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仆人都被小金吓得够呛,那些丫鬟们全都吓哭过呢!
可是她却完全没有被吓到,镇定得要命,居然还让他把小金叫下来给她看看!
她真是太特别了。
“……阿澈,你还记得那个元夕之夜吗?”
赵玄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回忆。
“当然记得。”
顾澈还是没抬头,闷闷的回应。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年的元夕,他花了好大的心思才把她约出来一起逛夜市啊。往她后院里丢石头传话这种事,他才不会告诉赵玄呢。
本来逛得好端端的,谁知惹上一帮拍花子的流氓,追着他们跑了几条街。后来还是灯台倒了才给他们解围,也就是那时碰上了路过的赵玄。
哦,叶慎言当时也在。
想到叶慎言的名字,顾澈心情就很复杂。
赵玄自顾说着:“那你应该也记得,咱们路过河边,辰儿突然想去放水灯的事吧?”
“记得啊。你絮絮叨叨什么!”
顾澈不耐烦起来。
这人能不能老是打断他美好的回忆?
“呵呵。”
赵玄笑了,笑声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颓然。顾澈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这人到底要说什么?
为什么他会有古怪的……很不妥的预感?
“那天我陪着辰儿去放水灯。”
“你们都没看到辰儿水灯上写了什么吧?她写了一首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顾澈头痛起来:“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最讨厌你们这些掉书袋文绉绉自以为是的家伙。”
“好吧,我来告诉你。顾澈,从一开始我们就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你懂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这是写给年长的爱人的诗,哦,未必是爱人,也许只是仰慕的人……”
“辰儿身边,比她年长,能让她仰慕的人,你觉得还有谁?”
顾澈彻底呆住了。
还能有谁?
聂深。
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强大,比他们任何人都了解若辰,却一直甘于藏在暗处,当她需要的时候自动现身的……
聂深。
“不可能!你胡说!”
“我胡说?哈哈哈哈……阿澈,你不信?别骗自己了,你想到是谁了吧,你觉得我在骗你?”
“也许若辰只是乱写的!”
“你什么时候见她做过没意义的事?啊?你以为她是你这种蠢材?”
“你骂谁蠢材?”
“骂你呀!”
“不可能——”
顾澈狠狠揪住赵玄的衣裳,两颗头紧紧抵住了前额,两双燃着火焰的眼睛几乎要贴在一起了,彼此浊重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
良久,顾澈放开赵玄,推窗翻身上了屋顶,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在黑夜里放肆地奔跑,从一间屋顶,到另一间屋顶,跑呀跑呀,不知疲倦地跑呀……
当他醒觉过来的时候,他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都是泥土尘埃。
原来,那么久以前,赵玄就洞悉了若辰心底最深的秘密。
是自己迟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是啊……就连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他都看不出楚家的用意,还有比他更蠢的人吗?
若辰一直倾慕的人,是聂深。
而在不知经过多少思考后,被她选择共同生活,共同面对所有风雨的人,是叶慎言。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这一点,是自己和赵玄永远都不具备的。
那就是……全心全意地为她活着。当她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
他连忤逆祖父的意愿都做不到!
有本事他就在祖父告诉他不能和若辰在一起的时候离开顾家啊,有本事他就去告诉若辰,他什么都不管了,只要有她就好了啊!
所以,他还有什么资格不满呢?
顾澈终于想通了。
再然后,他出现在了叶慎言的面前。
“我说,阿澈。”叶慎言又咳嗽了两声,弱弱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未必打不过顾澈,但一个丧失理智的人很可怕嘛,躲着点没错的。
“你既然知道是她的主意,就别找我麻烦了哈。”
“……我有找你麻烦吗?”
耶,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叶慎言很不齿顾澈这种行为,冲进别人家里,把别人揪到一边气鼓鼓地瞪着,这还不叫找麻烦啊?
是不是要打断自己两条腿,再踩上几脚才勉强算数?
“唉,你们不要这样。”
叶慎言决定还是要把话说开,免得以后被人在背后一闷棍打死,或者毒死。
“你和赵玄都很喜欢公主,我知道啊。可你们自己也该清楚,你们的身份……是吧?别把气出在我身上啊。”
“慎言,我要走了。”
“……啊?”
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出塞
云若辰再见到顾澈和赵玄时,已是端午佳节。
今年宫里庆祝端午的活动相当盛大,特别是斗龙舟,把在京城的权贵子弟全都组织起来到京郊江上竞赛。
顾澈是龙舟手之一,身为国公的赵玄倒是不用亲自下船,不过也要来观礼。
虽然国库还是那么空虚,这场活动的举行仍是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赞同。
新皇刚登基一两年,还是要努力营造一些和平稳定繁荣昌盛的盛世景象的,虽然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天下既不和平也不稳定……繁荣昌盛就更加遥远了。
但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啊!
这句当然是云若辰心里的吐槽,她明里是这么说的:“如今四海升平,父皇您是该好好与民同乐了。”
言下之意就是,父皇您要多在老百姓们面前刷一下存在感,不要老是蹲在被人遗忘的深宫角落里发霉,让那些权臣到处晃来晃去鼻孔看人呐。
宫里是没有秘密的。
云若辰平日里和皇帝说笑聊天,外头的大佬们都注意着呢。发现华容公主越来越不好对付,真是让人郁闷。
本来还想通过操纵她的婚事,限制住她的行动,她倒是又主动出手把事情解决了。
就算现在有人暗地里想对付那个卖豆腐的小少年,可人豆腐店都关门了,不知被宗人府藏到哪儿去了,就把他干养着准备成亲呢——虽然成亲是很久以后的事,从这会儿起就把他保护起来,可见公主已对老臣们有了戒心。
大佬们早就怀疑前些天那些低级言官频频出事有公主的手尾,如今更加肯定了。
不好办啊,她才十来岁就这么麻烦,要是再大几岁……
让大佬们警惕的另一件事,就是公主和楚青波、赵玄等人的密切来往。
楚青波在新科进士们之中的影响力很大。
他本身就是琼花社会首,东南学子们的精神领袖,现在又中了状元。这几个月以来,那些新科进士们都在纷纷朝他靠拢,连一些中立的青年官员也开始和他们交往了。
与此同时,一直稳稳当当的北商生意,不知怎的最近老在出状况。大掌柜们忙得焦头烂额,大佬们倒还淡定——做生意还真的从来不是他们的事,他们只负责在朝廷里为北商争取权利。
这时候,还没什么人将北商的生意问题与云若辰联系起来。等到他们真正反应过来……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把时间点拉回永嘉二年的端午龙舟赛,云若辰与顾澈碰面的那一刻。
“阿澈你脸上画的是什么呀?”
云若辰大老远看到顾澈在江边列队就自个走过来了,到近处一看,才发现顾澈脸上用油彩画得一脸花,不知是什么古怪图腾。
这些年来,她还是首次参与如此大规模的龙舟赛,看什么都稀奇。
顾澈内心第一感觉就是太幸运了,脸上画得这么花,她肯定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很不自然吧?
“我是禁卫军这队的鼓手,画脸是传统啊。”
“这样啊……好古怪。”
云若辰皱皱鼻子,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你努力吧!”
“嗯。”
顾澈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拍了一把:“看我的!”
云若辰不好在这儿久留,转身告辞。跟在她身后的纪嘉凝匆匆忙忙地对顾澈小声说了句“顾公子,预祝夺魁”便也走了。
等她们走远,顾澈紧绷的肌肉才稍稍松弛下来。
刚才好紧张啊。
这段时间他刻意躲着她,她自然是清楚的吧。但她还是主动过来和自个打招呼。
云若辰的心情并不像在顾澈面前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只是,她比顾澈更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
从定下要让叶慎言当驸马的计划以后,她就等着顾澈和赵玄。
他们会来找她吗?内敛的赵玄或许不会,但顾澈那个爆脾气……
在叶慎言口中得知,顾澈去找过他,表现得还不算丧失理智。但是,顾澈也好,赵玄也罢,他们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对这样的结果,云若辰松了一口气,却也怅然若失。
他们喜欢她,她很明白,她又何尝不是对他们有好感呢?
然而在许久以前,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许给了那个不可能的对象。她挣扎过,放弃过,无数次说服自己别再想着聂深了……
到最后,还是做不到。
她依然爱他,甚至比以前更爱他。
他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总是那一幕,月光下、温泉里,卸下所有伪装的绝代风华。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
有时候,她会自嘲地念着前生被人念到烂大街的句子,失眠一整夜。
爱而不得,是一种铭心刻骨的痛苦。她太了解,才会害怕面对顾澈与赵玄。可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他们不能糊糊涂涂过一辈子。
她过于迅速地决定嫁给叶慎言,未尝不是在快刀斩乱麻,想尽早让他们死心。
现在看来,顾澈的精神还过得去,她就放心了许多。尽管她也知道,他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心情。
否则,他不会报名参加北疆新君的征集。
去年平定诚王叛乱后,各地援军在京城附近短暂停留又回到了他们的驻地。每一支军队的损伤程度不尽相同,大致算来,北疆援军的伤亡要比东南援军更重些。
今年年初,北疆就来了好几次折子,要求征兵。不仅要征普通兵卒,还需要大量的军官。
京城里许多武官家庭的次子三子都报名了。现在北疆战事不算频繁,草原部落还在各自争战呢,这一两年北疆都还挺安静的,不然前年北疆也派不出援军来救驾。
去了北疆能谋出身,能升官,又不用怎么打仗,只是生活条件差一点,对很多人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但像顾澈这样,本身已经是宫里有品级的禁卫,还是在和泰殿执勤的、直接隶属禁卫统领郭铮的武官子弟,也报名去吃苦,就很让人吃惊了。
“我是北疆出来的人,现在只是回到我熟悉的地方去罢了。我要继承爹爹的遗志,守卫北疆。”
他这番光明正大的理由一说出来,立刻获得了满朝赞扬。
这年头肯吃苦的年轻人不多了啊。像顾澈这种独子,基本上是不会被强制征兵的,他在宫里又有大好前途,却就这么放弃了,多么难得!
本以为顾阁老会担心孙子,不让他出征,谁知道这回顾阁老却只是沉默,再沉默。
顾阁老的二儿子、也就是顾澈的父亲,就是死在北疆的。如今唯一的孙子也要到边疆上去,于情于理,顾阁老都不应该乐见其成行啊?
连皇帝都私下问过他的老师:“老师,阿澈想去北疆,您觉得如何?”
“保家卫国,是我大庆男儿应有的自觉。澈儿有此觉悟,老朽很高兴。”
“啊?”
皇帝不知说什么好了,该夸奖顾家人高风亮节,见困难就上,见好处就让吗?
云若辰在宫里听说这事,才明白过来顾澈为什么要对叶慎言说“我要走了”。
她曾想过,要不要去劝劝顾澈呢?
后来她什么也没做,正如顾澈也没有来质问她为什么没有选择他。
成长就是这样残酷的一件事。
最亲密的朋友之间,也不再敞开心扉坦诚交流,只能寄希望于一种叫“默契”的东西,觉得对方也许能懂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为何会那样做。
他们都在选择自己前进的方向。赵玄选择了承担起宋国公赵家的责任,顾澈选择了去边疆淬炼自己,她……
选择了最适当的婚姻伙伴。
没有人干涉对方的决定。
她能做的,只是在端午这一天,借着斗龙舟对他说一声“那你努力吧”!
“嘉凝,你知道吗?”
“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孤独的。”
“越是热闹,你会能体味到这世界的悲凉……啊,也许你还不到这样的时候吧。”
皇家龙舟一隅,云若辰望着江上千帆竞发,对她的弟子喃喃地说。她身边如今也只有她能说说话了。
纪嘉凝没回答,她知道公主需要的只是一双好耳朵。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云若辰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赵玄。
这时刚好江上的龙舟竞赛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每艘龙舟上的鼓手都在玩命地敲鼓给龙舟手们打气,岸上喝彩声轰响如雷。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江上的龙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辰儿。”
赵玄来到她身边,虽然已有段时日未见,他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昔。
“玄哥哥,你来了。”
“是呀……你看,阿澈的龙舟在最前面。”
“他很拼命的。”
“嗯,他这回是铁了心要去北疆。你知道了吧?”
“知道。”
他们平淡地交谈着,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又或是午餐吃的粽子口味。
“新军会在秋天以前集结完毕,我们去送他吧?”
云若辰点头:“好。”
远处爆出惊天的欢呼,禁卫军的龙舟果然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夺得了一朵龙珠彩球。
抱着彩球的顾澈,被同伴不住抛起到半空中,放声大喊发泄着夺魁的喜悦。
又或许……是在发泄一些,别的情绪吧。
云若辰垂下双眼,移开了目光。
她终究是亏欠了他们。
第一百八十三章 永别了,我们的少年时代
盛夏的京城天气炎热,许多贵人都爱举家到京郊避暑一段日子,皇家也不例外。
进入六月以后,云若辰征得了父皇的同意,就带着云耀、曾嬷嬷、纪嘉凝和夏虹以及几名宫女内侍,出京住进了京郊的别院,也就是她母亲梁皇后当年的陪嫁庄子。
陈皇后巴不得云若辰离宫,哪会阻拦?最好云若辰出去了就永远别回来!当然她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但还是衷心地希望公主殿下能在别院里多住一段日子,两三年也行啊,是吧?
京郊别院虽然很久没来过主子,但一直有下人在居住打理,并未破败。公主临时要来住,只要稍事打扫布置便可。
不过永嘉帝本想让女儿在宫里过了生日再出宫,却被云若辰拒绝了。
她更乐意在别院里,和亲近的人吃顿便饭。要是在宫里庆生,规矩一大堆,反而受累,还要又给看不惯她的人一个攻击她宫中生活奢侈的借口。
本公主出京去躲着你们还不行吗?
到了生日那天,太阳还没上到中天,客人们就来齐