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喜宴的飞鸟,脸上漠然无情,一身的疲累倦意。
“飞鸟……听说你身受重伤,漂泊归来,究竟出了怎样的状况?你可是寻我不果,为我落得如此?”
落花心思恍惚,甚至不敢直视飞鸟,双眸飘忽中游到吴阴天身上,顿时被他盛气凌人的气势所吓,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仿佛一瞬间既被主人拳脚加身,浑身上下几处新伤旧患又叫嚣起来。微微皱眉,落花的唇角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她这副形骸多几处伤痛,又何曾在乎过呢?
令落花在乎的,只有这几日主人愤怒的眼神。发泄吧,除了豁出自己的身体做为主人泄愤的工具,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化解。
吴阴天在这种场合自然把愤怒掩饰得完美,他的笑脸比起飞鸟来说,简直是发自内心的。然而,在那内心深处却是“嫉妒”二字,他自然无谓和独臂二哥相争,如今能和吴阴天较力的,唯有这个新来的上门女婿。
今年无名山庄的除夕家宴不同以往,吴阴天少了里外的张罗忙碌,落得轻松自在,这居然令他恨得牙根痒痒。吴铭对他弃而不用,反倒是重用起江武兴,就连小小成果也大加赞赏。吴阴天看在眼里,嫉在心中。
难道那日吴铭当众责打江武兴,令他颜面扫地,都是假的么?吴阴天心中不解,尽管他不知道吴铭这只老狐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眼见吴铭对江武兴犹如亲子,自己反而倍受冷落,这对于他心中多年来对吴铭的积怨,无疑是火上浇油。
吴阴天星目烁光,环扫过来,落花慌忙垂头,但怎又逃得过主人如鹰枭般敏锐的眼睛。他表面上默不作声,依然满脸堆笑,心里却把落花骂个狗血淋头。
正在此时,堂上吴铭清啸一声,台下众人皆安静下来,个个低眉顺眼,谦恭有加。毕竟都是吴家的下人,除了回家省亲的,便都留下来在无名山庄过年。吴铭平日为表积德行善之心,收了过半的孤儿寡妇做下人,故每年除夕之众,不下百人。
短短几句新年贺词,江武兴讲得铿锵有力,人心鼎沸,众下人皆击掌称赞。随后吴铭端起水酒一杯,朗声道:“众位在无名山庄劳碌一年,均是劳苦功高。今夜除夕,难得吴家上下同欢,不必再拘泥于礼数,大家可尽情开怀畅饮。”
他言下之意,是不必碍于主仆关系,可下人们都知道吴铭的脾气,又哪里敢阶跃半分,俱都噤若寒蝉,点头称是。江武兴打了一个手势,预示开席。吴铭坐上主桌正位,靖宇、阴天,雨燕、武兴,分坐左右。待主人坐定,下人们才鱼贯入座,各房各处,主管奴仆,皆有秩序。
唯独落花无所适从,她碎步颔首,慢慢后退,转眼就有罗纱庇护,却闻“叮铃”一声脆响,尖锐之音有如洪钟。
落花心头突地一紧,再看地上,发髻上的金钗不知何故掉落,金钗上那颗原本璀璨晶莹的珍珠,跌落下来,在地上轻跳几下,一滚而去。
这金钗本是飞鸟所赠,落花无时无刻不戴在头上,此时眼见金钗有损,不禁心急如焚。她顾不得身处之境,一心只想寻回珍珠,谁知那颗珍珠如脱缰的野马,滚滚停停,又有足下无意之踢,便是越滚越远。落花弯腰追逐,不知不觉间竟已近了主桌。
一番波折,那颗珍珠终于停稳,落花欣然一笑,正要去拾,不想竟被一只大手抢了先机。她顺着那只大手仰头望去,登时变了脸色。
“飞……”落花怔了一下,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飞鸟握着那颗璀璨的珍珠,呆呆的眼神中饱含着无限深情,痴痴半晌,终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落花……”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热血翻滚,飞鸟迫不及待地将日思夜盼之人揽入怀中,虽然只有一臂,却也能夹得落花无法呼吸,那是热烈的爱情,在这一刻,呼吸或者根本不再重要。
然而过了一刻,呼吸的声音却越来越重,清晰得如在耳边。飞鸟这才发觉堂上堂下已无人在举杯谈笑,安静得可以听见一颗针落地的声音。
飞鸟下意识地松开了落花,退了一步,没敢抬头去看吴铭,而是直接扯了落花跪下:“父亲大人,孩儿与落花姑娘两情相悦,望父亲玉成。”
落花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吃惊地望着那张坚定的侧脸,在那张脸上她似乎隐隐看到了希望——真的可以和他成亲么?可以和所爱的人成亲?我一定是在做梦吧……然而,主人的下一句话,却令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真是胆大包天啊。”吴阴天勾起邪魅的嘴角,暗中看向吴铭。
一张老脸阴沉得欲要滴出水来,手在胡须上轻颤,不自觉间竟扯断了几根。吴铭没有什么说话,只是用难测的目光看着地上二人。
“孩儿想给落花姑娘一个名分,让她堂堂正正的成为吴家的儿媳。”飞鸟不识时务地又说了一句。
“你可知道羞耻么?”吴铭终于开口,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飞鸟身子一震,疑惑地望向父亲。
“什么姑娘,人人尽知她只是一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娶妻求淑女,何况是我吴铭的儿媳,尽管你平日行为浪荡,但你也是堂堂吴家二公子,娶一个青楼女子入门,你让我吴铭颜面何存!”
吴铭这话说得不留余地,句句戳在落花心头。落花本一直埋头跪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在砰砰跳动,仿佛心中有一头小鹿想要冲出猎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尽管落花明知道主人也许会因她今日的表现而怪罪下来,但是她内心仍存三分侥幸,那是飞鸟慷慨激昂的真挚话语感动了她,给了她勇气。
“盟主误会了,落花不要名分,落花什么都不要,只求能服侍二公子。”落花深深地拜了下去,那只与飞鸟相握的手轻轻颤抖。
“落花……”飞鸟握着落花的手,缓缓收紧,眼睛盯着那张绝世丽颜,真挚而亲切,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诉起。
“砰”重重地一个头砸下去,飞鸟抬头看向吴铭:“求父亲成全,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孩儿自幼便失去母爱,如今落花是孩儿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我断不能再失去一次。”
“失去母爱?”吴铭心中狐疑:“难不会他知道了什么,特拿此事来威胁于我?”
江武兴见吴铭沉吟,立即起身道:“岳父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娶个妓女入门,盟主清誉受损,何以统领武林。”
“父亲,其实二哥所言并非子虚乌有。落花虽为青楼女子,却还是个姑娘。”吴阴天蓦然起身,替飞鸟说起了好话,顺带白了江武兴一眼。
“哦?”吴铭捋了捋胡须,瞅着吴阴天。
吴阴天解释:“落花多年来在春香楼卖艺不卖身。孩儿与她识于儿时,了解颇深,况且孩儿早已把落花当做妹妹看待。”
“是么?”吴铭微微质疑,他何尝不知道吴阴天是落花的主子,只是无谓道破。
“不错,落花玉洁冰清,出淤泥而不染。”吴阴天躬身,他也知这话会令吴铭左右为难,于是便献上一计:“父亲若是不信,大可请个稳婆来验明处子之身。”
“不要!”落花和飞鸟异口同声,惊呼。
吴铭看了看二人,心中有了动摇,淡然道:“不妨一试。”
这四个字犹如泰山压顶,飞鸟慌了,后悔刚刚一时冲动向父亲提亲,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一经决定的事情便是不可动摇的,但他依旧不死心地劝:“父亲三思,验明处子,等同破身。我吴家娶媳验身,传出去会引为笑柄。”
“那你娶个妓女回来,就不是江湖笑柄了么?”吴铭眼珠一瞪,质问。
“这……”
“如盟主不弃,落花愿意一验。”落花望了一眼飞鸟,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飞鸟吼了出来,“砰”地一个头磕在地上,鲜血四溅,再抬起头时,泪水和着血一起从脸颊上流了下来,“爹,孩儿求您,收回成命。”
吴铭默不作声,在他眼里最不长进的就是这个孩儿,什么荒谬之极,离经叛道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他既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可偏偏吴靖宇总是能一鸣惊人,做出些太岁头上动土的事情来,又毕竟是亲生儿子,怎能不怒气填胸。更何况喜庆之日居然见血,乃是不吉之兆。
吴雨燕旁观了一阵,这时便不得不设法揭过僵局,于是她姗姗上前,花容堆笑:“唉,这又是何必,喜结连理本是件快事,验身之事不如择日再议。”
“岳父三思,此桩姻缘,绝不可成!”江武兴坚持反对。
吴阴天坏笑了一声,睨看江武兴:“凭什么你可以和我妹妹双双对对,二哥却不能。你当初不也是魔教魔头,潜到无名山庄当细作……”
“够了!此事容后再议。”吴铭一声吼,随即向江武兴递了一个眼色。
江武兴捏捏拳头,转向席间,把手一扬,勉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众位辛苦,可以起筷啦。”
众下人纷纷应承,他们也是眼盲心明,主人的丑事最好是佯装不知,更何况佳肴当前,一年才得享一次,还不大快朵颐。唯独主桌迟迟无人起筷,阴天、武兴、雨燕三人坐回原位,皆偷眼观瞧吴铭。飞鸟和落花还在桌边跪着,吴铭却漠然地提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
待一口咽下,吴铭略挑眼皮,沉声问:“你们怎么不吃啊?”
“喏……”三人附和着,硬生生地提箸进食。可怜飞鸟、落花二人惺惺相惜,年夜饭吃了两个时辰,他俩就在旁默默跪了两个时辰,不敢再做半分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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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委曲求全
青砖石板,坚硬冰凉。
膝盖骨多肉少,刚开始还觉得痛楚难当,似要硌穿骨头,待寒气渐渐从膝盖游走上来,小腿便疼得麻木了,膝盖又似好过一些。
飞鸟从小到大经常被面壁罚跪,对于这份痛楚他早已习惯,只是担心落花身子娇弱,经受不住。同样如是,落花见飞鸟脸色苍白,忧心他重伤初愈,这样长跪下去,身子必然虚耗过度。如此两个时辰过去,二人十指紧紧相扣,虽然熬得辛苦,但均是忍住不发呻吟,生怕对方听了会为自己紧张。
家宴过后,主人离席,仆人们也各自散去。之后有下人整理碗筷,收起大桌,又是一阵忙碌。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大厅中央空空荡荡,唯有飞鸟和落花二人,跪在原地,仍是无人问津。
飞鸟的意识慢慢模糊,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
“飞鸟……飞鸟……”落花急得扑了上去,摇动着飞鸟的身子,二指扣上飞鸟的手腕,感受到那砰砰的跳动,心才稍安,“唉,看来他是太累了,就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轻轻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麻木的膝盖,落花抱着飞鸟坐在石板地上,任那地上的寒气继续渗入体内。
“咚……咚……咚……”整整十二下,这是新年的钟声,浑厚悠长,响彻在空荡的厅中。落花抬头望见房梁上高悬的红绸、灯笼,又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情郎,百般酸楚,涌上心头。这是她和飞鸟共同度过的第一个新春佳节,守岁,守岁,竟是这般如此折磨人的守法?
“砰”地一声,门霍然敞开,两名家丁匆匆上前,不容分说就要将飞鸟带走。原来他二人在此罚跪,不是无人理会,反倒是始终受人监视,幸好没有冒然起身。思忖之时,两名家丁已然上手过来,落花不允,与他们拉扯起来。
“不要抢走我的飞鸟!”落花不顾一切地攥住飞鸟的胳膊,“不要带走他,不要……”
“混账!”门板一翻,阔步进来一人,对着落花劈头盖脸就是一掌,直把佳人打得眼前一黑,嘴角尖锐的刺痛。
落花一捂脸颊,竟是满手粘稠的鲜血。
吴阴天用余光扫了一眼飞鸟,吩咐道:“带他走!”他怒不可遏,目光死死瞪着落花,眸子似要喷火一般。
“你以为他们带走飞鸟,是要去加害他么?”吴阴天指着落花的鼻尖,恶狠狠地道:“你给我记住,他是吴家的人,吴铭心疼他宝贝儿子还来不及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去担心,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两名家丁低头顺目地将飞鸟抬出门去。落花却对主人的话,置若罔闻,一对眸子仍是依依不舍,梨花带雨的盯着飞鸟远去。
吴阴天气急败坏,抓住落花的衣领,一只手将她整个人提将起来。他瞪着猩红的眸子,两鬓青筋暴起,那股狠戾绝不逊色一只发威的雄狮,复又把人往地上重重一掷,如同去摔一件瓷器。
落花直跌得全身撒了架,娇躯抖了两抖,费力地撑起地面。她第一眼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靴子。她匍匐在他的脚下,感觉自己就想一只小小的蚂蚁,随时会被那双靴子一脚碾死。
那是高高在上的主人,落花几乎忘记了,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真的连主人都忘了么?身上的痛是那么的真实,那痛是主人带给他的,落花怎敢忘记主人?是这个主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从危难中救了她性命。那次在天神教的险境,自己和杨乐天结了梁子,若不是主人冒死相救,恐怕自己早已在杨乐天手中香消玉殒。
忘记?她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不该,也不敢,即使爱情也要退到一边。无论这个主人对她是出于同情怜悯,亦或是只拿自己当做杀人工具,她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忠。
落花在主人脚边重新跪好,心中又感念起主人的恩德,怯生生地缩着头:“落花谢主人,在家宴上成全我和飞鸟。”
“成全?”吴阴天嫌恶地瞅着脚下的落花,那就是他脚下的一只蚂蚁,他踩死都怕污了靴子。
“愚蠢的东西!那是对你的惩罚。”吴阴天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心中的怒火反是被落花的天真削掉一半,想起这场好玩的游戏还需要他推波助澜。
“什么?”落花心房一颤,惊异地扬起脸,她却不敢再往下多问一句。
吴阴天单膝蹲下,食指挑起落花那张尖尖的下巴,赞道:“多美的一张脸,多妖娆的身材,被我二哥糟蹋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他拇指跟着扣上,二指用力一掐,便在落花莹柔胜雪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点深深的指印,那指印红得发紫,吹弹可破。
吴阴天把手一甩:“哼。我就是要你在稳婆的手里破了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羞愧难当,这就是对你的惩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