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底都是笑意的于妈妈,“来来去去好些年了,我竟一时气恼如不知事的稚子,反倒要你来哄了。”
于妈妈没说话,只是保持着的和煦神情。捧了首饰匣子,为她挽发。
空气中还有未散尽的甜味,混着窗外吹进的风,让人不觉心境平和下来。做人呀,要惜福。
“也不知道谦哥他们和商队汇合没有?”容夫人又挂念起了儿子。
“这个点,应该已经上路了。”于妈妈估摸了下时间,回道。
春兰神色怪异地端着冰镇过的一盘西瓜进了屋,口中说道:“夫人,夏芙那丫头回来了。”
容夫人和于妈妈对视一眼,怎么这般不巧,谦哥前脚刚走,这人后脚就回来了。
夜幕降临,疾行了一天的队伍终于在周大郎一声令下,停了下来。
众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就地安营扎寨,容谦和表兄说了一声,调转马头去看车上的林菀。他也骑了一天的马,精神头还不错。自打离了平川镇,他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兴致高昂得很,恨不得脚下生风,立马就到隆县。
今天一天了,除了中午用饭的时候,他还没和林菀好好说上两句话呢。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有的小道上还泥泞不堪,因此没能及时赶到下一个县城。荒郊野外的,伙食肯定不怎么样,也不知道阿菀吃不吃得惯。
马车外缘,夏荷正和柱子抱怨,“前面路过的那个镇子非不停,这下夜里可怎么睡呀?”
柱子嗤笑道:“你不是说你是穷苦人家出身,不怕吃苦吗?还是你胆子小,怕夜里有狼,把你叼了去。”
夏荷不服气了:“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奶奶担忧。你是没见,一天颠簸下来,她脸都白了。我还说到了镇上客栈,弄点热水给奶奶泡泡,好去去乏。”
“那我明儿把车赶得稳点。”柱子心里也想跟容谦一样,骑马走在前头,被分派到后面跟这个聒噪的丫头一块坐着赶车,真是让他心里头憋屈。
奇怪,在两位主子面前,她嘴巴闭得紧紧的,怎么到了他跟前,嘴巴就没停过。
夏荷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暗暗嘀咕她,只一本正经地说:“你今天就该赶得稳点。等会二爷来了,我或许可以问他多要几层褥子铺上,这样奶奶坐着也舒服点。”
“这天这么热,铺上褥子不热的慌?”柱子翻了翻白眼,“才第一天,奶奶就这样了,后头可怎么过哟。”
“你少胡说。只是刚刚开始,奶奶不适应,后头会越来越好的。”夏荷反驳。
结果却是不幸被柱子的乌鸦嘴言中。林菀坐马车开始还能自持,后来却晕得不行,直吐得面皮黄。等她勉强适应,商队已经到了隆县了。
短短十来天,本就纤细身形的她,整个人廋了一圈,看着病弱不堪。容谦心疼的不得了,不由更加归心似箭。到了地方,林菀也能好好修养了。
周家老太太见外孙跟着周家大郎一块回来。先是欢喜,后又想到这不合礼数。再怎么样,容谦也应该先回容宅,见过容家祖母之后,再来外祖家。
她把人喊到跟前,板起脸训他:“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不懂礼数。快快收拾了回你家老宅去。”
打小在老太太的怀里长大的,容谦可不怕老太太的冷脸,他印帕炒丈锨叭ィ档溃骸八锒⒊﹃りさ牡搅送庾婺父埃惶值揭豢谌群醴梗幢荒渥帕衬烊恕D馐遣惶鬯锒恕!
看了看时辰,确实该用饭了。周老太太想着礼数,但看外孙待她亲厚,心里也是高兴的,到底松了口:“等用过饭,你和你媳妇梳洗一下,去去烟尘味。再赶回去也行。”
“好,孙儿都听祖母的。”容谦笑嘻嘻地说。
一旁的周大郎面皮抖了抖,倒不是因为表弟讨了老太太欢心,反倒把他冷落到一边。而是对这个人高马大的表弟,还能做出撒娇卖乖的行径,感到一阵别扭。
周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素来机灵,当下便问:“老太太,饭食是摆在您屋里,还是去厅里?今天表少爷带着新媳妇回来了,是不是要认认亲戚?”
“那就摆在厅里。让大伙一块吃顿便饭。”周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她身材圆胖,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很是富态和蔼,“说到新媳妇,怎么没看见人?还不快到我跟前让我看看。”
林菀刚才一直没插上话,这时见问到她了,连忙上前见礼,不想周老太太看见她,眉头就是一皱:“样子倒是端庄,只是怎生得这么瘦?”一见就是不好生养的模样。
周老太太辈分高。她儿孙满堂,也无需看谁脸色,越老性子越发天真起来,不喜欢谁也不做一点掩饰。
容谦赶紧解释道:“阿菀这几天坐马车受了累,这才廋了些。”
“既然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着。”周老太太还是不满意。但想到外孙,她还是给了林菀个笑脸,又侧首吩咐大丫头,把她私房里的燕窝人参拿来,说是给林菀进补。
虽然知晓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你,但是被丈夫和婆婆推崇的外祖母不喜,林菀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周家人口众多,族居一处,但因为林菀毕竟是容家的媳妇,并不是周家的,所以也无需个个去认亲。到用饭的时候,只是周老太太这一房人过来了。
就是这一房人,也令林菀咋舌,周大郎这一辈,序齿一直排到十三,还有两个幼儿因为未满周岁,所以没有算上去。更别说几个女儿家了。虽然以前听容谦模糊地说过家里的亲戚,但亲眼看见,才发现容谦说得还是少了。她不由冒冷汗地想到,幸亏婆婆准备的礼品尽够,不然见面礼拿不齐全,徒惹笑谈。
容谦悄悄地和林菀说,外祖母生有四子二女,幼子身子弱没留住,其他几个都健健康康地拉扯大了。其中行三的舅舅,文不成武不就,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生。他这些表兄弟,大多是出自这个三舅舅。
林菀有些奇怪,周家家族枝繁叶茂,虽说是商家,但能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在隆县的地位也不该低,不然容夫人也不能有底气过成现在这样。
婚姻乃两家结秦晋之好,即使门第有高低,也不会相去太远。为何会促成容谦父母的婚事?
毕竟容老爷这个年纪还只是做到平川镇的八品县丞,料想不能给周家什么助益才是。
要是当时,婆母能嫁个情投意合的夫君,二郎也不会……没有父亲疼爱。
“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林菀低声答道。她哪好意思把脑中胡思乱想的小念头付诸于口。
容谦只当她是为了今天周老太太的态度伤神,“阿菀,等你养好了身体,再去给外祖母她老人家请安,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倒是等会回了容宅,见了祖母,你要小心些。”
闻言,林菀心头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昨天就写好了,但是各种不满意,重修了一遍。o(╯□╰)o大伙将就看吧。
、容宅
用过夕食,又陪着周老太太说了会话,容谦夫妻俩才坐了马车回容宅。
同行的除了周家相送的马车夫,只有柱子和夏荷。大多礼品在周家已经散了出去,这次车上的东西少了很多。
隆县的街道很宽,但来往行人也颇多,并没有因为天快黑了,而有所减少。喧嚣声杂,避及行人,马车行得很稳很慢,林菀觉得自从上了车,已过了许久,但还是没到目的地。
天边云霞渐收,积了一天的热气在晚风的照拂下,不知不觉消减下去。容谦已经昏昏欲睡,赶路多日,他也委实累了。林菀心里担着事,马上要见到容家祖母,这个被婆婆称为脾性怪异的长辈,又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容宅与周家的距离比林菀想象中更远,几乎绕过大半个隆县,才总算是到了地方。这时,已经是暮霭沉沉了。
暮色下的容宅只能隐隐看清个模糊的轮廓,走近才发现,大门前的两个灯笼上的红迹已经褪落,灰扑扑的,像是许久不曾点过了。
柱子走上台阶,前去叩门,半响毫无动静。
耽搁一段时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二郎,可是家中无人?”林菀迟疑地问。
容谦有几分尴尬,他目光四下漂浮,气弱地说:“再等等就好了,门房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里头探出个小脑袋,是个年轻的小厮,他眼珠一转见到容谦,愣了一下,连忙侧身开了大门,笑容满面地说道:“听到敲门声我还以为我听茬了,这个时辰谁会来呀。没想到是二爷回来了。”
“来喜,你爷爷呢?”容谦和林菀好不容易进了门,总算松了口气。
来喜的爷爷就是老门房,虽然年纪大了,腿脚还算可以,便一直没被置换下来。
“难为主子惦记,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老夫人仁慈,已准了回家养老了。现在是小的接替了他的活。”来喜见人三分笑,容谦对这个滑头的小子还有印象,他问道:“你不是在二门听差吗?”
“小的以前年纪小,就做做跑跑腿的杂事,大管家说我现在是个半大的小子能干点活了,便让我和秋叔混流当值来看门子来了。”来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才厨房的桂枝姐姐喊我帮忙,所以能及时给二爷开门,不要怪罪小的才好。”
进了大门,里头还是黑漆漆的,容谦眉头一皱,怎么现在连这的大灯也不点了。来喜一盏小灯根本不顶事,照不了多远的距离。容谦怕林菀不熟悉地形绊着,忙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半扶她走。“爹带走了府里的人手去平川镇,祖母没有再添派些人手?”
提起这事,来喜也是苦着脸:“老夫人说,府里主子少事情不多,没必要买些人回来吃闲饭。您也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外面买人,嫌不干净。”这里是容家是经年的祖宅,是五进大宅,大院子小院子有足有十来个,以前他们就看顾不过来,更别说现在了。
据说容家祖上出过列侯,容谦太爷爷那辈还勉强维持府里的体面,但这几辈子孙没个争气的,好端端的家底也给败落个干净。只余下这样一座宅子,还能窥见先祖时的荣光。来喜爷爷每每提起这事,就要摇头叹气,说现在老夫人变成这样孤僻的性子,也是情有可原。
走了一会,里头总算有人迎了出来,容谦使人去给老夫人传话,他们先回西跨院放下东西就过去问安。到了以前容谦住的房间,林菀根本顾不上打量,她提了精神,等着见祖母。夏荷倒是一惊一乍的,在平川镇的时候,她就觉得县丞大人家气派,没想到跟现在这个地方一比,那都不算什么了,这宅子才是大呢。二爷一个人竟然就住了一整个院子。
她在院子里左顾右盼得看稀奇,柱子小声地说了声“土包子”。夏荷耳朵灵敏,当即扑捉到了,她心里一委屈,后来好几天没理会柱子,结果让柱子好生不习惯,反倒没事往夏荷跟前晃悠。
当然,这是后话,且说现在,容老夫人得了信,当即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说是时辰晚了,她因为身子不爽利,早已歇下。今天就不见了,等明儿一早,小夫妻俩再过去向她请安。
别说是林菀,就连容谦也松了一口气。两人俱是疲惫不堪,当下话也没多说,匆匆的洗漱一番,就上了榻睡下了。
一觉天明。林菀因连日来的奔波,泰半时候都是睡在马车上的。如今到这高枕软褥铺就的大床,睡得倒是极其香甜。醒来之时,只觉精神百倍。
有了精神,她方有心情观察这个屋子。与传言有误的是,当年容夫人一气之下带儿子回娘家长住,却并不是不回容宅的。每逢过年前后几个月,他们母子都会迁回来居住。
屋里的家具是一套上了黑漆的,被养护得很好。林菀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只看那质地光泽,应是积年的老东西了。床是雕有吉祥如意纹的雕花大床,大红色棉细纱帐子,夏天用的红绸被子,应该都是知晓他们要回来,新换上的。
看向帐子外面,林菀的目光一下就被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吸引了。她小心地避开还未醒的容谦,起身下了床。其实说起来房间里的家具并不繁杂,但每个都布置得恰到好处。如果说和周家相比,东西似乎完全不是一档次,博古架上的摆件也是平常的东西,但偏偏容家的陈设看起来更有底蕴。
这完全不像是容谦居住的地方,更像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公子所居的房间。林菀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目光不经意瞟过墙上挂着的字画。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一团层层晕开的墨迹,完全看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旁边题了胖瘦不一的两行字,下面署着容谦的名讳。
该是他幼时的涂鸦之作?却被挂在了这里。
昨夜进府匆忙,林菀没看清外头是什么样。当她和容谦出了屋子,她才明白,为何容谦不愿意回到这里来。
容宅的寂静,与热闹的周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坛子里一株美人蕉叶子枯黄,半死不活的模样在苟延残喘。寻常的花草却是枝繁叶茂,不像是有人养护,似天生天养了。
一路走来,他们穿过长廊、庭院,踩着一地的落叶,没有撞见任何人。领路的丫鬟是容老夫人房里的,极其惜字如金,轻易是不说话的。
到了容老夫人的明萱堂,林菀才从容宅寥落、残败中醒过神来。明萱堂虽然也有被风雨侵蚀的痕迹,但应该是府里修缮的最好的了。堂前种植的萱草又有“宜男草”、“忘忧草”之称,如今正值花期,黄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显得生机勃勃。
随着门口的丫鬟一声:“二爷和二奶奶来了。”林菀终于见到了容老夫人。
满头银丝,绾了一个简单的圆髻,除了一根木簪头上再无其他装饰。身上穿的是秋色及膝窄袖褙子,整个人打扮得极其素净。容老夫人脸上面无表情,容谦和林菀对她行礼,她也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来了?坐下吧。”
屋里除了容老夫人,还坐了一个穿玉色襦裙的年轻女子,一直低着头哄怀中的孩子。她挽着随常云髻,簪了一对碧玉簪,周身无多余饰物,就连耳珰都没带。林菀在她对面坐下,正暗暗猜测她的身份。却听容老夫人提高了音量,喝道:“没规矩!没看见你大嫂吗?还不与你大嫂见礼。她刚出了月子,来得都比你们早。”
爆喝来得太突然,林菀重新坐下来之后,不由提高了警惕。这时一个穿青绿比甲的丫头捧来镂空花纹铜质香炉,青烟袅袅,檀香四溢。容老夫人闭目养起神来,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这种氛围令人坐立难安。还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骤然哭出声,打破了一室平静。最后容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