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醒来之后,已经在马车内,随行的却是一个老嬷嬷,谦卑的笑着看着她,也不说话。而江蓠也只看到全身上下换得干干净净,身上没有被冻之后的不舒适感,她以一个医生的观点来看,定是有人帮她处理了。她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对寒冷的反应,也不知这人是用什么方法来让自己“暖”起来的。而那人派着一个老嬷嬷跟着,也无非让自己安心,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她换的,不必担心。
这样看下来,这人的思绪之深,又岂是常人所比?
她不由得有些恍惚,睡梦中似乎又闻到了那梅花冷香,她的心一跳,不敢再深想下去。
江蓠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清歌,这两天其他的三位姑娘有什么变动。”
清歌道:“那个柳家姑娘和贺家姑娘没什么动静,但是那个固凌公主,被接了出去,专门开辟了一个府邸。姑娘,为什么同样是嫁给皇子的人,就这么大的差别!哼!也不知道那个九皇子是怎样一个憋屈的人物,带累着姑娘你也受这等屈辱。”
“以后别说这等话。”江蓠想也没想的回过去。
“为什么?”清歌嘟着嘴不满的道。
江蓠一时也怔了下来,眼前闪过那晚飞雪中伸出的手,是如此坚定强大和寂寥。
她顿了顿,道:“反正以后别说这些话就是。”
清歌奇怪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然后默默地闭了嘴,江蓠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清歌怔了一下,撇嘴道:“姑娘您不是要我不要多管闲事么?将那些贱丫头忽视吗?现在又要我说什么。”
江蓠微微一笑:“你这性子怎么也改不了。伤人者必被伤,她若心有恶毒之意,我们难道白白的受着?”
对于紫玉她们,江蓠不仅是懒得管而已,更重要的是给那远在侯府中的人放一个定心丸,让他们觉得自己还在掌握之中。反正去了这些人还会有人来,倒不如省些麻烦。
清歌听了江蓠的这句话,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向四周一看,悄声道:“那几个丫头,我昨天瞧着他们悄悄的提着东西去见柳家和贺家的两位姑娘。哼,吃里扒外的,也不想想谁是她们的主子,竟然去巴结那两人。”
巴结?恐怕不是巴结吧。
江蓠微微一笑,淡淡的道:“最近对那几个丫头多上点心,有什么异动记得告诉我。”
“是。”清歌点了点头。
江蓠心下安宁,不怕动,但怕不动。
而这个时候,门被敲了三下,清歌急忙上前去把门打开,只见一个内侍恭恭敬敬的低下头,道:“端和郡主,固凌公主派人来,望您一见。”
江蓠的目光在他的面前一过,不知道这里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内侍,便是低头站在那里,也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韵。江蓠淡淡的点头道:“将人带进来与我一看。”
那内侍微微侧了侧身子,然后一个身穿藏青色印花茱萸纹衣服的嬷嬷上前,对着江蓠微笑恭敬的道:“老身给端和郡主问安。”
江蓠含笑道:“嬷嬷不必多礼。清歌,上茶来。”
“郡主不用。老身来送件东西就走。”那老嬷嬷说着拍了拍手。
两个丫头端着一叠东西走进来,其中一个端着三支钗子,一支金凤衔珠步摇,一支杏花钗,一支木兰玉簪。另外的一个丫头却托着一个请柬。
老嬷嬷将那个请柬拿起来,然后送到江蓠的面前,笑道:“郡主,这是咱家公主特地亲书的请柬,希望五日后的梅花宴,您能赏脸。”
江蓠的素手接过,目光微闪,含笑道:“江蓠定不负公主盛情。”
那嬷嬷恭敬的后退一步,然后用锦帕拣起那支金凤衔珠步摇,捧着道:“郡主,这是公主送您的礼物,希望您不要嫌弃。”
江蓠嘴角一笑,道:“请嬷嬷替我多谢公主。”
清歌上前接过,然后从自己掏出一锭银子,那嬷嬷也不推却,收了后道:“郡主,老身先告退了,老身还要去请两位姑娘。”
江蓠淡笑道:“嬷嬷慢走。”
那嬷嬷福了一礼,然后退下。
待房内重新归于安静的时候,江蓠打开那请柬,只见水墨梅花印在纸上,那一笔笔清秀却包含凌厉的簪花小楷写着邀请内容。清歌捧着那金步摇送到她手中道:“姑娘,那固凌公主人可不错。”
江蓠似乎叹息了一声:“是啊,是不错。单单这礼,传递的东西也不简单。”
☆、第二十章:赏花
清歌听了这话,奇怪的看着江蓠,傻兮兮的问道:“有什么不简单的?”
江蓠将那描金的请柬放下,然后问道:“如果从宫外进来,首先进入的是我们这宁馨苑还是那两位姑娘的院子?”
清歌气愤的道:“肯定是他们啊。”
江蓠微笑道:“是啊,是她们,可是为什么要偏偏先送到我的院子里呢?那固凌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啊。要想到达宁馨苑,必须经过柳家和贺家姑娘的院子,那么送礼之事肯定被她们所知。那么这样的结果有两个,第一,告诉那两个,她们的公主对那端和郡主上着心;第二,她看重那端和郡主在她们之上。这样一来,一方面提高了我的身份,但是另一方面却也会受到那两人的刁难。”
清歌听了,睁着眼结结巴巴道:“这,这固凌公主心思好深!”
“不止。”江蓠叹息着摇摇头,“这请柬虽小,但是却是她亲手所书,我们不能推却,否则就是拂了她面子。那三件钗子,金步摇最为珍贵,金凤衔珠,一个‘凤’字,那是将我推到了和她相同的位置,告诉我不要再抱残守缺。而她故意将三支钗子全部让我看见,其实也在收揽我啊。”
“收揽您?为什么?”清歌奇怪。
江蓠摩挲着金步摇,只见上面竟然还刻着一行小篆字体:
青娥素女具耐寒。
她抬头看着窗外,淡淡道:“不知。”
她一个连未来王妃身份都无法保证的人,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呢?
——
五日之期还早,宫里面也没有任何的动静,皇贵妃倒了,月轮公主好了,江蓠的姓名又淹没在这朔方的风雪里,不着尘埃。
但是事情最终还是没有尘埃落定。
其实下雪的时候还好,天气最冷的时候倒是解冻的时候,因为晴了一日,那银装素裹的天地融化开来,寒气倒重了些。
江蓠卧在床上,将两床厚实的轻棉红底印花被子压在身上,借着烛光细细的瞅着手中的一卷书。
清歌从门口端着热水帕子进来,看见江蓠的模样,不由的埋怨道:“姑娘,只点了两盏灯,你就不怕你的眼睛熬坏吗?”
江蓠却仿佛没有听见,眼睛扎在了书上,眉头微皱。
“姑娘!”清歌一下子上前提高了声音。
江蓠慢慢的抬起了眼睛,对着她微微一笑,烛光隐约下,那浅淡的笑意,仿佛梨花素蕾一般的沉沉绽放,如笼月色,令清歌有一瞬间的怔怔。但是她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不满的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不好好的珍惜你自己,还想着别人来吗?依照未来姑爷的性子,你还期望他照顾您么?”
江蓠将书放下,然后掀开被子将一双脚套在绵软的拖鞋里,然后捡了外套披上,道:“我的青竹丸封起来了没?”
清歌点了点头,看着江蓠下床开始用水洗净自己的脸,收拾规矩之后,江蓠微微一笑,道:“下去休息吧。”
清歌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下去收拾,待清歌走出门之后,江蓠的目光转向那被自己合上的医术,略微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角,那样的病症,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作为医生,遇上疑难杂症就像剑客遇上对手一样,虽然在自己隐约的记忆里,只记得那个九皇子干瘦而充满莫名魅力的手,但是那样的手,必定是身患绝症之人才有,但是自己却找不出任何的点去突破,实在是闻所未闻的事。
绝症,这两个字在嘴边咀嚼了片刻,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痛之感。
她心中叹了一声,然后慢慢的放下珠帘,正准备睡觉,却不料清歌急急忙忙的奔了进来,然后上前在江蓠的耳边道:“姑娘,紫玉她们鬼鬼祟祟的在你窗前的墙角转呢。”
江蓠微微一笑,道:“莫慌。等她们走了再说。”
清歌皱着眉头道:“那两个贱蹄子到底要干什么?”
江蓠摇头道:“她们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她说着端起桌上的一盏茶水,慢慢踱步走出内室,穿过珠帘走到外堂的窗间,然后掀开杯盏,微微不悦的对着清歌道:“今晚这茶怎么有点冷了?”
冷?清歌奇怪的看着江蓠,这明明是刚刚送上来的啊,怎么可能就冷了?
但是下一秒,她的眼珠子陡然瞪了出来!
只见她的姑娘慢悠悠的将自己的手一转,那青花瓷盏中的热茶在烛火的虚光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然后无声的泼向了窗外。
暗夜中突然传来一声急急压抑的低嘶,但是迅速被掩盖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
而江蓠却仍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微笑道:“清歌,重新去泡一盏茶来。”
清歌没有多问,只是将目光转向窗外,想起那一盏茶泼在身上的热度,莫名的感到痛得很:“是,姑娘。”
清歌出去之后,江蓠就着旁边的四足菊纹木凳坐下,默默的看着窗外。
有些事情受得,有些事情却受不得,远离南国之后,一味的忍让有时却是不可行的,自己就算想要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也要有人愿意让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清歌重新泡好了茶端过来,刚刚进门,将茶盏放在江蓠的面前,一个身着撒花粉衣的小丫头跑了过来,站在门外对着江蓠施了一个礼,糯糯的道:“江小姐,咱家贺小姐请你去赏花呢。”
“赏花?”江蓠反问,一双眸子清凌凌的如水般剔透。
那个丫头笑嘻嘻的道:“是啊,昨儿宫里面派人给咱家小姐送来了一盆五色水仙,在水中养着,不料刚才就从花苞变成了花朵,瞧着着实喜人,小姐叫我来请江小姐去看看。”
清歌不由的心中诽谤,那皇家还这么磕碜人么?明明一起入得宫,凭什么那两人那里就送了东西,偏偏姑娘这儿没有?这心偏得也太多了吧。
而江蓠却微微一笑,对着那小丫头道:“你先去吧,我半盏茶时间便至。”
“谢小姐。”那丫头笑着退去。
清歌看着那丫头远去的身影,急得一跺脚,道:“姑娘您这是干什么?您马上就要入睡了,还去赏什么劳什子花?什么五色的水仙,谁稀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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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蓠:为毛我有种穿进宅斗文的感觉?
某吹:额……这文绝对不是宅斗文!
☆、第二十一章:入瓮
听了清歌的抱怨,江蓠只是微微一笑,目光瞟向窗外,然后落到那冒着腾腾热气的杯盏中,微笑道:“这五色的水仙花,咱们得去瞧瞧。”
清歌嘟着嘴没说话,帮着江蓠将披风戴上,然后开门往贺月姚的院子里走去。
赏花?若是自己不走,怎么能让他们安安心心的放手去做事呢?还有,一盆水仙花都要弄如此大的阵仗,这比皇甫琳琅可要弱多了啊。别的江蓠不敢肯定,但是这盆水仙花,却绝对不会是宫里面送来的。昨日皇贵妃被废,单就这件事来说也腾不出手去关照这两位。而且,水仙花的习性她约摸还是知道一点的,这花最是娇弱,换个环境得养个三四天才能回过神来,这行宫的地龙烧得旺,那花儿反而不太容易受住,怎么可能就开了花呢?那么只有两种情况,这花若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养的,就只可能是刚刚送来的。不过到底如何,要到了那里方才见得分晓。
贺月姚的桂华亭规模比宁馨苑大得多,一路上灯火通明,愈加衬得她的宁馨苑寒掺。
江蓠刚刚到了门口,便被两个提着羊角灯的侍女引进去,走过月门穿过走廊,来到了贺月姚相约之处。
贺月姚和柳盈已经相对坐在了屋内,地龙烧的旺,入门的时候便有婆子想要将江蓠的披风解下来,但是清歌却抢先一步为自家姑娘做了。对于这些人,清歌也不免多长了个心眼,怕是拿着披风做文章,那也不是没有的。
江蓠进屋,那两位小姐已经站了起来,柳盈笑得眉眼飞扬:“江小姐来了啊。昨儿得了好花,想来小姐也是一个雅人,想着不日后就有公主的宴会参加,咱们现在熟悉熟悉也好。”
江蓠微笑不语,这话中之意她焉能不知?熟悉熟悉,那意思就是江蓠以前的身份差,那些名门世家的宴会大概是没有见过的。今日将你叫来,是好心的给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名门闺阁的风范。
江蓠权当没听出这话中深意,而是将目光看向桌台,只见一个玉盆中一株清艳的水仙,瓣分五朵,各自一色,体态婀娜,倒是少见。
对于江蓠来说,比这稀罕的东西瞧得多去了,但是面上却没什么神色,只是赞道:“好花。”
贺月姚有些怔怔,柳盈横了她一眼,笑道:“皇家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不知皇家那里给江小姐送来了什么好物?也让咱们姐妹瞧瞧不是?”
江蓠道:“我那儿倒没送什么东西来。”
细细密密的笑意自柳盈斜飞的眼角一针针缝出来,她拿着锦帕捂着嘴“好心”的解围道:“江小姐不必在意,说不定礼物还在路上呢。”
江蓠未语,反倒是旁边的贺月姚道:“不知江小姐知不知道什么是花令?”
江蓠侧过眼,摇头道:“我没见过。”
柳盈笑得愈发动人,反而旁边的贺月姚不忍的闪了闪眼神,柳盈伸手拨了拨桌边的盖碗,笑道:“公主的宴会来的都是贵女王侯,这种事情都是闺阁意趣,为了免江小姐那日不明,我先给江小姐说说,不知可否?”
江蓠的目光看向她,嘴角的笑意未变:“愿闻其详。”
柳盈理了理自己的裙角坐在花椅上,对着站着的江蓠道:“花令这东西,说来也简单,就跟那流觞曲水一样,那日定要以梅花为媒的,这花传到谁的手里,那就要出彩头。彩头嘛,诗词歌赋舞乐琴画皆不一,全看你自个儿。当然,若是输了,依然有惩罚,但是却是无伤大雅的。这般说来,江小姐你懂是没懂?”
江蓠道:“多谢柳小姐提醒。”
贺月姚在旁边将话题转到了水仙之上,于是三人又提了些话题,大半个时辰溜过去,天色已经很深了,柳盈打了个呵欠,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就散了吧。”
清歌陪着江蓠回去,提着个青灯摇摇晃晃。等转出了桂华亭,清歌才不满的道:“姑娘,瞧她那模样,那般托大。”
江蓠笑笑,道:“无需多说了,先回去吧。”
此次的什么赏花看来不仅仅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