴天眼光一瞥,看见了对方十指间那些白光凛凛的东西,不屑地一哼:“你这老把戏,上次劫囚车的时候不就用过一次么?你这人真是记吃不记打啊,这么快就忘了是怎么败在我手上的。”
“败?你记错了。”夜里欢语出不惊,冰睫微微闪动。便在这闪动之间,手上的利刃分为上、中、下三层飞出,正是使出了当日那招“势如破竹”。他记得,当日在囚车旁用出此招,还是被他侥幸命中了一刀的,这一次,他只需要故技重施,便有胜算。
“嗖、嗖、嗖!”
吴阴天的银甲之躯在利刃之间翻飞开来,这便凌空踢飞了一刃,用上一招“鲤鱼摆尾”,将手臂抱于胸间,双足一绞,在利刃间连连翻滚。片刻后,吴阴天运用柳飞扬传授的那些西域轻功,轻松地躲过了第一轮雨丝密布的白刃。
嘿嘿冷笑,吴阴天双足刚一着地,第二轮白刃犹自向着他的身体飞来,一瞬间锁住了他所有退路。
“又来?”吴阴天心中一抖,手腕一转,挥动长剑,用剑身乒乒乓乓打落几把利刃。随即足下向着地面蹬去,在空中打起了横,旋转于刃雨之中。他手中的长剑随着身体的旋转,不断挥动,连消带打,震落了一地的利刃。
然而,对面发来的利刃仿佛取之不尽,一把把密如雨丝般的利刃从黑袍的袖筒里冲了出来。而每一次利刃的发出,夜里欢都在不同的招式中变幻着身影——他忽的凌空跃起,转头间抖出寒影;忽的一足而立,在顶后飞出无数白光;忽的单掌着地,以足掷刃。面对如此强敌,这位魔教教主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而吴阴天在疲于应战的同时,心中也是惶惶不安,毕竟这么个疲乏的打法,只会耗尽双方体力,未有胜算。便在他一愣神的工夫,一把飞刃擦过他的手肘,钉入了腋下。
“啊——”吴阴天大叫一声,也就是他平日在柳飞扬手中多有锤炼,否则他一定会痛得嚎啕大哭。这柄利刃插入的部位刁钻之极,腋下的肌肤全是嫩肉,又连着筋脉,而利刃恰好插入此处,便是为吴阴天带来了锥心刺骨的疼痛。
斗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吴阴天抱着自己的胳膊,在狂风中跳舞。他想拔出利刃,低头一看,那五指之间是满眼的鲜血,却不是红色。
“利刃带毒!”吴阴天颤抖着淌血的手掌,猛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柳飞扬。但见主上眉心的那点朱红,已然变成了一颗黑痣。
柳飞扬见到属下眼中的惶恐,不自觉抬起修长的手指,又抚上眉心。在摸到两眉间的那点凸起时,微勾的嘴角也是一僵——其实摸与不摸都是一样,脑中的昏沉已清楚地告诉了他,是他刚才太过自负,定要在利刃迫在眉睫时,才出手捉住……如今看来,是他大意之下,中了夜里欢的毒计。
“看样子,落花的毒药是奏效了。”夜里欢吁了口气,将指间余下的利刃尽数退回了漆黑的袖洞。
“是那个贱人?”吴阴天眼皮一翻,托着渐渐僵麻的手臂,发疯似地怒吼:“那个贱人,那个贱人现在在哪儿?快让那贱人给我滚出来,让我一剑杀了她!”
“落花么,我怕她见了你的面会左右为难,所以在管她要了毒药之后,便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安静地睡上一会儿。”
吴阴天步履不稳,踉跄后退,嘴上却不依不饶,“看来,我们的夜教主对那个贱人动了真情啊。”
“他是我的发妻。”夜里欢沉冷地道。
“发妻,发妻……”吴阴天嘟囔了几句,忽然眼前一黑,立刻撩袍坐下,运功逼毒。即使强敌近在眼前,他也要将这致命的毒药逼出来,因为他还不想陪着柳飞扬一起死。
然而,吴阴天面前的强敌,可是不会这么轻易错过为他补上一刀的机会。夜里欢心想,毕竟杀一个少一个,何况现在动手杀了吴阴天,是个绝佳的机会。
“唰——”,一记利刃就这样不偏不倚地飞了出去。
可是,那柄飞刃明明是冲着吴阴天心口飞去的,但撞上的并不是他那颗跳动的心,而是一把凌厉的短剑。接着,沁儿用双手短剑护住吴阴天的周身,又在樱唇边发出了咒语般的轻吟。
“虫儿飞,虫儿飞,玄天……”
这轻吟传到了风中,立即唤来了一小群正向教徒袭去的蛊虫。那团虫儿远远飞了过来,然,夜里欢的意识又陷入了那童谣之中。他就如此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沁儿一张一合的樱唇。
袭向夜里欢的蛊虫渐渐逼近了,只差一丈。然而,那个身穿黑袍的魔教教主仍笔挺地站在风中,眼神空洞而茫然,如枯死的木头一般,一动不动。
“嗡——”
蛊虫们振动着薄如蝉翼的翅膀,欺向了夜里欢的黑袍。与此同时,空中飞来了一掌,突然向着沁儿的酥胸击去。
“小心!”夜里欢大喝一声,纵跃到沁儿身边,及时扯过沁儿的臂弯,将少女揽入自己的怀中。
沁儿心里一慌,陡然停止了嘴边的吟唱,惊诧地望着那张冷若冰塑的脸。而此时,那些蛊虫仿佛突然感受到了主人的异样,也纷纷振起翅膀,四散而逃。
“你要做什么?”单纯的少女并不领情,从夜里欢的怀里挣脱出来,一抬眼,水灵灵的大眼睛便撞上了刚刚袭击她的男子。
男子青衫布袍,肩披斗篷,斜背重剑,就站在沁儿身前一丈之地,脸上还带着一张特别的面具。然,这面具并非鬼面那种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具,而是一张相当漂亮的面具。面具由彩色的羽毛排成,中间用细细的银丝相连,犹如鹦鹉尾羽般的长羽夸张得飞入鬓云,紧紧遮住了男子的上半张脸。虽是如此,那从面具下延伸出的挺俊鼻尖,以及下半张清俊的面容,仍能令少女怀春。
“别再唱了!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男子口气冷厉,正用幽深的黑眸盯着沁儿。
第二十章 威震四方
男子话语说得深重,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震人心魄的幽暗光芒,这令沁儿心中一凛,当即断定了这名青衫男子的身份。因为这种眼神,沁儿从未在除了杨乐天外的第二个人眼中见过。
而此时,沁儿身畔的黑衣人再一次怔在了原地。夜里欢并没有因为青衫男子的突然出现而大感惊讶,也没有为这男子在蛊虫嘴下救了他一命而深怀感激,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杨乐天一眼。因为此刻,他正闭着眼睛,感受着每一分来自沁儿身体间散发出来的馨香——那是一种蜜糖和了茉莉花的香味。
夜里欢静静地享受着那熟悉的气息,他很肯定:他的本心没有出卖他,他没有救错人,他救的只是他的妹妹——夜阑。
“阑儿,我是你哥夜寂!”夜里欢忍不住脱口。
沁儿一怔,本欲和杨乐天说的话突然忘了,猛然转头看向身后的黑衣人,眸中的震惊一瞬间便出卖了她。十六年后,她虽不识得哥哥的面目,可她还清楚记得哥哥的名字和哥哥那声亲切的呼唤——阑儿,阑儿,这隐藏了十六年的名字就这样赤裸裸地被从心底翻了出来。
“你认得我,对么?”夜里欢本就自责如此唐突的相认,忐忑不知道妹妹能否接受,这回见到沁儿那双骤然定住的眼睛后,更加后悔自己的冒失。
“不,我不认得你。”沁儿垂下长长的眼睫,淡淡地道:“我是有个哥哥叫夜寂,不过在我五岁那年,他就已经死了,是我……”她退了一步,哀伤和愤恨在她清亮的眸中闪过,“是我亲眼见到哥哥被悍匪乱拳打死的。”
夜里欢看到妹妹手下握紧的拳,心痛地摇头,“不,你哥哥并没有死,那些悍匪没有要了他的命,也是他命硬,被个大魔头发了善心救下。你哥哥现在还活着……就是我,阑儿,我就是你哥哥夜寂!”
那样冰冷的人,也有展开双臂的时候,然而,他的妹妹却在下意识地步步后退。
“不,不会的,我那个哥哥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个西域人,家在高昌!”
“不是的,阑儿。我们的家在京城,你是汉人,我们的爹是个商贾,叫夜独龙。”
夜里欢说出最后这个名字的时候,杨乐天心头一动:夜独龙,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还没有等杨乐天想清楚,沁儿已经退无可退,软弱的娇躯一瞬间朝他撞来,正顶上他硬挺的胸膛。下意识中,杨乐天身形一撤,沁儿的娇躯向后仰去。
“呀!”沁儿脱口呼出,被两个男人同时扶住了左膀右臂。
杨乐天看看夜里欢,嘴角一勾,突然松手放开沁儿的左臂,趁着夜里欢俯身去扶妹妹之际,纵身跃到了他的背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