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谦这阵子没少跟这位表兄东奔西跑学生意经,当下笑道:“大表哥吃了饭没?”
“我吃过了。”周大郎淡淡地说。
“那也进来喝杯茶,我们坐下说话。”容谦不以为意。
那天林菀说陪容谦过来茶楼听书,听完一段,他们发现楼中客人来来去去,确实不像账本上表现的那样生意惨淡。容夫人这位陪房管事,是周家的家生子。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容夫人手里。
他原先也只敢东扣一点西扣一点,后来见事情无人察觉,胆儿便肥了。在容夫人一家都搬到平川镇后,更是山高皇帝远,无人管束他。他自以为聪明,不是每个月都拿大头,为的就是造成生意有好有坏的现象。
可能容夫人早就有所察觉,所以这次特意和容谦提及让他好好盘账。老管事毕竟是容夫人的人,林菀提议把这事去信告知,看看容夫人那边是个什么意思再做决定。
容谦没应。让他再好吃好喝的把这一家人供着,他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他已经不是父母怀中的幼儿,还什么事都拿不定主意,不说舅舅瞧不起他,就是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这段时间除了限定管事在十天内把贪墨的银子给补上,不然就送官严办。容谦也在寻新的茶楼掌柜,不然他天天守在茶楼,脱不开身。已经是七月中旬,再过一段时间就得和林菀回平川镇,陪容夫人过中秋佳节,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误了的。
从容家家仆抽调人,那是不用想了,宅子里人手还缺的很。至于从周家借人,这念头在容谦脑子里转了个弯就被放下了。后来他想到,以往相交的那些地痞,他们熟悉各家商铺里的事情。托他们寻人,也不无不可。只要好酒好菜奉上,事后结清楚银子,他们也是极其讲“义气”、“名声”的……
周大郎看了眼茶楼里的情况,道:“这新掌柜看起来倒是不错。你既得了闲,就回周家走走,老太太可没少念叨你。”
“我还得去几个田产庄子转转,这事办完就闲下来了。”容谦笑说,“到时候我想在平川镇开间绸缎庄子,还要向表哥取经。”
周大郎放下茶杯,皱眉道:“你想开铺子我不拦着你,开在隆县也不是没有赚头。平川镇那个小地方,供求不会太大,利润早被当地的几个铺子吃了进去。你冒然插进去,即便站住了脚,也是得不偿失。”
容谦沉吟片刻,道:“这事不急在一时,我过后再看看吧。话说最近怎么没看见六郎。”
“六郎的婚事定了,家里长辈拘着不许他出门,免得惹出什么是非。”周大郎淡淡地说。
“我刚回来那阵,还看他跟在三舅舅屁股后头跑,是该拘着他。”容谦笑。
周大郎不太想说这事,六郎看上了个暗巷里的私娼,非闹着要把人买回来。惊动了老太太,闹了好一通。最后还是他爹出面把六郎训斥一番,人才算消停了。本来这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但有容谦老爹这个前车之鉴,老太太年纪大了琢磨得多些。
当初知道容老爷外头养着个女人,但谁也没当回事,谁料这是人家的心尖尖,还生了儿子抱回来养。
要不是三叔这个不着调的领着,六郎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周大郎一想到家里的糟心事就头疼。他转了个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平川镇?我看看能不能找到顺路的商队搭上你们。”
“我打算赶到琉渠坐船回去。”早在林菀做马车受累的时候,容谦就不打算走旱路了。走水路松快点,还可以看看不同的沿途风光。
“这样绕道,恐怕要耽误时间。”周大郎算了算了,走水路恐怕要二十多天。
“无碍的,这边事了了,我早点启程就是。”容谦笑说。
周大郎摇摇头,“谦哥,你这铺子不需要你时时看顾,有时间不如多读点书。”
容谦以前也是和容诺一样到学堂启蒙的。可能容家人确实天分高,当时他念得也不错。只是他性子跳脱,坐久了就坐不住,在学堂里上蹿下跳,被夫子批为性情顽劣,不堪教化。后来他也不肯去了。
容夫人是从来不曾逼迫儿子读书的,干脆把容谦插到周家的家学里。周家毕竟是行商的,家学办得不怎样,容谦和几个表兄弟混在一起,学业自然就荒废了。
这时他听到周大郎让他读书,还当是与他玩笑,“与其让我读书,不如让你家允儿去读。他这个岁数,也该读书识字了吧。”
周允是周大郎的长子,如今已有七、八岁了。“我早为允儿延请名师,他五岁就启蒙了。”
容谦一愣:“不是有家学吗?”
周大郎嗤笑:“你我都在家学呆过,还不知道那里头能学到什么东西?”他望向外头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我只望着允儿能有几分天分,将来可以走仕途。”
容谦从来没见过周大郎这个模样,在他眼中,这位大表哥一直以来都是被人称许,意气风发的成功商人。
有时候人不快乐,不是因为所得太少,就是所要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睡好,脑袋实在晕,明天应该不更新了。推荐大家去读下《读史做女人》,里面关于班昭的《女诫》有新解哟。
、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现今虽已至七月,炎热有所减缓,但日头烈的时候,还是让人汗湿罗衣。
尤其是午时前后,在太阳下走一圈,就跟水里捞起来似得。
夏荷从厨房端来一盅酸梅汤。林菀午睡刚醒,她做姑娘家的时候就没养成午睡的习惯,所以也睡不久,略躺了一会就起来了。只喝了一小碗酸梅汤,人顿时清醒了。酸梅汤冰凉解渴,但林菀一向不贪凉,剩下的大半盅,就让夏荷端下去了。
夏荷想到林菀中午就没吃多少,叹道:“这隆县什么都好,就是天太热,在咱们平川镇,这时候哪还有这么热呀。”
“你觉得热,就到园子凉亭里吹吹风。”林菀笑道。
“奶奶又取笑我,上次陪您在树下呆了一下午,没领受到凉爽,倒喂饱了蚊子。”作为贴身丫鬟,肯定是跟在主子身边等候吩咐的。夏荷这段时间虽然在林菀面前胆子大了些,但还是谨记自己的本分。她拿出做了一半的帕子,继续一针一线绣那朵粉色荷花。
林菀看她低头捏针的架势,也手痒起来,想了想便道:“待会给我寻块红绸子,我给万宝做个小肚兜。”
夏荷脆声应了,“我瞧奶奶喜欢小少爷的架势,到时自己得了孩子,定是宠得如珠如宝。”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万宝的缘故,林菀也不能和大嫂孙氏相处得这么和睦。她的确喜欢孩子,但容谦不喜欢她亲近大房,这几天她去得也少了。
想到离开平川镇前,婆婆也说想早日抱孙子。林菀摸了摸肚子,心里生起一股隐忧。大嫂是进门没多久就怀孕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运气。万一,她随了她娘……
夏荷没想到她一句话就让林菀出了神,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奶奶,怎么了?”
“没什么。”林菀年纪不大,即便是生了那么些愁绪也不会放在心上多久。
她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阳光,想到容谦几日在外奔波,还要去田庄子查看,甚是辛劳。他现在可比前段时间黑了不少。夜里去了衣服,脖子上一条印子,上下是泾渭分明的两种肤色。今天日头又特别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个歇脚喝水的去处。
想到这里,她顿时坐不住了。“夏荷,你刚才去了厨房,可知今晚的夕食是什么?”
“菜单子是大奶奶在管,我没瞧见呢。奶奶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厨房里看看。”夏荷收针站了起来。
因为要顾及容老夫人的胃口,所以每天大多都是些软绵好嚼动的菜色。隆县这片的人又嗜辣,即便是清爽可口的凉拌菜也要辣油调味,林菀开始还能吃个新鲜,后来就不行了。容谦口味不同,吃得亦是不多。
林菀和孙氏混熟之后,孙氏才特意吩咐了厨娘做了清淡的吃食给林菀。
“每日熬些绿豆汤、酸梅汤的,我也吃腻了。”林菀琢磨着做点好下口的,“今晚的凉点做个琥珀糕,至于主食,就做冷淘吧。二爷爱吃这个。”
夏荷笑道:“我这就去厨房吩咐。”
“你去把材料备好就行。待会我亲自去做。”林菀说,“对了,别忘了早点让厨房烧热水,每次二爷回来了都满头大汗,务必让他一进门就能沐浴,好去暑气。”
夏荷点头一一记下。
出了院子,她用袖子挡住阳光,心里琢磨着,柱子也跟着二爷东奔西跑的,是不是也要给他预备点去热的凉茶。上次生辰他送了自己个银簪子,总要报答他才是。
琥珀糕在平川镇是西瓜汁,在隆县却被认为是另一种面食小吃。夏荷无奈之下,让灶上的小丫头去采青槐叶子,自己动手挑了个西瓜去籽榨汁,然后用小火慢熬。
厨娘桂枝笑道:“这西瓜汁还能叫琥珀糕?”
“他们这些主子就喜欢取个文雅的名,叫着好听。”夏荷看着火,又开始发汗,她拿帕子扇了扇。幸好没做了灶边烧火丫头,冬天还好,这夏天可怎么熬过去?
桂枝见她满头汗,便说:“往年没这么热,今年你也是赶上了。来,我帮你看着火,你去窗户边坐着,那有风也凉快。”
其实下午厨房没什么事,桂枝是可以偷个懒的。但林菀这么一吩咐,一伙人都忙了起来。
夏荷有几分不好意思,摇头拒绝了。直到锅里的西瓜汁渐渐黏稠,她才道:“桂枝姐帮我找些好看的碗碟。”
厨房里碗碟都是配套的,但这东西不经消耗。孙氏为了节省开支,买得都是普通货色,只有容老太太那屋,才用上好的。桂枝看了眼锅里黏糊的西瓜汁,转身找出个白釉碗。她心里暗暗嘀咕,可别浪费了东西,要她说,把西瓜榨出汁冰镇就好了,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黏稠的西瓜汁冰镇之后,慢慢凝结在一起,形如琥珀,样子别提多漂亮了。桂枝这才心服口服,“这可不就是琥珀糕嘛。”
冷淘是林菀亲自调的味,容谦回来后,听说是媳妇做的,十分给面子,吃了一大碗。用过饭,还要去向容老夫人问安。
吃饱喝足,容谦摊在美人榻上不肯动,险些就睡着了。林菀又心疼又气,坐到榻上推了推他,“二郎也真是,那几个庄子位置分散,你便是一天去一处也是合适的。非要两天就看完了,把自己累得慌。”
“茶楼的事情耽搁得太久,我这不想早点完事。好回平川镇嘛。”容谦自己也不耐烦去做这些琐碎的事情,但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还会偷奸耍滑,他不亲自去看,又可托谁去才能放心?把该办的都办完了,他便像完成了任务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了。
其实说累,他还真没累到哪里去。又不可能真的跑田里去看个分明,那些田间作物,他是一个也认不得的。此时看林菀心疼的样子,他心里受用无比。得寸进尺的把脑袋靠到佳人怀里,蹭了蹭:“阿菀,你今天白日了沐浴了?是用的什么胰子,真香……”
美人榻就在大窗户边,为了屋里凉快,门窗都没关上。外面只要有人经过,对里头的情形便一览无余了。林菀朝外头看了看,就怕夏荷这个时候忽然回来了。
“你……你快起来!”林菀作势欲站起来,容谦自然不让她离了自己身边,忙支起身子,双臂一伸,抱住了身边人不盈一握的腰肢,嘴唇对着白嫩的脖子一个劲的摩挲,就是不肯放手。这时候他哪还有一点疲惫无力的模样,看起来精神得很。“阿菀,你亲亲我,我就松手。”
一番动作,容谦的声音都有些暗哑了。林菀一听他的要求,没有不依的,她快速的在容谦脸颊亲了下,告饶道:“二郎……还要去向祖母请安呢。”脖子被又亲又吮的,她真怕有了印子。现在的衣衫还很单薄,根本遮不住。
蜻蜓一点的,容谦一点也不满意。自从到了隆县,一堆杂物事,他都好久没和媳妇这般耳鬓厮磨的亲昵了。但他知道再痴缠下去,等夏荷回来撞见,怀里脸皮嫩的小媳妇非恼了他不可。只能遗憾地松了手。
他回味刚才的触感,忍不住舔了舔唇,还是等晚上吧。到时关起门窗,非要在这个榻上……
或许也不用关窗?夜里这宅子走动得人少,只要他把夏荷和守夜的小丫头打发了,房中只有他们两人,不也一样?
去明萱堂的路上,容谦陷入一阵遐想。惹得林菀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总觉得这人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进了容老夫人的屋子,容谦才算收敛了。
例行问过安之后,他说了要提前出发回平川镇的事情。
容老夫人不管是待儿子还是孙子都是淡淡的,唯一有所差别的,只有管家的孙氏,能得她几句教导。听到容谦没住上多久又要走,她只是问了几句,便放他们出去了。
“二爷要孝顺,赶着回去陪他娘。竟丝毫没想过老夫人,今年就您和大奶奶在家,中秋的时候,不显得孤零零的。”一个嬷嬷边打扇边说。
“中秋又如何?一屋子面和心不合的人,坐一块我还吃不下饭。”容老夫人抚了抚袖口上的纹路,叹了口气,“他们都走了,我反而清净。”
没讨到好,开先说话的嬷嬷神情便有些几分尴尬,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个年轻丫头上前接过她的差事,笑道:“清净不了,大姑奶奶到时肯定带着一群孩子回来看您。准像去年一年,闹得你不得安宁。”
“几个孩子都大了,应该不会像去年那样胡闹了。”容老夫人想到嫁出去的亲生女儿,面上总算露出了几分笑意。
相比毫不在意的容老夫人,孙氏却是真心不舍的。难得遇到个好说话的妯娌,竟没相处多久,就要散了。她出了明萱堂,就拉过林菀,邀请人去她的院子看看万宝,两人也说说话。
林菀应了,妯娌相携而去。
一旁的容谦黑了脸,为什么没人问过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事
琉渠城如其名,是一座水城。离隆县不过两日的路程,但风俗人情却已经大有不同了。
这里更靠近南边,民居依河筑屋,依水成街,宛然如一个精巧细致的江南小城。付上二十几个大钱,租借一条小船,晃晃悠悠的便能将琉渠游尽。
林菀初次到这里,就见卖菜的小贩利落的挽着袖子,边摇橹边吆喝。叫卖的声音就如河里的水波一样,有着某种韵律,音不大,却在水面上飘来荡去。船行得缓慢,每当有户人家开了窗户,便不慌不忙的停了下来。
一户人家开了窗,等小贩行船至,里头探出少女的秀丽温婉的眉目,她细声细气地和小贩商量好了价钱,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