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
沁儿解下鬼面腰间青面獠牙的面具,罩在那扭曲的五官之上,遮住了一张丑陋的脸,也遮住了面具之下来自心底的痛号,只透出呜呜隆隆的声音。
柳飞扬看得厌了,从椅子上挺起身来,直了直腰。他迈步下了玉座,准备带着沁儿离开密室,临走之际,忽然回头一瞥,终于发了善心,施舍下两个字:“够了!”
面具下的人,这才急急喘了口气,把脚从虫盆里缓缓拔出来。只可惜此时多数的冰蚕皆已钻入骨髓,盆中余下的仅是凤毛菱角。
沉重的石门轰然落下,鬼面沉沉地倾倒在地,他终于可以在石砖上滚动身体,以缓解那样的煎熬,终于不用再隐忍那痛不欲生的苦楚,可以大声地号叫出来。噬咬骨髓的痛,加上彻骨的凛冽之气,从骨缝深处钻出来,仿佛是全身的骨头被人拆散,然后放在砧板上反复捶打,直至天蚕吸饱喝足,因过分贪婪而死,那苦才渐渐逝去。
此时,鬼面精疲力竭地仰面躺在石板上,结束了这场与怪虫的殊死搏斗,静静地呼吸着密室中阴冷潮湿的空气。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霉味,带着他虚浮的身体飘到很远很远。
他很孤独,一个亲人也无,遥远的天边,唯有他只身一人,而他却甘心走进黑暗,越走越深。
第二十一章 凉风乍动
有人甘心堕入黑暗,也有人想从黑暗中走出来。堕落与奋进只是人们的选择不同,假如真的可以穿越时光,你就会知道,你选择的那条路究竟是通向光明还是黑暗。
天神教虽为魔教,但身为魔教统帅的夜里欢早已答应正派盟主不在江湖上为恶。他一心只想打理好天神教,尽管不愿与武林中那些名门正派为伍,却也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带领天神教盘踞一方,与名门正派之间各自为政。
晚风轻凉,消淡暑气。皎洁的新月浮上了肩头,闪动的叶子跳动在唇间。
夜里欢背靠着殿外大柱,倚在长廊的尽头,口中泯动的叶子,随着微风轻摇,碧绿油亮。一曲悠扬凄凉,飘然入耳,竟也婉婉动听。
佳人揽上他的腰际,在他耳边轻语呢喃:“何以如此忧伤呢,有了我在,你不满足么?”
冷若冰霜的面孔没有任何反应,那脸上的霜雪即使在夏日也融化不开。风静静地袭来,撩动起几缕墨色的发丝。他沉默着,重新调整了叶子与唇齿间的距离,又将嘴唇微微抿起,继续着刚才的曲调。
他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何必再多个负累。
“别吹了!”身后的佳人不满地打掉他手中的叶子,夜里欢眼神一冷,寒气卷起一身的杀意。
“你想杀我?恐是晚了一步。”落花姗姗转过身,嫣然一笑,“刚才的叶子上,我已下了毒。”
“下了毒的?”夜里欢沉下脸来,“你不会武功,就不怕先一步死在我手下?”
“你不会那么做的,对么?”落花柔声说着,遂将脸贴上这块寒冰。夜里欢偏头一躲,斜睨向落花,刀削的面颊在清光下愈加凸显,冷漠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爱惜。
尽管这表情落花早就习以为常,但她还是积了三分怨念,嗔道:“你这块冰,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
“那你还死缠烂打地嫁给我?”夜里欢反诘,话中居然没有一丝温度。他仰起头,望向头顶那轮金盘玉镜,叹了口气:“那万两黄金不是已经令你很是满足了么?”
落花干脆地回答:“不错,金子是我心头所好,但我不想再呆在风月场所,女人上了年纪,总要为自己打算,找个好归宿。”
“我可不是什么好归宿。”夜里欢讽刺地道。
落花看了看那张刀削的脸,登时神采飞扬:“这个归宿我很喜欢,你是魔教教主,我便是教主夫人。”
夜里欢嗟叹:“有名无实的夫妻,做来有何意思?你明知道我只是爱惜人才,把你收做己用罢了。”他回过头,直直地望进落花那双乌溜溜的眸子里,冷冽地道:“说白了,我就是在利用你。”
落花的眼珠溜溜一滚,反倒是笑了,“我当然知道,可我是心甘情愿的。”她随手揽上夜里欢的右臂,夜里欢这次没有躲闪,只冷冷地问:“解药呢?”
落花微微一怔,旋即秋波传情,媚声媚气:“解药涂在我的唇上。”
冰眉微动,夜里欢粗鲁地抓上落花的罗裙,将她整个身子环了过来。蓦地,一副冰冷的唇齿贴上了落花温软的唇瓣。落花仿佛刹那间吃到了一口雪,猛地瞪圆了眼珠,眨眼间的错觉,令她很想推开这块冰冰冷冷地东西,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没错,落花后悔了,她后悔把解药涂到唇上。
夜里欢一惊,深黑的眸子中结了冰晶。这个风尘女子不是很想这样么,为什么她会推开自己?
落花垂下头,眼光闪烁不定。那是错觉么,恍惚中出现了飞鸟的影子,那应该是一双温暖的嘴唇,而不是僵硬冰冷的。。电子书下载
“你后悔了?”夜里欢试探着问。
落花六神无主,听到这一问,慌忙解释:“不!我只是有点儿头晕。”
“嗯。你若想离开天神教,我绝不拦你;若是想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也可以护着你。不过,你要用你的能力说服我这么做。”夜里欢说罢,望了落花最后一眼,旋即足下一点,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夏夜晚风丝丝送爽,消解着白日的暑气,一对恋人在崖顶享受着上天的这份恩赐。
“咳咳……”连绵的咳喘声越咳越急,杨乐天捏着拳头,顶着双唇,仍是极力的忍耐,生怕惊动了怀中熟睡的妻子。
“啪嗒”一滴热血落到琳儿的眼角,顺着浓密的睫毛长滑而下。杨乐天并不知道,琳儿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盯着眼前的那抹殷红。看了一阵,她又闭上双眼,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清风中,一双大手抚上琳儿温暖的身体,即便是胸间急剧的起伏,痛苦难捱,手下的暖意还是丝丝入扣地滋润着杨乐天的心田。
这一次,杨乐天并没有真正地抛弃琳儿,甚至是主动来向琳儿示好。他知道,他的时日无多,如若再不珍惜眼前人,就再也不会有机会珍惜了。
然而,当琳儿听说丈夫去过崖顶,还是后怕得紧,毕竟是去送死,她的一片苦心反是弄巧成拙,不但寒儿不能认爹,更令丈夫误会自己。于是,她向丈夫道明了一切,亲口告诉乐天,寒儿确是他的血脉,那个谎言只为阻止他去崖顶送死而已,但丈夫听后只是讷讷地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如今夜教主业已娶了落花,乐天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应该相信了那只是个谎言吧。”琳儿这样反复地安慰自己,每天要在心里默默叨念上十几遍,一直到令她自己相信。因为琳儿总是觉得,自从这次以后,她和乐天之间好像隔了一道屏障,看不见也摸不着,这道屏障令她日夜惴惴,寝食难安。
“你醒了么?”温柔的声音贴上耳畔,琳儿轻轻启开眼帘,“嗯”了一声,从杨乐天的怀里钻出来。
微风中,杨乐天轻咳了几声,低头用拳头掩了掩口。
“你看,天上居然有颗星星!”琳儿惊喜地呼出。杨乐天跟着抬头,黑暗的苍穹中,果然有颗明亮的星星悬在天际,这在终年无星辰伴月的神魔崖上可谓难得一见。
“果真是颗明亮的星啊!”杨乐天一眼便认出了那颗星星,那是一颗指引之星。当年他钻出密道,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颗星,他追逐着它上了天神教总坛,刺杀陆峰。之后……眼前那个凶神恶煞的魔头,被身后的一把匕首洞穿,那个持着匕首的女子,正是他身旁的妻子。
是啊,琳儿为了我,牺牲了太多,我是该好好对她才是……杨乐天偏过头,凝视着妻子晶莹如玉的面颊——好美,能娶到这么美丽的女子,是我杨乐天三生有幸。
“那颗星很美,是不是?”琳儿盈盈浅笑,皎洁的银辉映上微露的皓齿,浮现出明珠流动般的璀璨光华。
杨乐天凝神望了良久,却是一直在看着妻子,这刻他眸中恍惚起来,突地张开双臂,把妻子扯入怀中。琳儿一失神,顺势倒入了那温暖的怀抱,刚刚的担忧一扫而空,当下只想静静体味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
清光下,杨乐天扬起嘴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杨教主。”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伴着那一袭的黑衣长袍从风中走来。
杨乐天依旧锁着眼睑,沉静地道:“夜教主,这个称谓杨某当不起。”
夜里欢没有说什么,半晌,才开口:“抱歉,打扰了二位,我本是来崖顶寻个清净,不想……”
“不想鸠占鹊巢。”杨乐天接过话来。
“我没有那个意思。这天神教本是义父的,我只是替他老人家守着而已。”
“你对那个老贼倒是忠心,他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杨乐天倏然抬起眼睑,炯炯的眸光投射过去,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请不要再污蔑义父。”夜里欢语声沉了下来,浑身的杀气被愤怒带起,冷声提醒:“别忘了,你口中的老贼也是你的岳父。”
“琳儿……”杨乐天喃喃,肩头一摇,低头看向怀中的妻子,目光登时黯淡下来。
“乐天,我也不想你再如此称呼爹爹。”怀中的妻子突然开口,从丈夫的怀中再一次钻了出来。
杨乐天勾起讽刺的嘴角,讥笑起来,他不是在笑别人,而是在笑自己。他看着琳儿和夜里欢,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而他们才应该是一对。
那层屏障浮现出来,琳儿从杨乐天深邃的眸底读到了——乐天居然不信我,他相信了那个谎言!
琳儿的心跟着一抽,慌忙抓住乐天的臂膀,注视着那双骇人的眼眸,“乐天,你看着我,看着我。我陆琳儿对月盟誓,今生今世,只爱你杨乐天一人,绝不负你。如违此誓,就让……”说到一半,樱唇忽被一只拳头堵住。
月光下,杨乐天的眼神再次变得柔和起来,“别说了,我已时日无多了,你不能一辈子为我守寡,寒儿也需要有人照顾的。”
夜里欢上前一步,“你死后,我会帮你照顾他们母子,但我已有妻房,对琳儿绝无非分之想。”他看了看沉吟的杨乐天,也不知道这话他信了多少,躬了躬身,又道:“无论你怎么想,我夜里欢还是会尊你一声教主。杨教主他日若想重掌魔教,我可以双手奉上。不过,魔教是义父的心血,但求杨教主用心打理,否则,我也会当仁不让。”
杨乐天微微一笑:“你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
夜里欢心下一凛,但见杨乐天向他踱了过来,忽而肩头一沉,杨乐天拍了拍他,“我不行了,失了武功何以在教中服众,天神教的兄弟还要指望夜教主。”
“这个放心,我定会竭尽所能,振兴天神教。”
杨乐天点点头,一时间,几种复杂的感情在那深邃的眸底交织着。
夜里欢心下落定,忽而眉头一皱,“明日我要去无名山庄一趟,不知杨教主可愿代我打理几天教务?”
无名山庄,一个遥远而又熟悉的名字,一个历经生死的地方。杨乐天仰天一叹,对月苦笑——原来那里还有一份欠债未还,竟是差点儿忘了。
第一章 求贤若渴
洛阳,无名山庄。
宿雨犹湿,院子里,凋了一地的牡丹花瓣。有的粘在湿滑的碎石上,有的在浅洼中轻轻浮荡。江墨推开房门,顿时眼前一亮,他欢喜地跑过去,回头冲着屋内大喊:“爹,快来看,院子里落了好多的花瓣啊。”
江武兴站在门口,伸了伸膀子,深深汲了一口雨后晨曦的空气。泥土的清新中,夹着牡丹花的馥郁馨香,登时令他神朗气清,精神百倍。他信步来到院中,看着儿子在地上捡拾花瓣,精心准备着起“午膳”来,不禁哑然失笑。
“啪”,后背被人猛然一击,江武兴不躲不闪,结结实实地挨上这一记花拳,随即身子一挺,咿呀叫苦。
“行了啊,别装了。”吴雨燕作势又要给上一脚,江武兴连忙举手告饶。
儿子见怪不怪,毫不理会父母的小情趣,只忙着手下支灶做饭。吴雨燕看在眼里,摇了摇头,心中暗嗔:“小小男子汉,怎么起了女孩家的兴致。”想到此处,她跨上一步,急躁地一脚踢开墨儿刚刚架好的灶台。
“娘……”江墨蹲在地上,眼巴巴地仰望着母亲一脸的严厉,泪珠拱出了眼眶。
“哭什么!”吴雨燕不耐烦地呵斥,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长布袋,凌空倒转,“啪嗒”一声,一把小小的桃木剑掉落在江墨脚边。她杨了扬柳眉,命令:“拿起来,墨儿,这个才是你该做的。”
“雨燕。”江武兴从旁推了妻子一把,却遭妻子横了一眼。墨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忽的眼神定住,一动不动地瞅着地上的木剑。
“怎么了,想通了么,墨儿。”雨燕沉了口气,蹲下身,耐着性子用香帕沾着墨儿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墨儿,你快点儿学好武功,就不怕那些坏人了。”
墨儿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蓦地拾起了地上的木剑。雨燕欣然一笑,却在一瞬间,那木剑顺着墨儿的小手飞出,重重地被掷了出去。
“哼!”墨儿用手抹了两把泪,小嘴一撅,发足就奔。
“你要去哪里儿?墨儿……”吴雨燕刚要去追,忽被丈夫压上了手腕。
“我去!”江武兴对她点了头,随后撵去。
墨儿不顾一切地向院外冲去,几岁大的孩子就已有了小脾气,他穿廊过院,一路竟奔到了无名山庄的大门口。
“唉,小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守门的下人拦住了江墨。江墨使出浑身解数,去挣脱下人的阻拦,扭动之间,身子一撞,凑巧将大门推开一隙。他小小的瞳仁一亮,登时从门缝中钻身而出,不料忽的眼前黑去,恰扑入一个人的怀中。
“慢点儿。”黑衣人瞬间搂住了这突然其来的小人。
江墨木讷地抬起头,疏离地向后退却。便在此时,无名山庄的两扇大门赫然敞开,江武兴业已追至门口,一把搂住了心爱的儿子。
“玄武?”江武兴脱口呼出,立时又改了口:“不对,该是夜教主才对。”说话间,他笑声朗朗,松开墨儿交给下人,阔步迎了出来。
夜里欢向上泯起嘴角,过去拍了拍江武兴的肩头。自从江武兴下山后,夜里欢已经四五年没见过这个兄弟,每每走到青龙殿,便会勾起思念之情。今日再与兄弟一见,自然心潮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