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现在。”琳儿从怀中掏出布包,摊开来看,一根根细小而精亮的银针插在其中,正是微生雾当日木屋所赠。
本来在银针刺穴之前,是要先行在火中淬一下,以防伤口感染,但在这神木林中生火,无异于是引火/自/焚,不知又要招来多少怪木的袭击。可是现在不施针,她的乐天根本挨不过这深入骨髓的寒气,走不出神木林。出于无奈,这些针琳儿只得将就一用。
撩开杨乐天的衣襟,立时有一阵阴寒欺来,令那光滑坚挺的脊背微微战栗。琳儿皱眉,心脏跟着一抖,又咬了咬牙,捏起了一根银针来。由于她学艺不精,隔着衣物难找准穴位,这回只得狠心让乐天忍耐一下了。
“啪啪啪”,琳儿拍拍杨乐天僵直的脊背,让他紧绷的肌肉先放松下来,之后将针的末端戳在穴位之上,旋转几周,“嗤”地猛力刺入,杨乐天的身子跟着一挺,那剧痛瞬时顺着穴位窜出,扩散至四肢百骸。
“呃……”又是一针,杨乐天尽管早已习惯每日银针过穴,强抑痛苦,但在那种灼骨般的煎熬下,仍不由发出低低的呻吟。
八支银针,穿入八大要穴。琳儿一根一根地去刺,那痛也一次又一次地在丈夫体内翻涌,她心里明白乐天的苦,却唯有硬着头皮去做。唉,怪只怪自己医术拙劣,若能有如医仙一般的功力,八支银针瞬间齐发,那该有多好……
八针施完,琳儿为乐天重新整理好衣袍,缕缕青丝都被汗水浸透,濡湿地发丝贴在面颊之上。琳儿却是笑了,因为她总算在那张苍白的面庞上见到了霞光。
“谢谢。”杨乐天用衣袖拭了拭汗水,扶着琳儿站了起来。
听到这般相敬如宾的话语,琳儿刚刚扬起的嘴角又敛了回去,她对于自己的针法已是万般自责,这声谢谢实在是受之有愧。递上一方丝帕,琳儿扶着丈夫一步一迟地向着前方走去。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众人终于踏出神木林,又迎来了和煦的春风,当真是吹寒送暖,爽气怡人。杨乐天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神教圣地,擅入者死”,面前这块石碑经历风霜雪雨,屹立不倒。
杨乐天看着石碑有些出神,有种回家的亲切感,嘴边的笑意更浓,然而,当他看到石碑后走出来的人时,却蓦然怔住了。
而见到这个身影,杨乐天身旁的人只会比他更加激动。飞鸟提着大刀,一个箭步冲上去,喝问:“落花,你又来天神教害人么?”
“害人?”落花收起了她的风情万种,摆出一副弱质芊芊之态,柔柔地问:“飞鸟,原来我在你眼中一直都是这么个毒妇么?”
飞鸟目光冷酷,毫不犹豫地拔出大刀,叱指落花:“对,就是毒妇!你给我听好,你若再下毒害人,把江湖搅得腥风血雨,休怪我刀下无情!”
落花脸色一变:“你又动心杀我?你杀了我一次还不够,不用剑就改用刀?”她轻扬着脸,直视着飞鸟,秋波不定。
一阵风拂来,落花面上一寒,忽而轻声笑了起来:“呵呵,反正兵刃无情,十八般兵器你尽可轮换着用,看究竟是我落花命硬还是你飞鸟心硬!”
“好,我已警告过你,你倘是再做坏事,我飞鸟定不会饶。第一次没杀了你,我自断了一臂,若第二次还杀不了你,我右边这条膀子也赔上给你!”飞鸟言语决绝,浑身裹着肃杀的气场,然,眼圈却是红了的。
“杀?好,我让你杀!”落花蓦地上前一步,用胸口抵住刀尖。这一惊人的举动,令杨乐天几人皆然咂舌。而那握刀的手,却是无动于衷,任乌黑的刀口抵在那个女人的心尖。如今,飞鸟只须轻轻一划,便可看清那颗心脏究竟是红色还是黑色?
飞鸟呆立,眸中神光黯淡下来,曾经惊心动魄的一刻重现:落花躺在他的怀中,鲜血沾满了两人的衣襟。他无力的抱着她,她身下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她气若游丝地笑着,声称他还是在乎她的。他为她哭了,她欣慰地说她没有看错人。她背过气去,他痛苦地自断一臂,付上了惨痛的代价……同样的错误,他不可再犯第二次,他曾这样对自己说过,也曾对她付上了护她一生的承诺。
“啊”地一声惨叫,震撼天际,不是刀下的心脏被剖开,而是飞鸟捂着头痛苦地哀号。他颓然跪立,死死地盯着掉在地上的那柄黝黑的刀,“不,那刀身是洁净的,不能再沾上落花的血,不能!”他不忍再看,紧紧合上了双眼,声嘶力竭地吼叫:“你走,你走,我此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走?她哪里也走不了!”一个声音从风中传来,煦暖的春风打在脸上,忽觉冰冷刺骨。
衣袂飘飘,那个熟悉的男人踏风而来,稳稳落于石碑之上。黑衣不改,面目依旧,只是那些墨丝不在垂于眼前,而是冠到了头顶。杨乐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完整的脸,棱角分明,五官挺拔,俊美之余,眼耳口鼻却宛若冰雕一般的寒冷,犹自散发出杀手的凌厉之气。而那双如寒潭的冰眸陡见杨乐天也是猛地一缩,从嗓子里挤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什么,你还活着?”
杨乐天淡淡笑了,抱拳一揖:“夜教主,久违了。”
“杨乐天?真是你?”夜里欢跃下石碑,仍是盯着杨乐天那张憔悴的面容看。
“咳咳……”杨乐天上前几步,“你看清楚,如假包换。”
这回,夜里欢看得真切了,急急单膝点地,垂头拱手:“属下恭迎教主。”
“快起来,如今这神魔崖的主人是你,天神教上下都尊你为教主,岂有给我下跪之理?”杨乐天正欲相扶,胸口却忽的涌上一口血气,想咳又咳不出来,只得在那里尽力压制着。此时若冒然俯身去扶夜里欢,必定会将这口血喷到他身上。
夜里欢将头低了低,拳撑得更紧。毕竟面对上任教主,他没有经过教主传位,擅自接下教主之位,如今杨乐天又突然出现,自觉欠一个“理”字。
一个昂首挺立,一个跪拜不语,一时间竟成僵局,前后两任都是教主,没有人敢上前解围。
琳儿诧异地望着闭口不言的丈夫,又看看地上固执的夜里欢。过了半晌,她实在看不下去,过去将夜里欢扶起:“这几年多亏了夜教主照顾我们母子,大家早已经是一家人了,何必跪来跪去的。”
“多谢夫人。”当着杨乐天,夜里欢须给琳儿三分薄面,便顺势起身。怎料他刚站起身子,就被冲过来的香香一把抓住了衣角。
“夜哥哥,夜哥哥,快救救我家誉郎,呜呜呜……”香香话刚说了一半,泪水不能自已,哽咽得已说不下去。
香香自幼就把夜里欢当做亲生哥哥看待,如今回了娘家见到哥哥,就如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自然是抓住不放,可这一着急,满腹的委屈和痛苦又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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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父子不识
香香在夜里欢怀里嚎啕大哭,琳儿便在一旁将事情的始末大概诉了给他。
“我是听说京城因为一颗珠子闹了些乱子,不想这事竟找上了寻王爷。”夜里欢迟疑了一下,脸上更加冷肃,“寻誉发配边疆,我尚可派教中兄弟半路劫下,只是那老王爷被押天牢,而天牢附近埋伏了不少大内高手,要把人从里面捞出来,并非易事。”
“那就先救出寻公子再说,老王爷那边听说是秋后问斩,现在刚过清明,我们还有时间想办法救人。”琳儿这话是对着夜里欢说的,却是看了一眼杨乐天,点了点头。
夜里欢摸摸香香柔软的秀发,低头道:“好了,不哭了,我们先救你的誉郎,如何?”
香香“嗯”了一声,由哀嚎转为了嘤嘤地啼,好似有道不完地委屈。夜里欢也不再多言,轻拍着她的后背,耐心安抚着香香。他很想给这个妹妹多一些的温暖,即使他的怀抱可能是冰冷的,但他相信,香香可以得到这份来自兄长的爱,得到他亲生妹妹失去的那份爱。
香香的痛苦可以寻求安慰,但飞鸟的痛苦只能暗自哑忍,他不是已经习惯隐忍了么,为何每次忍耐的时候还会痛呢?飞鸟自嘲,抬头再望向落花时,却见她默默立于夜里欢身后。
三尺之遥,不远不近,落花和夜教主究竟是何关系?不过,她跟着魔教教主,一定没什么好事,还是想办法说服让她离开魔教才是——飞鸟打定主意,起身走了过去。
有意避开夜里欢凛冽的目光,飞鸟只对落花低声道:“落花,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们?”落花怔住,吁了口气:“我们……已经成为过去,无话好说了。”
飞鸟心里一酸,重复道:“我有话对你说。”
“你有什么话,便在这里直说。”夜里欢忽然转过脸,不容反驳地命令,旋即把香香交予了琳儿,腾出一臂挡在落花身前。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至,扰乱了春风吹动的方向。飞鸟退了几步,心道:“他连妹妹都不要了,看来这个魔教教主和落花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他本想把落花拉到一边,劝她离开魔教,可是当着魔教教主,这话又如何开口?
“夜教主,飞鸟是我兄弟,不要再难为于他。”杨乐天突然开口解围。
夜里欢点点头:“飞鸟,即便你是杨教主的兄弟,也最好不要再打落花的主意。神魔崖是天神教的地盘,你不守规矩的话,我这柄双面利刃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哼,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身边的女人有多厉害。她的毒术堪比当年毒王,你留她在身边,自求多福吧。”飞鸟一甩衣袖,负气便行。
“毒术堪比毒王?我果然没看错。”夜里欢喃喃一笑,宛如冰山裂开一角,清脆冷冽。
神魔崖顶。
即使是日头高照,春光明媚的天气,崖顶依是山风习习。尽管如此,寒儿可不怕这些风儿,他乐得与风儿为伴,云朵为舞。
由于自幼跟着母亲上山顶玩耍,年幼的杨寒对这里的气候早就习以为常,有时兴之所致,他还会喜欢学着母亲的样子,站在大石上眺望远方。但寒儿眼中所见,皆是些天边的云卷云舒,亦或是晴空的蓝蓝天际。
“寒儿。”风中飘来一声轻唤。
寒儿一回头,登时点亮了一对眸子,“娘!”他小嘴一咧,露出两颗大大的门牙,欢天喜地向琳儿奔了过来。
琳儿蹲下身,掏出丝帕帮寒儿拭着额头的汗水,柔声问:“寒儿,想娘了么?”
“想——”寒儿拖着长音。
琳儿嗤笑,故意追问:“有多想啊?”
“有这么想呢!”寒儿展开双臂,试图比划出一个最长的距离。
“哦,这么想啊。”琳儿玩味地学着寒儿说话,忽的话锋一转,“寒儿,那你想不想爹爹啊?”
“爹爹?”寒儿挠着头,这个名词在他的脑海里感觉很远很远,就像天边飘着的云朵,永远也够不到。
“寒儿……”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寒儿眼睁睁看着那个陌生男人向自己欺过来,赶忙往琳儿怀里蹭了蹭。
“寒儿,不怕。”琳儿爱抚着儿子,抬头向杨乐天一笑,拍拍寒儿:“寒儿,快叫爹爹。”
寒儿怯怯地盯着杨乐天,一句不吭,小身子一直往母亲的怀里贴。杨乐天对着儿子痴痴地笑着,他很想伸手把儿子搂在怀里,但见儿子这般生分的眼神,却又怕吓着孩子。
琳儿正了正儿子小小的肩膀,换了命令的口气:“寒儿,没关系。他就是你爹爹,快叫爹爹啊。”
“嗯嗯——”寒儿哼哼唧唧,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动,看着坚持的娘,一双水亮的眼睛陡然红了,闪出了泪花。
琳儿俯下身,心疼地搂住儿子,柔声道:“怎么了?寒儿,他真是你爹。”
寒儿没有回答,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似乎哭得很是委屈。
看见寒儿哭,琳儿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语气重了,把寒儿吓着了?还是这个陌生的爹把孩子吓着了?琳儿不确定,无奈地看了一眼丈夫,抱起儿子坐到不远的大石上,慢慢安抚。
良久,一颗小脑袋慢慢从琳儿的怀里钻出来,楞生生地问:“娘,为什么璇儿有爹爹,寒儿就没有?”
孩子声音虽弱,但却随着一缕清风传到了杨乐天的耳朵里,令他刚刚迈出的一步又收了回来。杨乐天呆呆地望着他们母子,心中五味杂陈:“寒儿,寒儿,你是真的不认爹了么?没爹的孩子,呵……是爹对不起你啊。”
“咳咳……咳咳,咳……”寒儿的哭声震得杨乐天心中抽痛,咳得更加厉害了。他咳得弯了腰,用双手撑着膝盖。
“叔叔,你不舒服么?”一个稚嫩的童声入耳,杨乐天抬头一瞥,忽见身旁多了个女童。那女童比寒儿高出半头,生得颇为乖巧。
杨乐天摇头微笑:“无碍。咳,你是……璇儿么?”
“嗯,我叫寻茉璇,今年四岁。”寻茉璇一本正经地道,一双水汪汪地大眼睛盯着杨乐天看,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叔叔,你长得好漂亮啊。”
杨乐天刚欲一笑,但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胸间上涌,他急忙掩口,将那股暖流淬在了掌心。
“血!”寻茉璇吓得退了两步,小身子一摇,几乎绊倒。杨乐天微惊,翻手一看,原来是鲜血顺着指缝淌了出来。
“别怕,璇儿,叔叔只是不小心咬到了嘴唇,没关系的。”杨乐天轻声安慰着,眼睛里却透着虚弱和疲惫。忽然间,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连那绵绵于耳的哭声也是熄了。
杨乐天回头一顾,但见寒儿呆滞地站在风中,粉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光却停留在杨乐天嘴角的一抹绯红之上。霎那间,寒儿猛烈地抽动起肩膀,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一次,寒儿的哭号是竭尽了全力,没哭几声便晕倒在琳儿的怀里。
“寒儿,寒儿……”杨乐天扑了过来,不知所措地推着寒儿。
琳儿推开乐天大力的手,平静地摇了摇头:“算了,一会儿就好。”
“这孩子是怎么了?”杨乐天急道。
琳儿瞅向杨乐天,在他的嘴角扬手一抹:“喏,就是因为这个!”
“血?”
“对,寒儿晕血。”
“晕血?”杨乐天以为自己听错了,竟是不可思议地笑了:“呵,我杨乐天的儿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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