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儿与他行了数里,隐隐感到是在原地打转。几步之外,果然见到她先前在林间留下的标记,这是琳儿一时多心,怕迷路所备。
“乐天,你看!”琳儿指指树上刻的一个小叉,“我们居然又回来了。”
杨乐天微微一惊,刚才的疑惑解了一半:“这树林被人设下了奇门遁甲。”
“难道有人快我们一步?”琳儿怔道。
杨乐天摆摆手,向琳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双耳鹤立,林间似有琴声徐徐,乐声如高山流水,婉转动听。但这悦耳的音符,琳儿却全然听不到,因为此乐并非真实的琴弦所奏,而是源于丹田腹音,唯有像杨乐天这等内功精湛之人,才得以听闻。
杨乐天聆听了一阵,眸光一亮,看向一脸狐疑的琳儿:“跟我来!”
牵起琳儿的手,杨乐天穿梭在密林之间,正是寻着那乐声的指引。乐声逐渐清明,曲调也急转直下,忽的一顿,一曲终了,再也听不到任何乐声。
“我们出来了!”琳儿微笑着,再一抬头,立时迷离了双眼,不由赞叹:“这里好美!”
只见断壑迎风,碎玉飞溅,好一处山涧瀑布。那天上金光挥洒,雾雨当空,横架出一道七彩桥梁,煞是绚烂夺目。
阳光直射下来,也照上了杨乐天俊美的面庞,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这里不是我要去的荒岛。”
琳儿一怔,惊问:“你是说,我们来错了地方?”
杨乐天清冷一笑:“既来之,则安之。这岛有高人在此,且看看他是何方神圣,再走也不迟。”不等琳儿答话,二人只感到如风的水丝拂上面颊,冰凉刺骨。杨乐天夫妇脸色登变,同时按上剑柄。
琳儿低声道:“这瀑布距我们尚有数丈之遥,只是微风,水珠如何飞溅至此?”
杨乐天眯着眼睛,并不答话,鼓膜中传来一阵躁动:“来者何人,闯入我神仙洞府又有何目的?”仍是腹语传音,声音却极为清晰。
琳儿见乐天神色有异,又听他朗声道:“晚辈天神教教主杨乐天,我们夫妇无意闯入贵地,实在抱歉,打扰了前辈清修。”
那腹声又靡靡传来:“既是无意,就尽快回去吧,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杨乐天微微一笑:“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前辈可否一展庐山真面目,晚辈也走得不留遗憾。”
空闻一阵清脆的笑声,又见片片水雾飞起,扰乱了七彩的虹桥。琳儿心头一紧,剑从背上抽出半寸,杨乐天扶上她的玉腕,摇了摇头。
水雾散去,一位仙子踏烟而来。再一凝神,原来是个美妇,她一身素缟,眉目修长,口鼻端庄。只不过她眼角的丝丝纹理,显是经历了岁月风霜。看如此五官,年轻时一定相貌甚美。那妇人似怒非嗔,泰然自若地瞧着他二人。
杨乐天抱拳一揖:“前辈。”
琳儿也随着颔首施礼,但那妇人并不领情,而是背过身去,寒声道:“如今看见了,还不滚。”
一个“滚”字,牙尖嘴利,和她的打扮样貌极不协调,杨乐天也是惊讶:“尊你一声前辈,会几句腹语传音,就自以为是?”他高傲气盛,当下聚气丹田,竟将这几句暗语用内功推了出去。
那妇人登时怒了,转身的瞬间,回手向杨乐天的面颊扬去。杨乐天略一低头,一阵强烈的气流,在他头上呼呼作响。一掌扇空,这空掌立时攥成了拳,眨眼之间,冲着杨乐天的面门击来。
拳风凌厉之势,令杨乐天大出所料,他向下一蹲,右腿横扫,一招“釜底抽薪”,唰地踢了出去。妇人脸上立时变色,向后一退,正好被杨乐天踢中小腿,骨上吃痛,身子不由地向后仰去。危急关头,妇人右手向地面一挥,指尖轻弹,即在距地面不到一寸之时,借力扭转了身形。她踉跄了几步,骇然愣在当场。
“你的功夫难道是已经失传的……”那妇人惊讶地瞪大了一对杏目。
“烟雨六绝。”杨乐天轻描淡写地一句,又令妇人心头一震:“果然不简单。当年失传的神功,竟还有人习练得成。”
杨乐天拱了拱手:“刚才晚辈冒犯了。”他口中恭敬,心中暗暗称奇:“这妇人一双玉手,纤细修长,还算有些能耐,可是她腿下功夫,怎生会这般低劣?”
抬头相望之际,但见那妇人眉头紧蹙,齿间较力,似是忍着某种煎熬。琳儿一步上前,伸手相搀:“前辈,可好?”
幸好刚刚琳儿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不然出丑跌倒,又让杨乐天看了笑话去。怎料那妇人非但没有感念琳儿相扶之情,反而转手一掌,猛然击向琳儿的胸膛。
琳儿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身子飞将出去。便在此时,杨乐天双足蹬出,飞身之际,已在半空把妻子搂入怀中。琳儿捂着胸口,“哇”地一口鲜血染红了白衫。
“琳儿!”杨乐天失惊的抱住她,那个是他妻子的人,目中有了火一样的光芒。
寒光一现,杀机四起,杨乐天挺剑指向那妇人,冷喝:“你若再敢放肆无礼,休怪我剑下无情!”
妇人却不予理会,转过身去,摆了摆手:“你们走吧,不要再来烦我。”旋即合了眼睛,盘膝而坐,兀自运功调息。
杨乐天挥剑点向那个背影:“说得轻松,你在密林设下奇门遁甲,我夫妻二人如何出得去?”
妇人充耳不闻,仍自闭目调息。
杨乐天刚要上前,却被琳儿拦下:“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等等便是。”
杨乐天点点头,顺势和琳儿坐下来,为妻子推功疗伤。不大工夫,琳儿气息渐匀,倚在丈夫肩头,静静等待那位前辈。那妇人依旧坐在原地,如石像一般静止不动,和刚才竟无半分差别,唯有她额头渗出的晶莹汗珠,证明她还是个活人。
时近冬至,岛上却温暖得仿如初春。琳儿将斗篷盖在身上,背靠着丈夫,不知不觉潜入梦乡。方待转醒,忽见天上繁星斗斗,明灭不定。
“好美啊!”琳儿从心底发出一声赞叹。她一时兴奋,吸气过急,顿感胸间作痛,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杨乐天怀中,又感觉好温暖。
杨乐天对她温柔一笑:“你醒了?”
琳儿微笑,胸口隐隐的痛提醒了她,“原来还在岛上,那妇人呢?”琳儿想到此处,转头张望。
“你在找那妇人?”杨乐天抬头望向瀑布的方向;“回她的神仙洞府去了。”
“她可有说出怎样走出这密林?”
杨乐天淡淡地道:“她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只会让你一个人出去,让我饿死在这儿。”
琳儿“啊”的一声,从杨乐天的怀中滑了出来,“琳儿这就去管她要了脱困之法,我们一起离开!”
杨乐天微微一笑:“你若带我一同出去,那位前辈定是不许,也断不会给你出岛之法,不如你一个人走吧。”
晁氏水浒
第六章 神仙洞府
“要走一起走,你若不走,我便陪你一同饿死在这儿!”
“真的?”
“真的。”
“傻瓜!”杨乐天忍不住笑了出来,随手挥落斗篷上的尘埃,起身活动一下腿脚,“走吧,我们一起进去找她。”
琳儿嗔念地白了他一眼,却忽的被他的大手钳住了玉腕,半拉半拽地向着瀑布去了。
似云非云的白纱浮在眼前,喷珠泻玉之势比白日去了一半。朦胧的月光下,水帘后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隐约可见。
“乐天,你看!”琳儿指着那不足一米来高的圆形洞口,“那里难道就是前辈所说的神仙洞府?”
“嗯。没想到这神仙洞府的入口竟隐于悬泉飞瀑之后,若是白日被水帘遮住,还真是难寻。”杨乐天叹了一声,与琳儿眼神相交,当下一提真气,双双飞入那狭窄的洞口。
待迎面的细雾散尽,眼前立时陷入了黑暗,黑漆得不见五指。
洞口的碎珠沾湿衣物,此时又被洞内的寒气一逼,琳儿立感阴冷刺骨,娇躯不由得瑟瑟发抖,她紧紧抓住乐天的手臂,倒吸着凉气。杨乐天握了握琳儿的手,借此给妻子少许的慰藉和温暖。
“前辈,前辈可在此处清修?”回声还萦绕在耳边,杨乐天又重复了一遍,仍未有答话。
“难道我们来错了地方?”
“走,看看再说。”杨乐天拉着琳儿,小心翼翼地扯开步子。
黑暗使得双眼完全失去了作用,杨乐天和琳儿唯有伸臂摸索前行。嶙峋的岩壁湿滑阴冷,触手可及。不想这洞口虽小,洞中竟是如此狭长,两侧岩壁渐行渐收,缓缓向着二人身体欺来。到了最后,两人唯有紧紧相拥,才可勉强通过。
杨乐天感到琳儿身子的战栗,不免有些心疼。便在此时,手掌上忽然触到一个圆形的物体,再一摸索,居然如此规则,他心中一动,便用力按了下去。
“砰……”一道沉重地石门徐徐开启,突如其来的光线射穿了眸子。
“轰隆”一声,石门卡到了尽头,原来是别有洞天。
石门内,乃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拱洞。壁上的油灯每间隔一丈便悬挂着一盏,影影绰绰,把整个拱洞映照得恍然白昼。
二人站在门口,不由得怔在原地。只见四下里莲花盛开,红菏菡萏,粉白相间的花朵竞相怒放,叶叶相连,俨然是一片偌大的洞内荷塘。
眼前的美景令人迷醉,琳儿脱了杨乐天的怀抱,不经意间迈入了荷塘。脚下的圆形浮阶,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地通向荷塘的正中。那正中是个半丈多宽的圆形石台,周边莲花纹饰,浮在水面之上二尺来高。他们要找的人,此时正莲眼低垂,盘膝坐在莲花宝座之上。
“是观音菩萨显灵么?”琳儿一双清澈的眸子凝视着座上之人,但闻身后的杨乐天轻“哼”一声,“哪里来的菩萨,女阎王倒有一个。”
此话一出,莲座上的人登时气火攻心,猛然张开眸子,骂道:“混账!哪里来的野小子,口出狂言,小心折了舌头。”
杨乐天身子一摇,抢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前辈,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我们指条出岛的明路吧。”
那妇人狂笑一声:“想出岛?自己走出去,否则就困死在这儿!”她眼珠一错,又道:“不如我这女阎王今日送你们一程!”一语未毕,袖中瞬间抖出两只飞镖,一左一右,直逼二人面门。
杨乐天扯了琳儿向下一蹲,“噔噔”两声,飞镖嵌入二人身后的石壁中。回头一望,哪里又是什么飞镖,分明就是两片荷瓣,粉嫩柔软,娇艳欲滴。可如此坚硬的石壁,如此柔弱之物竟能戳近寸许,又不得不令人赞叹这手上的功力。
杨乐天直起身,淡淡一笑:“前辈好功夫,晚辈佩服。”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琳儿忽而吟诵,眼前看着脚下的一株莲花,那莲花含苞待放,只把粉红色的花头探上了浮阶。
哪知那妇人倏然抬头,点亮了一双眸子:“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霎那间,秋波滚动,尽是一片幽怨和哀思之气。
琳儿本是对美丽的莲花有感而发,却不经意间勾起了那妇人的往事情伤。她迟疑了一刻,只是对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明眸,“那眸子中的淡淡哀愁竟如画卷上的……”
然而,那眸底的浮光只在刹那,转瞬又变得狠戾如初,一只拳头重重地捶在莲座上,自我警醒似的谩骂:“狗屁不通!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穆前辈,丈夫可以不要,难道您连儿子也不要了么?”琳儿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对于莲座的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刹那间口舌僵结,瞪大了一对惊恐的眼睛。
“儿子……儿子……”
“其实穆前辈的儿子也来了,只是他身受重伤,未能登岛而已。”琳儿缓缓踏上浮阶,一步步地向着莲座走来。
“你说……”那妇人抖动着苍白的嘴唇,颤声道:“宇儿?我的宇儿……”
其实,妇人口中的宇儿正是她多年未见的儿子,她和吴铭的儿子——吴靖宇。也许从穆莲掉落山崖的那一刻起,什么恩恩怨怨、骨肉亲情再也与她无关。不幸的是,悬崖峭壁并没能夺去她的性命,反倒是残存的记忆让她深深的知道她是谁,是谁对不起她,谁是她的儿子。
对于自己的儿子,她应该是去爱还是去恨呢?然而,她没有妙龄仙姑的狠心,或者是没有亲手把儿子抚养成人的遗憾,或者是自己多年来对儿子的思念,穆莲义无反顾地爱着儿子,只是恐此生此世无缘相见。
不想到今时今日,居然有人走到她面前,告诉她儿子的消息,这份母爱从心底彻底被唤醒了,又听闻儿子深受重伤,穆莲只感到心口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忙追问道:“他怎么了,谁伤了他?”
“是他自己伤了自己,还好并无性命之忧,还请前辈放心。”琳儿边走边说,这时已及到穆莲身前。
“琳儿!”杨乐天生怕穆莲再伤害到琳儿,一个箭步跃到琳儿身侧,摆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
然而,穆莲再也无心与杨乐天计较,她摇摇头,双掌在莲座上一振,登时凌空飞起,手臂在空中挥了两挥,“嗖”地一声,飞出了石门。
“追!”杨乐天见穆莲遁走,忙扯了琳儿撵去。一路追赶之下,穆莲带着二人穿越了密林,来到了海边。
静静的夜,墨色的海,深邃而又静谧。
月光下,一个拉长的背影凝视着大海。哗哗的海浪,一次次地卷上沙滩,反复冲刷着沙粒,这浪声既富有节奏,又有着洗涤心灵的魔力。
“我们的船呢?”杨乐天突然的发问,把琳儿从另外一个世界拽了回来。
琳儿恍然,张望之下,暗暗一惊:“可不是么,海面上空无一物,哪里还有船的影踪?难道是……”
“飞鸟!”夫妻二人异口同声。
“没想到他会这么做,难怪我们来错了地方,想必也是他收买了船家。”杨乐天叹息一声,望着黑漆的海面,这一刻,海面仿佛和他黑漆的眸子融为了一体。
琳儿点点头,又望向肃立在沙滩上的穆莲,“唉,只可怜他娘了,好不容易盼到活生生见到儿子的机会,却又失之交臂。不过飞鸟和他娘之间兴许是缘分未了,不然我们也不会……”
琳儿的话说到一半,蓦地顿住了。苍茫的夜色中,有两片娇艳的粉红色花瓣,如流星般地划过了漆黑的海面。
“啊——”地一声惨叫,发镖之人惊讶地转头,却不想就在这短短一瞬,自己的咽喉已卡在别人的指下。
“嚓、嚓”两声轻响,莲镖没入了松软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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